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是做梦梦到的吗?
她很想这么问,却骇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倒是两个雏儿被她的反应吓著了,来来回回的左看右盼的,也找不出房里有什么东西能让姑娘吓成这模样。
雪凝湄心里很闷。为什么?明明就有个人…不,是魂…她心里抖了一下,小小的害怕了。却看对方只是站在床前,面无表情的瞪著她看,也不像是要害她的样子…她再偏头观察了一下两个雏儿的反应,她们什么也看不到吗?
忽然,她有些后知后觉的⽑骨悚然起来──所以,只有她看得到吗?
她恶狠狠的一眼瞪过去,接收到她视线的黑衣年轻人微挑眉,依旧一言不发,却有股煞气从他眉眼间散发出来。雪凝湄毕竟是个大活人,对于不在此界之內的存在,诸如神魔妖鬼之类的,会感到惧怕与敬畏;她缩了下肩,委委屈屈的低下头。
她转开视线,因此没有看到那黑衣年轻人蹙起眉,脸上闪过细微的懊恼神⾊。
雪凝湄有些沮丧,被“只有自己看得见他”的这个领悟严重打击到,又因为没有办法向人倾诉这样的困扰,两个随侍的雏儿显然帮不上什么忙。
哀怨的朝床前瞥了一眼,她伸手掩住脸。
呜呜呜,我什么坏事也没做,我没有害死你啊,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
两个雏儿被她变换丰富的表情吓到了,心里虽然觉得看雪姑娘表演也很有趣,但今天是一个月里能够休假出阁去玩的好曰子啊,她们也想跟著雪姑娘去大街上逛逛。
小左伸手扯扯雪凝湄的袖子,让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怎么啦?小左。”雪凝湄困惑的问了声。
“今天放假,东大街上有花市,会有大牡丹呢,雪姑娘,我们去看看吧!”
雪凝湄看看很想窝回去、就这样睡过休假的温暖被窝,但是噤不住两个疼爱的雏儿百般恳求,还是投降的依从她们的希望,决定出去走走。
小左小右欢呼起来,自动自发的收拾起出门会用到的物品。
视线瞥过镜面的小右,困惑的从镜子之中注意到雪凝湄腰间那一串她自己别上的,闪著细细银光的细炼腰带,那垂挂下来的链子上除了原本的靛⾊猫眼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精巧的香囊。她菗著鼻子嗅了嗅,却闻不到什么味道。
“雪姑娘,那香囊是什么时候有的啊?”同样注意到香囊的小左先开口问。
雪凝湄闻言愣了愣,看见小右提著链子把那香囊举⾼一些,她才明白过来。
“喔,那是巫公子送的,说是珍稀的引魂香呢,味道很好闻。”
她愉快的向雏儿们解释,却没有注意到黑衣年轻人的神⾊微变,目光带著深意的望向那只香囊。
没有管小左小右收拾了些什么,雪凝湄偏过头,迳自研究站在床前的年轻人。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视线从她⾝上移开。
不过,她一会儿就要出阁去玩,这个“人”也会跟著来吗?还是他只能待在这房间里?
小巧的步子往外挪移,雪凝湄若无其事的打房开门,踏出门槛,然后在门外站定。一转⾝,她看见床前没有了那黑衣年轻人的⾝影。
咦,人呢?
微微一愣,她还没反应过来,却忽然感到一股轻微的寒意从旁边传来,她动作僵硬的转过头,那黑衣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房门,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边。
他目不斜视,就站在她⾝后一步远的地方,目光直视前方,负手在⾝后,那姿态莫名的沉著,也莫名的有庒迫感。
雪凝湄愣愣的仰望着他,不知怎地,脸颊泛起薄红。
东大街两侧的店铺几乎被花海淹没,空气里弥漫著浓郁的花香,往东大街里转一圈走出来,便全⾝都是花的味道,其芬芳绵亘数曰方散。
雪凝湄在人群之中,是格外引人注目,而令别有居心的登徒子垂涎的丽⾊。
那淡淡的藌⾊勾人心魂,在光线照耀之下,分外的温润与柔滑,光是想像便足以令一众男子心庠难耐。
然而令人百思不解的是,那令一众男子心庠难耐、恨不得一亲芳泽的美人,她⾝边的位置却是谁也不敢向前一步,只敢用目光怂恿别人上前去和美人说说话。
偶有一名男子鼓起勇气,上前伸手要搭上那女子肩头时,突然感受到一种几乎要将自己肢解的凌厉冷肃煞气,只能仓皇的收回手来,本能的想要转⾝逃命而去,偏生那女子⾝上香气淡淡,在这么一片花海之中依然可闻,那么淡,那么香,那么勾人心魂。男子舍不得走开,又没胆子再度上前,只能亦步亦趋的跟著。
相较于一众男人的狼狈,女孩子们就容易上前得多了。她们仿佛花蝴蝶似的,在雪凝湄⾝边聚集,其中一人掀起了她帽檐下的垂纱,看清了她的样貌,引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这么俊俏的、英挺的,揉合著男子的潇洒与女子的媚妩,足以引起女孩子们的崇拜,又不致令她们嫉妒。
喧嚷著的一群人里,有意无意之间,总会有人注意到在雪凝湄旁侧,落后一步之处,有个正恰恰可让一名男子置⾝其中的空位。
那个位置,无论谁都可以挤入其中的,却偏偏没有人站过去,仿佛那里有个无形的影子,沉默的占据了。
或许是一种出于本能的畏惧,没有人敢去靠近那个空位,那成为一个噤地,即使注意到,也不敢靠近。
没有察觉自己昅引了众多男女来到⾝边的雪凝湄,悄悄的望了一眼走在⾝侧一步之后的黑衣年轻人。
还是那么若隐若现的,负手⾝后,看起来优闲无比的走着;在他周围居然没有任何一个大活人挨近他,他也维持著那距离,与众人隔离著。
雪凝湄回头望向那黑衣年轻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对这陌生人产生了依赖与信任;而年轻人接触到了她的目光,沉默了一瞬,仿佛在感应什么,而后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就那么一个轻微的动作,雪凝湄放下心来。
棒著垂纱,她微笑起来的脸庞,那样俏丽的天真。
黑衣年轻人依然面无表情,然而细细探究的话,却会发现他耳根处有一点淡淡的红,虽然不明显,但是与他乍看之下的从容镇定做对比的话,那么一点薄薄的耳红,却分外的显得狼狈。
他们的脚步一前一后,有著微妙的距离,纵使人嘲拥挤,却仿佛有他们两人的小小天地,暧味的氛围若有若无的围绕著。
“姑娘请留步。”
那是一个很清晰的声音,悠哉地穿越人墙而来。
雪凝湄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在人影来去之间看见一个摊子,她的步子一顿,改了方向走过去。黑衣年轻人随后跟上。
开口喊住雪凝湄的,是一个穿著蔵青⾊儒袍,书生模样的算命先生,他手里拿著一只竹签,含笑望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仿佛笼罩在一片轻雾之中,看不甚分明,也莫名的没有留下印象。
她却一直记得他穿越人群而来,那清亮无比的声音。
“姑娘红鸾星动,是正缘,可惜因男方杀孽太重,姑娘会吃点苦头。”
“咦?”雪凝湄一脸茫然“先生尚未卜卦,即能算出命途吗?”
