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更加光火。完全跟不上别人的程度和进度,居然还敢给他装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的态度要是再不积极一点,早晚会逼得他非炒她鱿鱼不可。
“给我进来。”他一记喝令,转⾝便走回办公室。
他在面对着门口的沙发上坐下,两只眼睛勾直勾盯着正缓慢走进来的她。
她把门带上,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
“你是不是不想上班?”他劈头就问。
她摇头摇,没说话。
“连准时上工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你还能⼲什么?”
他在她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唯一发现的是那双红红的眼睛。才骂她两句,她又要掉眼泪了吗?
“你以为大和光电是渡假村吗?你有没有把神经绷紧?”
“…”敝了,她居然没顶嘴?办公室里只有他跟她,照理说,他应该会放肆的跟他顶嘴或指责他没信守“不再凶她”的承诺…
她怎么了?现在的她就像是电力耗尽的机器娃娃,⾝体僵硬,神情呆滞。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最爱顶嘴的吗?”他语气凶恶地质问她。
上班迟到固然不可原谅,但他并没有生气到非得把她叫进来臭骂一顿不可的地步。
尽管公司员工在私底下都叫他“第六天魔王”但那是因为他在工作上对自己及对员工都非常严谨及严厉所致,而不是因为他会卯起来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情绪就很难平静,然后莫名其妙变成一头仿佛一张嘴就能吃人的巨兽。
撇开她的笨脑袋不说,正如山田所言,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她明明并不可憎,为何他总是在生她的气?
“别以为你爸跟我父亲是旧识,你就可以在我的地盘上拿乔,要是我——”
突然,一颗滴落在她鞋上的水珠打断了他。
他还没反应过来,第二颗水珠、第三颗水珠、第四颗水珠像雨滴般地打在她的鞋上。他终于意会过来,那是她的眼泪。
“你哭什么?”他莫名感到心慌意乱,但口气还是不太客气。
“呜…”她低着头以双手掩面,努力想庒抑哭声,因为強忍着不哭出声音。她的肩膀剧烈抖着。
看见她那轻颤的小小肩膀,他的胸口像是被狠狠捶了一下。
说来奇怪,当欢里哭着向他道歉并要求分手,但眼里却没有一点真心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相信女人的眼泪;可是现在看着她,他竟有种心疼不舍的感觉。
“喂,你别哭…”他的声线隐含不安“我又不是在欺负你,只是要…是我惹你哭的吗?”
她摇头摇,但哭泣的脸依然埋在手掌之间。
“好了,你这笨蛋别再哭了。”见她头摇,不知怎地,他竟松了一口气。
苞欢里分手之后,就未再跟女性有过公事以外往来的他,已经忘了如何对女性温柔。他的词汇跟语气总是直接而严厉,连安慰都不会。
“你刚才跑哪里去了?该不会是在洗手间摸鱼吧?”话峰一转,他语带质问。
“我…我也不来…”
“出不来?怎么?门锁坏了吗?”他突然有些紧张她才在洗手间发生了什么
事。
她摇头摇。“外面有人…”
“什么?”他皱起眉头“外面有人,你就不出来?”
“因为她们在聊我的事…”她的声音有一点沙哑、一点哽咽。
蔵人这会全明白了。原来她是被那些“闲言闲语”给困在洗手间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起⾝站在面前。
“把头抬起来。”他语带命令。
她有点迟疑,但还是乖乖的把头抬起来。
看着她那哭得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小脸,他的心头一紧,想必那些洗手间的闲言闲语一定重重打击了她吧,他希望她不会因为这样而又动了逃之夭夭的念头。
见她虽抬起头却缩着肩、驼着背,一副软弱乏力的样子,他带着肃杀之气的浓眉一纠。
“扬起下巴。”他先端起她的下巴,再抓着她的肩膀“把腰打直,挺胸。”
树音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你以非正式管道空降秘书室是事实在,别人对你会有怀疑及批评,也是避免不了的事。”他两只炯亮的眼睛勾直勾注视着眼眶里还蓄着泪水的她。
他的语气还是一贯強势及霸气,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却不再感到受伤。
“你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确实很令人生气,这点你不得不承认接受。”
“…”咦,他是在骂她吧?但为什么她的心里竟暖暖的?她想,那一定是他的语中不带一丝敌意。
“哭是解决不了事情的。”他正视着她的眼睛。“与其躲起来哭,还不如打起精神好好学习,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对你刮目相看。”
“真木先生…”天啊,他是在鼓励她吗?
“现在就出去给我认真学习,不管别人怎样看轻你,你都不能看轻自己。”说着,他将她的⾝子向后扳,指着办公室的门“GO!”
“是。”她像个小生学般立正答是,接着像被下了咒似的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她突然转过头,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感激地看着他。
“真木先生,谢谢你。”说罢,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影消失在门口,蔵人感到莫名虚脫,他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恍忽几秒钟。
须臾,他回过神来懊恼地抱着头。
“天啊,我在⼲吗?”
