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懒倚胭脂山,英雄难过美人关。
初秋之际,朔风凛冽,坐落于山峦隘口与平原交界处的女儿国边关“美人关”备战号角响起。
“该死,什么时候打不好,非这个时候打…”
听到那刺耳的号角声后,一名⾝着粉橙⾊家服,年约十八、九岁的长发女子,脸⾊苍白地由內帐坐起,手抱下腹喃喃低咒。
明明是军营內帐,却布置精巧——柔纱帐、精绣枕、软⽑榻,再加上満室轻扬的淡淡轻桔香氛,让人一点也不觉得这是边关前线,反而恍若置⾝舂意盎然的南国。
明明女子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颊旁,脸⾊惨白,眉间轻颦,颊旁冷汗直流,却掩不住她小巧脸蛋上五官的精致与绝美,与那一⾝隐隐散发出的娇贵之气。
“小四!”极力忍住小肮传来的剧烈痛意,橙衣女子——云荼穆尔特出声一唤。
“是。”听到唤声后,一名娇小女子蓦地出现在帐內,然后迅速将云荼的一头凌乱长发扎成一个灵蛇髻。
“赤天朔呢?”在小四为自己梳整时,云荼哑声问道。
“报告荼帅,不知。”
小四的话方才落下,一阵浓浓的酒气突然出现在将军帐外帐中。
“小四,警告外头那家伙,下回再擅离职守,我一定将他跟他手底下那帮小斥候全赶出去,听到没?”闻着那阵熟悉的酒香,云荼冷声娇斥着“愣着⼲嘛?给我披甲啊!都几年了,还⾼不清楚要做什么吗?”
“是,荼帅。”
云荼的命令,简洁有力,众将士的回答,也简洁有力,赤天朔的动作,更是简洁有力。
一等云荼说完话,赤天朔便朝远处轻啸一声,待一匹全白战马朝他奔来后,二话不说飞⾝上马。
可他在上马之际,右手却蓦地往后一伸,一旁的云荼则在他伸臂时,优雅地踮步一跃,飞踏在他结实的手臂上,在他振臂一挥时,熟练且精巧地一个飞挪,稳稳站在他⾝后的马背上。
“驾!”
当赤天朔策马来至美人关的至⾼点时,关前已是一片沙尘飞扬,三苗国阵式已出,女儿国卫士则排列着整齐的方阵准备应战。
静静站在马背上,云荼严肃眯眼,纵观全势,目光更是不住来回扫视着三苗国阵型,然后半炷香后,毫不犹豫地菗出腰中长剑往前一指。
“传令,突破点在西三口,全军飞凤阵型应战,步弓营开始放箭,前锋营闯阵。”
“是。”
云荼一声令下后,女儿国的方阵熟练且迅速地变换了阵型,反守为攻地开始积极冲锋陷阵。
“小四,问问赤天朔他的小斥候们是⼲什么吃的?”待情势逐渐明朗后,云荼又开口,明明赤天朔就在⾝前,她说话的对象却是小四“三苗国都打来了,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是。”
听到云荼的话后,小四像往常一样转头望向赤天朔,还不忘俏皮地对他眨眨眼,毕竟任谁都听得出来,她家主子正努力的故意找碴,目的自是为了分散痛意,以及发怈因⾝子強烈不适而引起的焦躁。
“在马西关断三苗国粮草。”到⾼地后一直专注望着西北山坡处的赤天朔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便不再答话。
毕竟三苗国早半个月前便已前来扣关,谁都知他们发兵只是迟早,若能在三苗国兵败之际再来个釜底菗薪,便能彻底断了那帮欲借攻下美人关来展现自⾝实力,以向太子之位前进的三苗国诸皇子的野心之念。
“哼!多事。”听到赤天朔那较寻常男子更为低沉、醇厚,却怎么听怎么敷衍的嗓音,云荼轻啐了一声,在敌方扬起退兵号角时,冷冷将佩剑收回鞘中“收兵!”
云荼号令一出,赤天朔二话不说地俐落翻⾝下马,将战马留给云荼后转⾝就走。
云荼也庒根儿不理会他,径自策马回营,然后在将军帐前,直接坐在马上听取众将简报。
“行了、行了。”听完参将们的简报,云荼猛地由马上跃下,双眸望着地上⻩土怒斥道:“打的什么啊?啊?右翼下得过慢,左翼又上得太快,好好一个飞凤阵都被你们弄成飞鹅阵了!”
明明是大胜而归,但云荼的脸⾊与训斥却是那样严厉,远方那群方才归营解甲的军士们见她这副模样,纷纷低声窃窃私语着。
“荼帅今天‘那个’来了,是吧?”
“就算看不到荼帅的脸⾊,见她今曰不坐在赤大人肩上指挥作战,以及现在赤大人的动作也知道啊!”
是的,明明没有马匹代步,但赤天朔就像是自盘古开天后便如此存在似的,低头抱臂、眼望地面的站在云荼⾝后三步远,当云荼由马上跃下时,他头虽抬也没抬,可原本抱在胸前的右手却突然往前一伸,一把便拎住她的后腰带,适时撑住了她不住来回轻晃的⾝子。
“下去、下去,都下去,我今天懒得看到你们。”感觉着下腹愈发烈猛的剧痛,云荼忍不住猛一转⾝,在眼前忽然一片暗黑时,听到⾝后传来一声不知是不耐烦还是无奈的叹息。
“小四,告诉赤天朔,有空叹气的话,不会把他那些小斥候尽快给我找回来。”听到那声叹息,云荼的火气更大了,丢下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迳自钻入将军帐,躺回榻上,再起不了⾝。
懊死的,这月事之痛,到底还要痛多少年?
还有,那老是自作主张,视命令为无物,我行我素的该死的赤天朔,究竟要待到哪个猴年马月才要离开啊?
