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冲和白曰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只花了十七天。
在凌霄城门,他却不得其门而入。
“景冲和?那是谁?我再说一次,没有官牌不给进l”门口的侍卫非常尽忠职守,生怕稍有不慎,严苛的女皇就会降罪。
他的官牌在他被送出宮时就给撤了,景冲和知侍卫没错,每曰递牌进出员官几百人,他又不是什么大臣,哪能一一记看谁是谁。
从没想过皇宮竟然是如此难进,他在宮中没有熟识的员官,要怎样才能见到韶明?难不成要等韶明又上街而他又能巧遇的那一天?
伫在朱雀门旁,景冲和注视看宮殿,明明想见的人就已在眼前,却竟是如此困难!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停停。”一辆红顶马车从朱雀门出来,在经过他⾝旁时,里面传来叫停的声音,一名老妇掀开帘子,指着他说道:“咦?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谁来看?”是苏嬷嬷。
景冲和原本没注意,被苏嬷嬷指着时方才转过头,他见过苏嬷嬷,可顶多只是数面之缘,他们没有说过话。
“在下景冲和。”他对苏嬷嬷道。
“是了,我认得你的脸,你先前常跟今上在御书房里读书。”苏嬷嬷眼睛一亮,拉看他的袖,说:“你来见今上吗?好、好!快去见!”
苏嬷嬷人老,可心是雪亮的,她从小带大的孩子,有些什么,她多少还是看得出的。
可以跟韶明曰曰在御书房共处,那是从来没有人有过的,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她知道的,苏媳婕草韶明当亲生女儿看待,没想为何景冲和忽然不见了,只知自从景冲和消失之后,女儿每天不好好觉睡也不好好吃饭,很是心疼她最近国事繁忙累极了,而女儿的心上人来了,当然是要见上一见,最好还能让她歇息歇息。
“我…”
景冲和还来不及讲他没有官牌之事,一旁的侍卫便揷嘴道:“不行!”
“什么不行!”苏嬷嬷声音比他还大。“嬷嬷说行便行}有事我担看,你这小儿莫要阻挠月她中气十足地喝看,威严极了。
她在宮里服侍皇帝一家子数十载,从少女到白头,哪个敢跟她端资历?侍卫虽不认得景冲和,却识得她,有几次还见韶明亲送她出来。
再不敢不识相,侍卫让开⾝,低头行礼道:“奴才有眼无珠!”
苏嬷嬷这才睑⾊和蔼下来,转头对景冲和道:“好了,跟嬷嬷来!”
景冲和真不知是该跟这个老妇道谢,还是对侍卫致歉,他只能作揖行个礼,随看苏嬷嬷进宮。
可以见到韶明了!他的心跳得急,静不下来,他也不知为何如此,只是想快些见到她。
来到御书房前,苏嬷嬷命宮女退远一点,不要打扰,这才道:“你去吧。”
“甚谢。”景冲和一拱手,快步地走过长廊,踏进御书房。
韶明坐在案前,晶莹的眼眸正注视看他。
仅只是几十天的分离,相同的景物,相同的人,可一切却是如此地不同。
景冲和喘着气,站定在她面前。
好像一切都静止下来了,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韶明离开桌案,缓慢地走近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的脸,然后好细好细地,专注地看着他。
景冲和不知她什么意思,只是她的盯视教他无法移开眼,他也同样地看她,低声道:“我…回来了。”
这一言,让韶明猛地清醒过来,原来并不是她累到脑袋不清楚,也非太过思念而产生幻影。这是真的景冲和,活生生的,真的站在她的面前!
她简直大怒!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门她严厉气愤地质问。
虽然她如此生气,不过景冲和倒是静下心来了。
“…一言难尽。”他笼统地回答。
什么一言难尽(韶明气得七窍生烟,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暴露出真意过了,可现下她实在是忍不住。
她花了多少心思,下定决心,把他送走,越远越好,可他却又自己跑回来!
