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转回头去,尔书雅继续望着窗外的柳絮纷飞,眼眸再忍不住地微微酸涩之际,突然,啪的一声,她的⾝旁传来一个细微的响声。不想回头,因为尔书雅不想让仇愬望见她眼底的雾光。
“戴上。”
虽不想回头,但仇愬的话却让她不由自主地缓缓将视线望向⾝旁,然后发现,那是一个细致精巧的易容面具。
“快点。”
望着那个面具,尔书雅彻底愣了,但在仇愬淡然的催促声中,她终于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向面具。
“走。”
待尔书雅将那轻薄巧的面具戴上后,仇愬立即由书案后站起,并且速自踏出书房,向南角的树林中大步走去。
那个方向,虽怎么看也不像是大门,但尔书雅根本没空细思,便赶紧跟在仇愬⾝后,在穿越过那片树林后,望着他打开一道⾼耸的红⾊围墙下的厚重小门,继续往一个无人的崎岖小径走去。
这段路,不近也不远,可依然让尔书雅走得満⾝热汗。
当尔书雅终于由那崎岖小径走出,望见不远处那道大大的石头城墙,以及城门口那来往出入的马车与行人时,她再忍小住地缓缓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天都?
天空好蓝、屋子好多、石板路好乾净、阳光好灿烂,而人们脸上的笑容,好自然…
站在小小的山坡之上,尔书雅俯瞰着整座天都城,着迷地望着那一片乱中有序的生气盎然…
“那里就是你建议的下水通道入口。”不知究竟那样傻傻地望了多久,尔书雅的耳畔才又传来仇愬淡然的低沉嗓音。
“那里是你…”顺着仇愬手指指向的每一个方位,望着那些自己曾在地图中见过、曾在仇愬口中出现、曾在文牒中提及的事事物物一样样出现在自己眼前,尔书雅的眼眸彻底蒙胧了。
但尽管眼中的水光几乎阻碍了尔书雅的视线,但她依然努力地望着、看着、记着,因为这一切,未来都将成为她记忆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谢谢。”许久许久之后,当腿两都微微发酸时,尔书雅轻咬着下唇,转头望向仇愬。
是的,谢谢,虽然以她的立场来说,这句话她应该永远都不必对他说。
但是,他毕竟圆了她一个梦,在她二十岁的生辰之时。
嗯——
听到尔书雅的话后,仇愬照例淡淡的应了一声后,便又转⾝而去。
留恋地回头又望了⾝后的天都一眼,尔书雅才低下头默默跟着仇愬,在心中对她⾝后的天都道再见。
但让她意外的是,仇愬并没有领她重回那崎岖小径,反倒是向着一条青石板的道路走去。
“这就是左宰相府。”当走至一道红⾊⾼墙旁时,仇塑淡淡说着。
听到仇愬的话后,原本走在他⾝后的尔书雅愣了愣,抬起头望着红墙对面的围墙上三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字,眼眸再度缓缓蒙胧。
乌衣巷?
原来她住的地方叫乌衣巷,真好听的名字。
尔书雅的旅程,由乌衣巷再度开始了。
这回,她不必再徒步行走,而是与仇愬一起坐上了仇府那没有任何标帜的马车,然后在天都內随意地逛着。
突然,就在马车行经一座蓝⾊⾼墙旁时,尔书雅听到了一阵悦耳的丝弦声,更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芬芳花香。
那香味虽不甚浓郁,却充満了一股优雅、迷人的神秘气息,让闻之者恍若置⾝外一个落英缤纷的梦幻中。
“这里是…”望着那座蓝⾊的⾼墙,尔书雅忍不住轻声问道。
“你不必知道。”这回,仇愬的回答相当冷绝,但他的眼眸却在同样望向那座蓝⾊⾼墙之时,难得地流露出一股一闪而逝、气韵动人的异样神采。
尽管只是一闪而逝,可这个眼神,尔书雅望见了,并在望见的同时,心底升起一股连自己都无法言说的惊诧与震撼。
那院里,究竟住着什么人,竟能让向来如寒冰般的仇愬,一瞬间化为秋水?
是女子吧…
因为只有女子,才会住在拥有那种温柔、优雅的芬芳宅院里,也才会让一座万年冰山,流露出那样罕见的铁汉柔情。
“看,这就是天都里最神秘的诡媚夫人住处。”
“何止神秘而已,要知道整个天都里有多少达官贵人想尽方法欲一睹佳人风采,却全都不得其门而入。”
路人们好奇又钦羡的叨叨絮语,恰也证实了尔书雅心中所思。
这宅內所住的,果然是名女子呢!
而这名被人所称颂的“诡媚夫人”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她一定很美、很聪慧吧!她一定很特殊、很⾼贵吧!
她一定懂得很多,一定说起话来知书达礼、笑容优雅,绝不会像自己这样幼稚、傻气吧!
“前面便是天都最热闹的四方街,我们走路进去。”
怀着一种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古怪酸涩与复杂思绪,尔书雅一路上静默无声,直到耳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时,才惊觉自己的纤腰不知何时竟被人轻轻握住,并且在她双脚落地后,又倏地离开。
他,抱她下车?
望着前面那个⾼大、伟岸的背影,尔书雅愣了愣后,才赶忙追上前去。
“快看,那是不是仇左相?”
“老天,今曰天要下红雨了是不?仇左相竟会离开他的书房来四方街走街?”
“想当然一定是来视察民情的嘛!否则曰理万机的仇左相哪有空跟我们一样在这儿瞎转乱逛。”
听着四周不断传来的议论声,尔书雅只能默默地跟在仇愬⾝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但她的眼眸,却不停四处张望着,毕竟现今她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人诧异与充満惊奇。
因为这天都,真的与她曾经听过、与她想像中的天都完全不一样!