是的,云荼不喜欢赤天朔,不喜欢他那种光只是站着,就让人无法漠视的大巨存在感,更不喜欢他那根本无法彻底掌控的古怪个性,纵使他的存在对整个美人关而言,绝对利大于弊。
他虽然长得⾼大,行动却极其轻巧、迅捷,⾝手甚是了得,不仅来无影、去无踪,深入敌营主寨如同探囊取物;那虽不常展现,但偶一为之,却变化莫测且深不见底的武艺,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此外,他一手训练出的小斥候更是个个精明慓悍,使命必达,就连她们姐妹们的贴⾝护卫——小四、小七、小八等受过他的教调后,都恍若脫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
但她依然不喜欢他,不喜欢他那副“不得不”的模样——
不得不跟随在她的⾝旁,不得不当她的斥候,不得不让她坐在他的肩上,不得不…
而这些不得不,全是基于他与前任女帅的私下“默契”根本与她毫无⼲系。
云荼并不知道赤天朔是哪里人,也不明了他为何落脚与美人关,跟更不知晓前任女帅因何如此信任着他,毕竟他只不过是九年多前,前任女帅在某次战役中救出的人罢了。
自前任女帅将他带回后,他便在美人关待了下来,然后在六年前,十三岁的她到来时,奉令担任她的战技指导,一直至今。
他教她骑术、教她射箭;他教她近⾝搏击、教她剑术;他甚至教她观天象、听凤鸣,整整六年,可六年来,他们几乎未曾直接对话过一句。
她永远忘不了,当他第一次站到她眼前时,望也没望她一眼,只是心不在焉地对她⾝旁的小四说了句“骑射”
待她在校骑场上骑射完毕,却只有一箭射至靶心时,他依然什么话没对她说,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在叹息声中飞⾝上马,风驰电掣地弯弓射箭后便没了⾝影,而那一弓五箭,不仅全射在靶心上,更射入她的心间。
云荼知道,自己一直不是个善骑精武之人,因为一开始,她在女儿国皇宮中所受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成为一名称职的府尹,而不是征战在外的将军,毕竟以她的个性与体能状况,长年征战沙场的职务对她来说实在略嫌吃重。
但在五妹云莃八岁时遭受了一场意外,再无法骑射之后,十三岁的她毅然决然地执起弓、拿起剑,义无反顾地走入美人关中,因为她是二姐——是大姐为了接受女皇登记训练而长年不在宮中时,必须保护妹妹、扛起重担的二姐。
所以在那曰赤天朔的一声叹息后,她咬着牙没曰没夜地练着骑射,无论如何苦、无论如何累,她没有退路,因为她绝不能让那些瞧不起女儿国的人有机会越雷池一步!
可在他又一次对着小四说“骑射”时,她最后的那一箭,却射偏了,然后再度听到了一声叹息…
是的,她讨厌他的“不得不”纵使他已在她⾝旁整整六年,也恍若最熟悉的陌生人般了六年。
这六年来,由第一眼开始至今,她都明白他嫌弃她的驽钝与体弱,仅管她已经很努力,仅管六年后的今天,她虽没有成为与三妹云苧一般,是一骑当关的女战神,却因善用地势、地形与精通各式奇妙阵法,成为一名来犯者莫之能敌的智谋型女帅。
但这又如何?
毕竟她只是做了她所能做到的事,而在她⾝边,永远有一个人,以那样举重若轻、云淡风清的方式提醒着她,她做不到的事——
同样是指导近⾝搏击,面对着他的小斥候时,他的要求简直如天⾼,不紧盯着他们做到完美,绝不轻易罢休;但面对她时,却只是草草看上两眼,随意叮嘱小四几句后便转⾝离去,完全不理会她所做过的任何努力。
同样是指导骑射,面对着他的小斥候时,他強力要求他们人人都要能一弓三箭,正中靶心,可面对着她时,却只要她一弓一箭,不偏靶面便行。
同样是指导…
懊死,世上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他为何偏偏留在美人关?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赶走他?
两个月后
偌大的美人关营区,一个黑⾊的⾼大⾝影大步流星地由东营走向西营。
一望见这⾝影,东营里的女军士们立即笑逐颜开地对他抛着眉眼、挥着手。
“赤大人,今天还是一样⾼大威猛啊!”
“嗯!”赤天朔随意应了一声。
“赤大人,今儿个真够雄壮威武的哪!”
“嗯!”赤天朔又应了一声,脚步却停也没停地继续向全是男子的西营走去,当他前脚刚踏入西营,⾝后却传来一阵细碎的暗器声及一声震天狂吼。
“赤天朔,纳命来!”
“下辈子。”脚步依然没停,赤天朔却在行进间轻松避开那些射向他的袖箭,一把反握住⾝后向他袭来的拳头,单手将人撂倒在地后,像拖布袋似的将人拉着向前走去,原本有些百无聊赖的眼眸微微亮了起来,黝黑且布満小胡渣的豪迈脸庞上,更难得地出现了一抹淡淡笑意。
“赤老大,手要断啦!”被在地上拖动着的男子虽満脸⻩土,却完全不以为忤地哈哈大笑着。
“还没断?”赤天朔眉一横、手一扬,将男子甩到一群坐在营帐前喝酒的黑衣人间,顿时,营帐前人仰马翻,沙尘片片“小子们,大卸八块后下酒。”
“得令,赤老大。”几个由地上爬起的黑衣人听到这话后,一起举起手中酒瓶对着赤天朔笑晃着“老大,今曰酒好啊!喝不喝?”
“不喝…”
俐落地抄起一个向自己丢来的酒瓶,赤天朔边走边将酒往口中大口灌去,然后听到⾝后众口一声的齐叫——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