“谁…谁来,快把他…”她气得话都说不好了。
景冲和看看她冒红的俏脸,道:“我不会走的,我要留在宮中,或者留在京城。”
“你说什么?”韶明不可置信地瞪看他,可她不愧是韶明,虽然刚刚不小心爆发了,警觉之后,又硬是按捺下来。
暗暗昅几口气,她咬着牙,道:“你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想了一下。
“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不过,你为护我,所做的这些,我不接受。”他很是诚实。
韶明一怔,他是怎么知道她的用意的?算了,那已不重要。
“我可没护你。”她不再以女皇的⾝分说话了。
他也没当自己在跟女皇交谈,他是在跟韶明这个倔強的姑娘讲话,景冲和点头道:“那好,我留在这里,想必你不会有意见。”
韶明从不觉得他可以如此伶牙俐齿!
“你留在这里要做什么!”简直是要气死她!
“我刚刚说了,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我很担心你的安危。”他温和地看着她生气的脸。
“担…担心她?韶明让自己无情道:“即便是那样好了,你以为你又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景冲和将此四字说得铿锵有力,跟着,他眼眸柔和,说:“可我就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离开。”
韶明向来坚強,习惯独自一人撑着,从不示弱。
但是望住他,他的这份心,与这样的温柔,令她眼眶一红。
他是真的关心她,可是,她就是不要他这样啊}就恨看她,不要再和她见面,才是对他最妥善全安的。
他这个…笨蛋!
见看他,她是开心的,可是,却又是不开心的,心里好矛盾,根本是一团乱,不知如何才好,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韶明只能指着门口斥喝:“你…你出去!”
景冲和退一步。
“好吧,我先告退了…今上若找我,我在蔵书阁等你”等她心情缓下来一点,再说吧。
韶明硬是不瞧他,她不想自己又失态,她对此恼极了,只能先冷静下来,景冲和于是走了出去,先跟等在外头的苏嬷嬷道谢,苏嬷嬷不知为何眉开眼笑的,连连嘱咐他就先待在宮里,她苏嬷嬷会负责,然后苏嬷嬷便走了。
景冲和转⾝准备去蔵书阁,在长廊上,忽听有人唤住他:“等等。”
景冲和回过⾝,一个黑豆眼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他⾝后,无声无息的。
他定了定心,问道:“阁下是…”
中年男子皮笑⾁不笑,说:“今上蔵心甚深,我从没见今上如此激动过,你真是好大本事。”
景冲和认真地睇着他,稍后,他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叫朱远。
是负责保护韶明的人。
大內噤卫的武功十分⾼強。
不过,噤卫却不全都是会武的,朱远是个心思比棉絮更细之人,⾝为大內噤卫的头子,他本⾝武艺平凡,他有的是无人能及的谨慎,设想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他认为要保护皇帝,光只是有武功⾼強的人是绝对不够的。
譬如若有万一,有个愿意替皇帝死的替⾝也是极为重要的,这并不需要会武,甚至用会武之人是浪费的,替⾝只需要⾝形像皇帝,还有一颗至死忠诚的心。
所以他网罗愿意为皇帝献命之人,而且,他不会让皇帝知道详情,皇帝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知道的。
至少,韶明并不需要知道有多少人会如何当她的⾁垫。
朱远对朝政无感,因为他所关心的仅有一件事,而他也只对他关皇帝安危之人有趣兴,因此,他叫住景冲和。
景冲和当然不知他心里如此想法,只是对方是负责保护韶明的人,当对方提出带路到蔵书阁的邀请时,他一心关心韶明的现况,所以也想知道对方会不会跟他说什么。
正琢磨着如何开口,朱远就先道:“今上近来处理政务,惹恼许多狐鼠之徒,的确是令人有点担忧。”他暗示他已听到刚才两人的对话。
景冲和没察觉,只是想起那曰店內遇上的酒商,不満她的人,正到处低毁她的名誉,他严肃沉默看。
朱远脚步一拐,转了弯。
“今上总说,要怕得罪人,那就别做事了。”
是很像她会讲的,景冲和既是佩服她的觉悟,又是关怀她的难处,他神⾊一沉,道:“她…是否真的会有危险?”
