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道:“刚才的情形你还看不出来吗?陛下必定是听了别人的谗言,所以对你产生误解。那些大人们哪个不是在皇上面前伺候了十几、二十年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皇上爱听,什么话不爱听,陛下的脾气他们摸得比你清楚。现在陛下正在气头
上,你却偏要去争辩,你以为他能听得进去吗?”
“探花爷说得有理。”
两人闻声讶异地回头一看,那人负手而立,笑咪咪地看着他们。
他们齐声叫道:“小楚”
熊国志几步奔过去,一拳捶在楚澜光的肩膀上。
“好啊,我就在想当初受封时,你为什么宁可只当宮里的侍卫长,不肯跟我去边疆卖命,原来你是早就看出这官场的险恶,故意偷闲啊?”
他揉着肩膀,愁眉苦脸地说:“状元爷的手劲实在是太重了,这一拳是想砸断我这⾝烂骨头吗?什么想偷闲,当这內宮侍卫长才是个苦差事,你们没听说伴君如伴虎吗?万一宮里出了事,我是第一个要掉脑袋的人。”
“既然知道这是门苦差事,⼲么还要待在宮里?走,和我上前线打仗去!等我们大败施南国,风风光光地班师回朝,看那些只会嚼舌根的文武群臣还敢再唧唧歪歪什么!”
状元爷一腔热血,満脑子都是报效祖国,他却不这么想。
楚澜光扮了个鬼脸笑道:“我可不是能上阵打仗的人物,没准我会吓得当场腿软当逃兵,你还是饶了我吧!”
“胡说八道,你要是这么胆小,何必来考什么武举?”熊国志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
何为远瞅着他,也说:“小楚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我也不信你会这般胆小。其实,你这个人还真有不少让人不解的地方呢。”
“哦,是吗?”楚澜光歪着头问:“我做了什么让人不解?”
“比如说,你和丘辛笠打的那一场,当时你明明只要使出‘白鹤亮翅’就可以赢的,可你却硬出了什么‘清风徐徐’。以你的应变能力,不至于吧?”
“这话太⾼估我了,当时我和丘兄打了大半个时辰,打得头都晕了,哪里还顾得上用什么清风白鹤的。”他揉着鼻子苦笑。
此时一名太监站在廊下拉着嗓子叫道:“宣楚大人晋见。”
“原来你也是来面圣的?”何为远推他一把“快去吧,你若是先得了宠,记得帮兄弟们一把。咱们同是穷人出⾝,不像那个丘辛笠,只因为有个当兵部侍郎的老爹,眼睛就都长在头顶上了。”
楚澜光闻言轻笑“你们两个现在一个是护国侯,一个是校尉指挥使,难道还不够得宠?”语毕,他向两人行礼示意,便跟着太监走进议事殿。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穿着一⾝劲装,箭袖短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金冠紧紧束起,与平曰打扮截然不同。
“参见陛下。”楚澜光纳头跪拜。
岳郁庭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起来吧,人马都准备好了吗?”
“是,微臣已询问过上任侍卫长胡大人,以及京城指挥使丘大人,知道陛下过去围猎都要带上一千人随行。微臣已请兵部调派了两百名弓箭手、三百名骑兵,以及四百名步兵,并带上宮內侍卫五十名,且各位随行的大人⾝边都会带着自己的家丁侍从,人手应该是足
被了。”
“你刚上任不久,难得安排上还算周到。其实朕不喜欢围猎,但因最近的武将和皇室子孙都不习弓马,上阵杀敌屡屡受挫,这次围猎也算是给他们一点训练吧。你去传朕口谕,让內侍官去朕的寝殿拿一柄玉如意,今曰先拔得头筹,朕便将玉如意赏他。”
“是。”
楚澜光领命起⾝要走,岳郁庭无意中又看他一眼,忽然神情大变,喝道:“你站住!”
他急忙止住脚步,讶异地问:“陛下有何吩咐?”
岳郁庭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你是忻州人?”
“是。微臣出生在忻州。不过很小的时候,就和叔父一起四处漂泊,闯荡江湖了。”
“你父⺟呢?”
“陛下是否还记得二十年前忻州曾经闹过瘟疫?那时微臣还年幼,记不得详细情况,是叔父说家父、家⺟都在那场瘟疫中染病去世了。”
皇帝望着他“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岁。”楚澜光启唇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过叔父总说微臣看上去像十七、八岁。”
“是啊…你不说的话,朕也只当你只有十八岁。真是年少有为…朕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未登基呢。”岳郁庭又瞧了他半晌,忽然问道:“你娘…和你爹叫什么?”
“微臣不清楚家⺟的名讳,只知道她姓柳。家父叫楚天齐。”
岳郁庭无声地笑笑“楚天齐?是个挺狂傲的名字。”
“是,叔父也说这名字取得太嚣张了,家父福薄无以消受才会早早过世,毕竟这世上有谁能寿与天齐呢?”说完,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这句话太过冒犯,连忙躬⾝道:“微臣绝无诽谤陛下之意。”
皇帝面容露出一丝疲态,语气也忽然意兴阑珊起来,摆摆手“朕不会和你计较这点小事的。你说的对,这世上谁能寿与天齐呢?去备车吧。传话给各宮,让太子和公主也一并同行。”
楚澜光才站在皇宮门**代各队人马的护驾位置后,⾝后忽然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回过头去,看到一张熟悉的小脸正对着自己绽放笑容。
“是你啊。”他也不由得一笑“有什么事呢?”
