薛琬容急忙使了眼⾊给她,摇头摇,用手指指豆腐“我家人口不多,只要一小块儿就好了。”
“好、好,我马上切给你心。”静儿回⾝去切了一块豆腐,用纸包好递给她,同时低声说道:“我的老天爷,我的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姐小啊,您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一言难尽,我长话短说,如今我蔵⾝在镇国将军府,现在是护国将军殷玉书的婢女。”
静儿张大眼“老天爷…姐小,您、您不要命了吗?您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而且您这么尊贵的人,怎么能去做下人的事情?”
“为了活着,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做。静儿,我见到你表姊了,是她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她话没说完,屋內的老板娘已不耐烦地喊道:“静儿,收了客人的钱就回去继续磨豆子,别杆在那里闲聊买。”
薛琬容无奈地追加了一句“改曰我再想办法来看你。你再忍一忍,我若想到法子必定带你离开。”
静儿的眼中流出两行热泪,用力点了点头。
她依依不舍地离开豆腐坊,怀中抱着那块豆腐,才刚走出十几步,便陡然吓得站住,错愕地看着前方——
殷玉书就在街角独自站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也不知他是几时来的、来了多久?是巧遇,还是一直跟随在她⾝后?
她心中有鬼,此时更是心乱如⿇,完全不晓得是该走过去还是先说点什么。
他先一步走过来,站定在她面前时,他的目光自她脸上游移到她手上的纸包,半质疑半戏谑地扬起唇角“不是说去买点心,怎么买成了豆腐?”
薛琬容一时语塞,闪烁其词“路过这里,忽然想起以前很爱吃白王豆腐汤,所以想请厨房做给大姐小喝…”
“是吗?这是真心话?”
他犀利的询问让她喉头一梗,从头到脚都是一阵冰凉,冷汗渗渗。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转⾝道:“现在回府。”
“可点心…”她跟着追上去,支吾地说。
“玉婷反正不是真缺这口吃的,堂堂殷家大姐小,没有点心吃就活不了了吗?”他冷漠的语气就和在船上时一样。
她眉头一燮。今天的他不知怎么了,上船前和上船后的态度截然不同,莫非丁大人真和他说了什么不利她的话?
薛琬容越想越担心,可她既不敢多问,也不敢不跟着他回去,只好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在他⾝后。
殷玉书的心情,她当然不会知道。
在画舫上,他偶然见到她和翰云谈笑风生,心情骤然变得很不悦,连带着对翰云的口气都变了。只是翰云毕竟是他的老友,他也不便发作,然而一到她面前,他向来有的风度和稳重就都变成孩子般的负气,只想好好训斤她一番,偏又不知有何理由开口,于是只得对她冷嘲热讽。
罢才见她独自离开画肘,他想起前曰她外出之后离奇地在府前痛哭,怕她又出什么事情,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一行人,跟了过来。
还好,她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奇怪地跑来买什么豆腐,而且在买豆腐之前,他远远地还仿佛看到她在失声痛哭…一间豆腐坊又勾起了她什么伤心事吗?
思及此,他倏然站住,让紧随他的她一下子收步不及,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爷…奴婢知错了。”其实她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只是想多说点道歉,好让他消气。
但殷玉书只是用百般复杂的眼神深深望了她一眼,就又转⾝前行。
薛琬容的心情沉到谷底,担心回府之后他会将她赶走。虽然若是如此她反而全安许多,可她却只想抓住他的赔膊,祈求他再给自己一次能留在他⾝边的机会…
“爷…”她小声地唤了一声,没有叫住他,只看到斜对面扑来一道闪烁的寒光,她蓦然大惊,叫道:“爷小蜘”然后便猛地冲上去,将他一把推
开。
锐利的刀锋擦着她的农服划过,她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臂要被砍断了,幸好千钧一发时,他从袖中菗出的短剑迅速架上来人的那柄长刀,在她未及思考时,己看到他唇角冷凝。眉宇森寒,眼中如星子投落的暗夜之光,杀气凛凛——
下一刻,立时血花四咙,她惊骇得连被他拉进怀中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转瞬之间,她的面前就躺倒了三具尸体。
三个敌手…原来,竟然有这么多人要杀他?原来,要操纵人的死亡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
“没事吧?”殷玉书的呼昅有些沉重,却不是因为动武,而是惊怒。他没想到回到天城还会有杀手追随,更没想到自己会将危险带给她。
“爷,您肩膀上的伤口疼不疼?”薛琬容也慌了神,同样不为自己。她向四周急急地察看,可看不出还有谁是刺客,所有行人都震惊尖叫看。“这地上的人…该怎么处置?”总不能就让这些尸首在这里躺着吧?
“回头我向九门提督知会一声。”他拉着她快步离开这里,同时警惕地看着四周“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回到镇国将军府时,殷玉书没有走正门,而是走西侧小角门。
守门的家丁看到他们的样子吓了一跳“将军,怎么回事?您⾝上的血…”
“不许惊动任何人。”他沉着脸,拉着薛琬容走进门內,这里距离他的跨院最近,只穿过两个月亮门就到了。
“将军”诸葛涵和罗汉庭见了他大惊失⾊,一起围过来“出什么事了?”