她由过去鬼族长老口中认识的天都,是一个布満鬼族鲜血,却又盈満鬼族思念与眷恋的矛盾之地;她由文牒上认识的天都,处处充満了尔虞我诈、利己排他的政治斗争。
但此刻,从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她看到的却都是发自內心的笑容,无论是东勒族、西清族,抑或是鬼族…
…是谁,改变了那个天都,令它成为一个如此乱中有序、生气盎然的活力之都?
是假象吗?
但若只是假象,这些人的神情如何能这般自然而生动…
“饿了吗?”当尔书雅望着那形形⾊⾊的人们,脑中思绪那样混乱之时,仇愬那句突如其来的话,令她蓦地一愣。而她未及停下的脚步,更让她的鼻尖直接撞至他坚实的后背上。
“嗯!”轻摸着鼻尖,尔书雅下意识地点点头。
听到尔书雅的回答后,仇愬也不管⾝旁有多少人用着古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迳自便领着她向不远处的一间饭馆走去。
“仇…仇左相!”
当仇愬与尔书雅两人来至饭馆的二楼后,里头的人在惊吓之余,几乎全自动地挤至左半部,将右半部整个空了出来。
望着这奇特的景象,尔书稚又是讶异、又是有趣,但她只是一语不发地随着仇愬坐至窗旁,然后望着店老板惶惶恐恐地上来问候,望着仇愬信口点着菜,望着桌上像变戏法般地出现了五、六道简单却精致的小菜。
这些菜,原来是这里点的啊!
看着那些其实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菜⾊,尔书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平常仇愬吃东西吃得相当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平淡,但当他因公外出之时,聋哑婆婆端进来与她同吃的饭菜,便会比平常半盛许多,并且每一道,都是她喜欢的!
但那应该只是她与聋哑婆婆之间的小秘密啊!仇愬为何会知道呢?
“吃吧!”在众人好奇又惊诧的目光中,仇愬旁若无人地迳自夹菜、喝茶。
而原本饭馆二楼的小戏台则在中断一会儿后,经由店老板七手八脚的暗示后,又开始继续演出。
罢开始,由于仇愬的存在,演员们的言行举止都有些拘束,但半晌后,那些懂得察言观⾊的老江湖们在发现他并没有什么不耐的神⾊后,索性放了开去的使出浑⾝解数尽情逗笑起来。
从未曾见过江湖艺人演出的尔书雅,原本也只是本分地低头吃饭,可半晌后,她拿着筷子的手却愈动愈慢、愈动愈慢,小脸也不自觉地望向小戏台,整个人陷入江湖艺人编织出的逗趣情境中。
突然,江湖艺人的一个动作,令整个饭馆像炸了锅似的笑了开来,连尔书雅都忍不住地轻笑出声。
“啊!”在发现自己笑得太过放肆,而仇愬不知为何竟低下头去时,尔书雅低呼了一声后,也连忙低下头来,心中忐忑不安。
浑⾝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尔书雅再无心聆听台上的演出,只是忧心仲仲地悄悄由长睫⽑下注视着⾝旁仇愬,深怕自己的行为惹恼了他。
但一会儿后,尔书雅却发现,他好像没有生气,而且还似乎…在笑?
是的,仇愬真的在笑!
尽管他的笑容那样轻浅,还故意低下头来不想让人看见,但是尔书雅还是望见了,望见了他向来冷冽的俊美冷庞上,那抹不可思议的梦幻笑容,以及那永远像凝结了千年的寒冰,如今却像冰雪化开般盈盈闪着波光的深邃眼眸…
望着那个笑容,尔书雅整个人呆住了。
六年了,她知道他不耐烦时会不自觉的挑动左眉,她知道他烦躁时会不自觉的勾起手指置于唇上,她知道他陷于苦思中时会来回地将前发缭乱。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过,他竟会笑,并且笑起来的模样,竟是如此的稚气、腼腆、迷人…
“吃饭。”正当尔书雅痴傻地望着那个笑容时,突然,她的耳旁传来一声轻之又轻的低语。
“喔!”脸蓦地一红,尔书雅慌乱地将视线转回,再不敢看仇愬一眼。
虽不看了,但她的心却不知为何,跳动得那样急促,急促得连她的呼昅,也跟着不顺畅了起来。
她的眼眸,虽不敢再直视仇愬,却又不由自主地轻轻随着他那在桌上夹菜、喝茶的大手缓缓而动。
在尔书雅的缭乱思绪中,小戏台上的节目也在众人的哄笑与掌声中结束了。
就在台上演员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躬⾝谢幕之时,突然,一声大吼由楼梯口传来。
“仇愬,纳命来!”
蓦地一愣,尔书雅倏地抬起头,望见了一道黑影与一阵寒光直扑仇愬而来。
“有刺客啊!”
当那名黑衣人扑向仇愬时,饭馆內那群挤在左上角的客人们立刻跑的跑、逃的逃。
但他们却没有走远,反倒全集中在饭馆对街那家酒肆的一楼里抬眼观望。
来人的⾝手很是迅捷,并且凶猛,仇愬却依然坐在二楼靠窗的座位上,脸⾊变也没变一下,只是淡然自若地举起他拿着筷子的右手。
利客手中的剑招相当凌厉,但无论如何凌厉,却全被仇愬手中的那双筷子轻易拆解掉。
“你…”眼见自己不仅攻击无效,最后手中长剑还被仇愬那双筷子架着动弹不得,刺客涨红着脸,急促地喘息着。
“滚。”筷子随意往前一挥,仇愬将刺客整个人挥跌至楼梯口后淡淡说。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没想到自己竟会败得如此狼狈,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的刺客跟跄爬起⾝,狠狠咆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