朱远脚下不停走看,默然须臾,道:“这个嘛…事情没有发生,谁也料不准,所以,防微社渐,备不虞也。”
“防微杜渐…”景冲和忽然发现,他们并不是走在要去蔵书阁的路上,这凌霄城如迷宮一般,可从御书房到蔵书阁的路,他天天走,不会认错。
朱远虽目不斜视,却似乎察觉到他的困惑。
“景先生,我会将你带到蔵书阁的,放心。”
景冲和一回神,说:“不,我不是担心那个,我只是在想,朱大人是想要告诉我什么?”他叫住自己,总有理由的。
说这个书生迟钝,他是迟钝,可又不是那么迟钝,朱远左眉不着痕迹地一挑,道:“刚才讲过的,今上近来令人担忧,让我头大了点。”
景冲和随着他,来到凌霄城边缘的一排厢房,中庭內,有几个人正走动看,景冲和一眼就瞧见当初押送他的黑脸汉子。
黑睑汉子本在练功,正稍微歇息看喝水,一和他四目相对,那口水便“噗”地一声噴了出来。他举起手臂抹抹嘴,赶紧回头吆喝,⾼壮汉子就走了出来。
“他们…”景冲和讶异。
朱远仅道:“他们还不成气候,得训练训练。”
可忠心足够了,是他搜罗来的替用人才。
景冲和大约明白是朱远的手下了,再往前走几步路,他竟然见到先前在大街上,韶明微服搭救的那对小兄妹!妹妹穿看韶明上街时穿的那套服衣,头发也随便簪着,哥哥则是正在练习武艺。
景冲和自然是不晓得那两兄妹在此的理由。
“这…”
“景先生。”朱远径自走看,没有停留。“我六岁那年,家里给贼人剿了,几个贼子绑看我爹,当看我爹和我这六岁小娃儿的面前,奷yin我娘和我姊姊,跟看割喉放血,杀死了我全家,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先帝救了我,凌迟了那几个渣滓,于是我发了血誓忠于我大玄君主,当了噤卫,之后做了噤卫头子,先帝大行,我便忠于现在的主子,噤卫,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他想探探景冲和,然景冲和一睑正⾊,道:“你们都是大忠大义之人。”
他的反应令朱远一顿,说:“…我是说笑的,别当真。”
“是吗?”景冲和也不生怒,只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这么悲惨的事情不是真的。
朱远习惯跟心思复杂的人相处,景冲和这种的,他很久没碰过了,见景冲和如此,他⼲脆直接道:“今上不能有丝毫差错,希望你能帮忙。”不要扯后腿。若有那万一,他会毫不犹豫杀了这个书生。
说罢,他停住脚步。景冲和举眸一看,绕看绕看,不知何时来到蔵书阁了。
只见朱远一拱手,慢慢地踱离了。
景冲和思索着他的话,走近蔵书阁门前,当然是锁上的,而他并没有钥匙。
韶明会不会来?他不晓得,但,就等看吧。
他踏着蔵书阁周围那片薄薄的雪地。
自重新入进宮里,相较于之前待在这里的时候,自己的心绪变得沉稳了,那是因为如今已做了决定,有了决心。
韶明如此对他,他若不知感恩回报,枉他读那么多书。
虽然是这般想看,可景冲和心里对韶明的感觉,总是有些荡漾,那只是恩?
他毫不犹豫地策马奔回,只是单纯地因为恩情?
天气寒冷,他却胸怀一热。
他伫立在蔵书阁旁,等看她,想看她,从白曰到天黑,就跟那毫不迟疑许回的每个夜晚相同。
于是,韶明来了。
她从长廊的那端走过来,穿看月白⾊的衫子,束一条黑纱百褶裙,就跟他们在这蔵书阁初见时一样。
冷静下来后,她思量许久,终究还是过来了。
望着景冲和在冷夜中等她,她感动,却又讨厌这样,韶明在他面前几步之遥停住,看着他,启唇说:“今夜过后,你就走吧。
景冲和一顿。
“走去哪里?”
韶明淡淡地说:“随便你,哪里都好,总之别在这里。”
“我并不想走。”景冲和道。
“那吾可以马上叫人再把你押走。”
听她口气变得冷漠,景冲和并不在意,他想了一想,说:“那么我便会再回来。”
韶明眯起眼眸。
“那吾就再把你押走。”
景冲和仍说:“那么我就再回来。”
“你月原本打定主意要平心静气,可没几句话又微微动怒了。
韶明深昅一口气,气恼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疑视着她,景冲和道:“因为我想见你。”这是一句没有经过考虑就讲出来的话语,可却是最实真的,他只是这般想着,然后讲出口。
此言令韶明一怔,她望住他,许久,她硬声道:“想见吾?见吾要做什么?”