银座,澄花料亭。
澄花是位于乐地市场敖近的一家⾼级料亭,料亭內有仿造金泽兼门园的缩小版庭园造景,每间厢房的装潢及摆设又有着曰本各地的特⾊,是许多政商名流聚会或招待贵宾的地方。
因为邻近乐地市场,澄花总是能拿到最好、最新鲜,甚至是最稀有的海鲜及鱼货服务贵客。
而这里,也是蔵人招待客人的头号首先。比起饭店里的⾼档西餐厅,他的欧美客户更喜欢这里具有曰本风情的料亭。
今天,他招待的是几位从纽约来的客户,与会的还有山田俊树跟黑泽副室长。
山田俊树在事前已做过调查,知道这位纽约客户对曰本文化相当有趣兴,于是还特地安排曰本舞及小呗三味线的表演。
厢房里,几杯⾼级的纯米大昑酿下肚,国美来的客人们就跟着唱小呗的美丽女师傅头摇晃脑的哼哼唱唱,好不快乐。
“山田,我去一下洗手间,这里你看着。”蔵人不想打搅客人⾼昂的兴致,于是悄悄起⾝并走出厢房。
这是个立独的厢房,厅前有个小庭园,走廊的另一头也有一间专属的洗手间。
“蔵人?”
听见那声音,他心头一震。
那是个他感到无比熟悉,却已相当遥远的声音。而它来自那个女人——的场欢里。
转过⾝,他看见穿着一袭白⾊香奈儿套装的欢里站在那儿。
“好久不见…”他面无表情的问候。
“嗯,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她淡笑问。
“托你的福,非常的好。”他扯了扯唇角,礼貌却又疏离。
“我跟几个朋友也在这里聚餐,澄花的小老板说你在这儿,所以我过来和你打声招呼,不妨碍你吧?”
“山田在,他应付得了。”他笑视着她“你的气⾊真好,人家说“喜上眉梢”正是如此吧?”
“希望你是真心这么说,而不是在讽刺我。她微皱眉头,沉郁一笑。
“是真心的。”他答得毫不犹豫“知道你找了个好归宿,我很替你开心。”
“真的?”她睇着他,像是在审视他所言真假。
“当然是真的。”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
“我以为你不恨我…”她低垂着头,像是在呢喃。
“我不恨你,你有选择的权利。”
“可是我知道你在我之后,一直都没有交往的对象…”她语带试探“不是因为我…”
“跟你无关。”他打断了她的话,深沉一笑“我中是一直没碰到一个真心爱我的女人。”
“蔵人…”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见他这句话,欢里不自觉的认为她是在暗讽当年跟他交往的她一点都不真心。她语气无奈又无辜道:“你从国美回来时,我试着想跟你复合,是你拒绝了我。”
是啊,他从国美回来并决定接掌大和光电时,她确实是主动来找他,并释出善意,但那不是因为她对他余情未了,而是因为她已经确定他是大和光电的接班人。
她的爱充満了算计,而那是他唾弃及厌恶的。
“欢里,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到连爱情跟婚姻都像是投资,都像在做生意…”他唇角一撇,冷然一笑“恭喜你,你这次的投资是成功的。”
“蔵人,你看不起我,是吧?”她情绪有点激动地看着他“可是我这样到底有什么错?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大家?”他挑挑眉头,不以为然。“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这么聪明的。”
是的,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她这般精明又聪明,这世上也有单纯的笨蛋,就例如…怪,为什么此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竟然是吉江树音这个笨蛋的⾝影?
“言下之意,你现在喜欢的是笨女人?”好強欢里话中夹枪带棍。
“笨女人没什么不好。”蔵人撇唇一笑“你的婚礼,我会准时出席,顺利的话,也许我能带个笨女人一起参加你的婚礼…”
说罢,他转⾝,头也不回的走回厢房。
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蔵人那天犹如奇迹发生般的鼓励和安慰之后,树音决定奋发图強,努力成为一个能⼲的女秘书,然后让那些瞧不起她的,甚至是在背后胡乱批评造谣的人对她刮目相看。
于是,她开始利用下班时间充实并精进自己,而第一步就是从认识大和光电这家公司开始。
连续一个星期,她在大家都下班后,一个人躲在资料室里研究并了解光电这种她从不曾接触过的产业;当她慢慢的、逐一的翻阅各种资料及文件后,才发现光电产业涵盖极广,就连医疗方面都能用上。
不过纵使她有心学习,光电这玩意儿对她来说还是太精深,有时她会因为怎么看都不明白而感到沮丧,然后忍不住一个人在资料室里哭起来。
但哭归哭,最终她还是会擦⼲眼泪,继续朝她的目标迈进。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么专注和认真去做一件事,而促使她如此努力的不是那些闲言闲语,而是“第六天魔王”的鼓舞。
因为他总是对她很坏,所以他的鼓励就更显得弥足珍贵。只是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鼓舞她呢?她以为他会补上一脚,狠狠修理她一番呢。
人这种生物实在是太复杂了,而他更是复杂生物中又更复杂的品种;他总是板着脸骂她,而且毫不留情,但偶尔眼底却会怈露难得一见的滥情及温暖。
想起他那天抓着她的肩膀,以严厉的语气及言词鼓励她向上的情莆,她忍不住心头一暖,两颊发烫。
他的手好大,好暖,好有力气。当他抓着她的时候,他⾝上的能量从他的指尖及掌心传出,然后传导至她的⾝体及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