只见易微尘先是很谨慎小心地向远处的一辆马车看了一眼,然后退速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布包“这个给你。”
不等他多问,她又匆匆忙忙地跑向前面那辆桃红⾊的马车。
他上了自己的马,将那布包打开,里面竞然是一双棉手套。
淡篮⾊的布料让人看得心情很是明朗,手套的內侧还绣着一个小小的“楚”字。
这手套…是那丫头亲手做给他的?他微微一笑,将手套戴上。
手套柔软厚实却不臃肿,十分温唆。
太子岳云飞驾马路过他⾝边对忽然停住,问:“你就是新任的侍卫长?”
楚澜光本来已经上了马,见了太子不得不又下马,单膝跪地“回殿下的话,微臣正是新任內宮侍卫长楚澜光。”
“今曰辛苦你了。”岳云飞不过十七岁,笑容清新真诚。“父皇总随性而为,他好几年没有外出打猎了,今曰不知道为何又兴起这个念头。听说你是武举?一会儿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射箭?”
“承蒙殿下抬爱,微臣岂敢不从命?”
岳云飞无意中看到他手上的手套“咦?这手套倒很别致,从哪里买的?”
他犹豫了一下,回道:“是微臣的一位朋友做的。”
“莫非是红颜知己?”太子打趣地说:“真难得世上还有这么用心的人!楚大人可要珍惜才好。”
楚澜光闻言哭笑不得,又不好说出实情,只能简单地敷衍。
等太子离去,他再抬头,便看见易微尘站在公主的车驾后面,正回头对着他微笑。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向她摇了摇,便又看到她脸上笑容灿烂,竟比舂花还要明艳。
现在的王公贵族们看来是真的不习武射箭了。
楚澜光打了个呵欠,看了大半天,真是看得十分无聊,只见一堆人追着猎物喊叫,驱策马儿跑跳,却不见有几支箭能射中目标。
他偷偷侧目一觑,果见皇帝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那柄放在他手边的玉如意顿时显得讽刺。
眼角余。光忽然替见旁边有个人影,端着一个盘子飞快地从他⾝边走过,他低声告之“下次不要做成蓝⾊的,我喜欢黑⾊,不容易脏。”
那人影一顿,侧过脸来忍笑地回应他“知道了。不过大人有一双手套还不够吗?”说完,她便离去。
“总得有双换着戴的吧?”他朝她的背影回道,张口素要东西,竞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此时,岳云飞从马背上跳下来,拉着他说:“楚大人,快走快走,说好教我射箭,你怎么还在这里偷闲?”
楚澜光原要行礼,却被太子拉着,只好站起来应对“太子殿下只当今曰是在练手就好了,何必如此在手胜负?难道您还茬手那柄玉如意吗?”
岳云飞小声解释“实话和你说,那柄玉如意我才不在手,不过如果我今天输得太惨,父皇一定会重罚我的。”
他同倍地叹息道:“看来太子也真是不好当。好吧,殿下想怎么办?只要有收获就行了是吗?”
“好歹不要让我输得太难看。”岳云飞用手指着远处“你看那里有几只鹿,父皇很喜欢鹿茸,我想割一些献给父皇。但是那些鹿太精明,我们这么多入围堵追击都抓不到,你有什么办法吗?”
“殿下若光想要鹿茸是有点费劲,但若要那头鹿的命…却很简单。”楚澜光看着远处那一千王公贵族累得満头大汗,却追不上一头鹿的情景,笑得深沉“这世上有什么比取人性命更简单的呢?殿下,请您把您箭壶里的箭借给微臣一支。”
太子将箭壶递给他,他菗出一支来,又说:“殿下尽管上马去射箭好了,那只鹿很快就会倒下的。”
岳云飞将信将疑地上了马,远远地看到父亲正注视着自己,立刻将心神一收,催马奔向那头鹿所在的方向。
但他的射箭技术实在平平,一连射出七、八支箭,准头却都偏离那头鹿很远。
气得他将弓一挥,对⾝边一名侍卫说:“我的弓不好,换你的弓借我用。”
那侍卫哪里敢怠慢,急忙将自己的弓解下,双手奉上。
岳云飞咬紧牙根,再一次弯弓搭箭,一箭飞出—倏然间,竞然见到那头鹿中箭倒地了。
他不噤愣住,只听旁边有人欢呼“太子射中鹿了。太子射中鹿了。”
明白自己没那能耐,他被眼前景象搞得迷迷糊糊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直到有人把鹿抬到他面前,让他查验,才看到那只鹿的脖颈上的确揷着自己的箭。
在苎萝,每个贵族使用的箭都是不一样的,比如他,⾝为太子,箭尾的羽⽑是金红⾊的,这是太子才能专用的标志。
虽然旁边的人一阵阵欢呼,但岳云飞看了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回头去找楚澜光,却找不到对方的人影。
此时,众人簇拥着他来到皇帝的奏辇前。
岳郁庭看了眼那只鹿⾝上的箭,并设有表现得特别欣喜,只是微微一笑“不容易,没想到是太子先拔得头筹。是不是该说,现在的武官的确都有些不中用呢?朕小对候,曾亲眼看见几位皇兄在半个对辰內猎得七、八双这样的小鹿呢。”
皇帝的话让场面瞬间变得有些沉默和。尴尬。
虽然对这结果不甚満意,但他还是拿起了那柄玉如意“云飞,你今曰看上去虽然是赢了,但你也应该心知肚明,这一场胜利来得太过侥幸,曰后凡事还得要靠你自已努力啊。”
岳云飞闻雷一阵心虚,不知道父皇是否猜到了什么,只是合糊地谢恩,将那柄玉如意接了过来。
在皇帝宝座斜对面的观看人群中,公主岳云霓拍着手笑道:“好了好了!总算是让皇兄拿到了玉如意,这下父皇的脸⾊也不再那么难看了。我就说嘛,咱们岳家的子孙总不至于那么丢脸,两手空空地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