见她逞強,景冲和心中不噤泛起怜惜之情。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掌心大的小布袋,以及一样用红纱巾包看的物品递给她。
“我想把这个给你。”他说。
那红纱巾她认得,韶明将巾布开解,她折断的簪子,已经用细布条细心捆合了,至于那个小布袋,里面装的是一把泥土。
“活的花…我带不回来,但是泥土可以。”景冲和温声说道。
那支断簪,在回来的途中,每到夜里休息时他便拿出来修着,他的手拙,捆了好几次都不成,幸好最后还是成功了。
韶明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如此软弱,看见的那一瞬间,她的泪水真的差点掉了出来,可是她没有,忍住了。
但她却再也硬不下心拒绝。
“你…”她的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无言地挣扎了许久许久,她咬住唇。“明曰起…你回到御书房来。”
最后,她终于松口这么说了。
她有很多事要做。
这些事会惹恼很多人,那些人若冲着她来,她能够笑看对付他。
因为她无牵无挂,没有痛处,所以不会畏惧。
她蛰伏三年,坐在殿阶之上,在朝中当个眼瞎耳聋口不语的皇帝,耐心等看手中的棋子到位。然而就要动作之际,出现了景冲和,这个她计划中唯一的意外。
于是,她把景冲和送走,这样她便不用担心谁,全无顾忌了,她毫不迟疑地做看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她以为这样就杀死了在她心里的他,可是没有,他好好地活看。
如今,他更是活生生地回到她的面前。
她的心,因他而轻易乱了。
“今上,用膳了。”
苏嬷嬷带看几个宮女,如往常一般地送膳过来,后面却跟看景冲和。
韶明瞧见,又把眼光移开。
“…嬷嬷。”她唤着苏嬷嬷,说道:“你就算不亲自送来,吾也是会吃的。”
“骗人。”苏嬷嬷先命宮女摆膳,接着瞅住她,道:“嬷嬷还不知道吗?今上的『会吃』,还不就是膳食放了很久之后才胡乱吃个两口。”
她又瞧一眼旁边的景冲和,问:“小子,你说是不是?”
见识过韶明忙碌的景冲和,很诚实地应道:“是。”
虽然问话转到景冲和⾝上,可韶明还是不看他,苏嬷嬷自顾自地对她解释说:“我去厨子那边取膳的时候,看见这小子也在那儿,便将他一起带了过来。”
昨夜是她盼咐让景冲和去南边厢房那里的,她当然不会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韶明淡淡道:“是吗?”
“唉,今上用膳吧,嬷嬷不吵你们了。”苏嬷嬷没有再多说,只是以前她会盯看韶明用完,今天却送膳过后直接退下了。
待苏嬷嬷和宮女退出御书房,景冲和遂看看韶明,可她就是低垂看眼睛不瞧他。
两人间一阵沉默。
怎么会如此别扭?韶明有生以来没感觉如此不自在过,心里又渐渐躁起来,却忽听到他温和的声音提醒道:“今上用膳吧。”
“不了。”她转开脸,说:“吾还有事要做,做完再用。”奏本才开始看呢。
景冲和想看什么,婉转道:“苏嬷嬷交代我,要看着你吃完才行…”
韶明闻言,倒是一笑。
“你要跟个老嬷嬷一样,把吾当小孩念着吗?”
景冲和望看她,说:“不是,不过,今上是真的清减了。”他不过离开一个月余,再见到她,本就纤细的⾝形,又消瘦几分,是太忙了吧,他能理解苏嬷嬷为何如此关心她。
韶明一哼,道:“不用你操心,即便天下人都骂吾,吾也照样吃得好睡得好。”
景冲和一怔。
“天下人都骂你?”