“别吵吵嚷嚷的,这都不是我的血,刺客已经死了。”殷玉书快速命令“诸葛,你现在去九门提督那里说一声,林萃街的三名死人是我杀的。汉庭,你去兵部找丁尚书,他现在应该刚刚返回部里,让他迅速追查那三名刺客的幕后指使。”
两名属下对视一眼,火速离开办事。
“跟我进来。”殷玉书走进书房,命她跟上。“把袖子挽起来。”
薛琬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还楞着没反应。
见她没有动,他索性自己动手将她右臂的袖子一下子拉起,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子破了一道口子,手臂上则有一处细长的伤痕,应该是刚才被刀锋扫到的。因为伤口并不是很深,且她的心思全在他⾝上,所以一时竟然没有感觉到疼。
他皱紧双眉,从旁边的架上翻出一个瓶子“白王粉止血原是最好用,但这是我去年拿回来的,不知还管不管用?也许应该再去帮你找一瓶。”
她忙起⾝阻拦“不用了。爷,这点小伤,拿布包一下或许都不用上药。倒是爷方才动了剑,肩膀上的伤口会不会又裂了?让奴婢帮您看看吧?”
“你给我坐着”他陡然震怒,连声质问:“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自动请命去买点心?半路上又为什么要去买豆腐?若非如此,何至于惹出这件事来?看到有刺客出现,你出声提醒我就好了,谁准你自己去档刀的?若是你以⾝殉主,还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薛琬容张口结舌,万分愧羞,双手微微颤抖,坐已坐不住,一低下头,眼泪便成串滚落。
她今曰流的泪真是有点多了,多到双眼都开始胀疼,但她最疼的还是心,疼到连呼昅都觉得艰难。
她的手臂被他拉起,感觉得到他将药粉倒在自己的伤口上,他雷霆般的震怒和突然的沉默,都让她无言以对,恨不得起⾝逃离这里。只不过,她又怕自己万一逃离,就会被永久地丢弃,所以即使泪水成行,依然不敢动一下。
看她默默掉泪不吭声,殷玉书的手停在半空中,声音冷硬道:“为什么不为自己辩白?恨我骂你了?”
“奴婢怎么敢恨爷?爷救我于危难之中,我的命都是爷的,怎么会对爷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那你哭什么?”
“奴姆是哭自己辜负了爷的爱护,让爷讨厌了。”
他盯看她已被泪水沾満的手背,忽然一把将那手抓住。她怯生生地抬起头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来一场暴风骤雨。
殷玉书的指尖好像也在颤抖,带着几分濡湿的冰凉。她知道他现在的情绪有些激动,但不知道这激动的背后会是怎样的结局。
薛琬容慑懦着,混乱地措词“奴婢以后再也不会擅自做主了,奴婢一定步步谨慎,处处留心,绝不让爷失望…”
蓦然被环抱住——是一双紧而有力的手臂,温柔而又強硬。
“琬儿,你并不懂得我的心,若你懂得…便不会这样说了。”他低低叹着,温热的唇仿佛就在她的额前,轻轻触过。“其实我不是生气,我是害怕…”
“爷…也会害怕?”她怔忡着,似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是一昧地依偎在他怀里,満心。凉惶地贪恋着这一刻的受宠若惊。
“会怕…我怕像刚才那样——差一点失去你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自全家被抄以来,因为一直在逃亡中,薛琬容每晚都带看悄悄不安的神情恐惧入眠,所以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但今晚,她又失眠了,不是因为恐俱,而是因为喜悦。
殷玉书的那句话一遍遍在她心头回荡,她反反复复地想看,胸腔內充満了一股温热的力量。
她与他,十几天前还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今,她竟已能为他拚却性命。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她是任人欺负的卑微弱女子,而他⾼⾼在上如同神只般。是第一眼从他⾝上看到的凛然之气,让她孤注一掷地将自己的⾝家性命都托付在他⾝上,所幸这一眼,她没有看错人。
“君为女萝拿,妾作冤丝花…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她想起了几句古诗,不噤脸红心跳,夜一痴痴傻傻,但惊喜过后,更多涌上心头的还是忧虑。
她与他,即使有机会开始,又怎能有个美好的结果?她的实真⾝分是要隐蔵一生的,而以现在的⾝分来说,最多也不过做他的侍妾。
倘若他的家人因为两人的过分亲近而去追查她的出⾝来历毕竟她曾说过一些蛛丝马迹,只要想失查。天城中一个月之內被抄家的有谁?那答案岂不是呼之欲出?
思来想去,她都觉得事情不耍,虽然今曰两人没有再进一步明确表态,可她若纵容自己被他宠爱,结局的悲惨可想而知。
于是她叉开始万般悔恨,后悔自己当时为何要依附他?恨自己为何任由一颗心陷落?如今若是伤心,只怕伤的已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心了…而她何曾想过要伤他一丝一毫?
她是不是该就此远离?不如明曰天未亮的时候就悄悄离开,无声无息地独自远走吧。
他或许会不解、会困惑、会诧异、会失望,但在两人情根深种前一刀斩断总是好的,断绝了后患,他便不会因为知道她的实真⾝分后再度震怒,而她,也不会因为自己⾝分的怈露给他带来⿇烦。
半夜,她起床了,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她的衣物都是他差人准备的,因此依然是孑然一⾝。而离开将军府后要去哪里,她心中也没有任何的打算,只想着先离开这里再说。
但手指刚触到门栓时,她又顿住了。
今曰他遇到的刺客和之前肩膀上那骇人的伤痕,有可能是同一伙人所为。现在的他正处于危险之中,她怎么能就这样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