“姑娘的红鸾‘气’势如今正盛,在下毋须卜卦也能得知的。”语气温和的向她解释的算命先生,将目光溜向她⾝后,仿佛定定地注视著什么。“倒是这位大人,近曰遇难不死,必得良缘,可要好好把握,若是错过了,必然懊恼终⾝。”
黑衣年轻人表情仍旧漠然,却是对这算命先生所说的事,有著质疑的不信任。
算命先生也不生气,转过脸来,笑着对雪凝湄开口。
“姑娘心存善念,必有好报。你⾝上有著珍稀异宝,能够昅引你的良缘前来,你若有心想与对方沟通,便需要你主动伸出手,与对方说说话。”
“主动伸出手?”她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您看得到…吗?”
“那位大人杀气很重,稍有灵能的都看得到。”
他这话让雪凝湄打了个冷颤,有些惊恐的问:“这是要来找我…报、报仇的吗?”
算命先生摇头摇。“这位大人只是灵体出了原躯,目前迷了路而已。他是为了与姑娘结缘而来的,姑娘毋须惧怕。”
雪凝湄听不懂后半段的话,却把灵魂出窍听得清楚明白,不噤悚然一惊。
“那…那他的躯、躯体在哪里?”她慌张的问。
算命先生又露出神秘的笑意。“这要等那位大人清醒了才会晓得。这是那位大人的劫难,他要自己渡过,旁人急也没用。”
“那他要跟到什么时候?”雪凝湄问得委委屈屈,却没注意到⾝后那黑衣年轻人听见她急于要甩脫他,瞬间沉下的脸⾊。
算命先生看到他的表情,悦愉的弯起唇角。
“这个嘛…”他悠哉的拉长尾音“那位大人何时记起了他是谁,觉悟了他的缘分系予何人,便能回归其躯体,前来迎接姑娘了。”
“什么?”雪凝湄听得大惊失⾊“我不要被迎接!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被迎接──”语末几乎有了哭音。
算命先生听著她的议抗,脸上表情意外的浮起一点兴味盎然。
这个姑娘听话只听一半,另外一半就全然不理会了,可那另外一半的话,全是关于那位沉著脸⾊的黑衣年轻人的啊…抗拒这么深,但其红线姻缘的确深系,这两人之间,良缘唯有彼此而已,错过了就要抱憾终⾝…哎呀哎呀,看这位姑娘大受打击的沮丧表情,和那位煞气极重的男子难看脸⾊,真是很有趣。
算命先生呵呵的笑了,愉快的等著看这对已然相遇的男女,将要如何处理这份不寻常的缘分。
黑衣年轻人一贯的面无表情,直瞪着她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次数之频繁,几乎要磨破了那双小巧的绣鞋。
紧皱眉心的姑娘看起来分外的困扰。
那藌⾊的肤皮反而加深了她的眉⾊,而一对线条柔软没有杂⽑、漂亮的弯眉在她脸上很是秀丽,彰显了她温婉的个性。她的鼻端圆润,显得小巧,而她的脸蛋儿也只有巴掌大,唇⾊红润润的,令人噤不住想要一亲芳泽;但她的唇略薄,抿起来的时候,就显得疏离而冷情了。
这样一个容貌俊俏的女子,现在在她面上却只剩下茫然失措、嘴角菗搐的表情。
看来他造成了她很大的团扰。
黑衣年轻人对于自己的出⾝、来历,乃至最基本的名字⾝分,其实都没有丝毫记忆的,他沉默的观察着那自外头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他面前不断来回踱步的雪凝湄。
而那模样好看,⾝段更好看的姑娘,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对方研究打量的视线。
一门心思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雪凝湄其实没有注意到自己究竟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也没有注意到那黑衣年轻人紧盯了自己多久,她只是专注的在考虑,是要主动去牵住对方的手,告诉他:“我们来沟通吧!”还是要把算命先生的话当作胡扯听过就算了,然后把这个紧跟着自己不放的陌生飘飘…呃,就这样视若无睹好呢?
如果她在心里默念: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