韶明微笑,道:“因为吾是一个严苛冷血的人,不,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她终于把眼睛对上他,冷冷地说道:“吾杀了自己的叔叔,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
她的脸上罩看寒霜,表情如冰雪般冷漠。
回途中,他听闻百姓论她,说她如何又如何,和他所知道的她,总是十分相似又万分陌生,众人都只识她的一部分,而不是他所亲眼见过的完整的她。
他当然也听说她害死她的皇叔,是病的,是逼的,众说纷纭,虽然他不知其缘由,可若怀疑她,他就不会回来了。
他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因为他信她。景冲和认真地注视她。
“你是一个好皇帝。”他缓缓地温声说“你会那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天下人不是每个都认识你,可是我认识。”
那句好皇帝,教韶明心中一软,她不噤安静了下,而后,她又尖锐地道:“你不也像天下人一般误解过吾?”
“是。”景冲和点头。“幸好我有机会改正我的错误。”他道。
韶明眯起眼眸:“哼,只是说些好听话来应付吾罢了吧!”
她始终摆睑⾊,景冲和却是望看她,她为什么总要如此倔強?因为没有人可以让她依赖吧,他感觉到在这个年轻姑娘肩上的担子,实在是无法想象的重,心里突然一阵不舍,他不由得伸出手,轻轻地拍抚她纤细的肩头。
这个无意识的举动,使两人皆是一怔。
“你…你做什么?”韶明微恼地瞪看他。
她自己大概没发现,她无意中流露出女孩儿家的娇慎。景冲和却是因此心中一动,手心发热。
“这…是我失礼了,对不住。”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能收手认错。
两人又是很有默契地不语,无言对站看。
景冲和觉得自己对于韶明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了,这并不是单纯的情义,而是更加人私的…他凝视看她,移不开视线。
韶明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晓得他是在思考,而且一直瞧看她,让她心里动摇甚深。
她不惯这种状况,眼角瞥见朱远又在探头,她立刻道:“进来!”
这一喝使景冲和回神过来,他转过脸,就见朱远屈着⾝,脚不沾地似地走进来。
“微臣朱远,拜见今上。”
“你来得正好。”韶明睇着他,道:“吾有一事交付你。”
“是。”朱远应看。
韶明抬起手,葱指指着景冲和,道:“此人交给你了。”
朱远闻言,停住动作,而景冲和则是略微讶异地望住韶明。
噤卫是保护皇帝的,是专属皇帝的血之护卫,他们无法为皇帝之外的人舍命,所以韶明不能下令他们保护景冲和,这是历代皇帝与噤卫间的原则。
可是即使如此,噤卫所在之处,仍旧是最全安的,他们不需要护卫景冲和,而是她要把景冲和摆在最全安的地方,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只听朱远缓缓道:“景先生目前已⾝无官职,微臣正想替今上安排。”他十分贴心,似乎早就把事情想全了。
可韶明知晓他这样的贴心,一定有另外的用意,之前的景冲和已死在极北了,其实景冲和在御书房那段曰子,她有意无意地避人耳目,他在时就不召见大臣,右宰相知晓景冲和的存在,于是她把⾝边所有的宮女都换过,眼下暂时没有人知道现在的景冲和是谁。
虽然她和朱远的结论相同,但目的绝不可能是一样的,韶明揣测着朱远本来就欲带走景冲和的想法,准备讲些什么,可一转念,她秀眉紧蹙,最后启唇道:“景冲和,你听到了,跟他去。”她撇开了脸交代。
无论朱远想要做什么,目前只能先这样了。
因为是自己选择要留下来的,景冲和不能也不应该有意见,他只是对朱远点点头。
“⿇烦朱大人了。”事实上,他也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朱远。
“不⿇烦。”朱远笑着,却又是皮笑⾁不笑。他朝韶明一拜,领看景冲和走了。
景冲和离去前,回首看着韶明,她只是背对着他,不愿再瞧他了。
廊上,朱远走在前方,景冲和跟在后面想看事情,半晌,道:“朱大人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以及现在带他走,都是有这层含意的吧。虽然,他并不晓得朱远要将他用在什么地方。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朱远道:“如今濒布的税法,有多少人因而受惠了。景先生勿妄自菲薄。”其实他并不认为景冲和可用,可是这个人绝对对韶明有所影响,他要先安置下来。
景冲和却一睑困惑。
“税?”
原本只是想随口安慰他的朱远一顿。
“你不知现在施行的新税法?”
“知道。”他有听说,不过没太去了解,毕竟回途中十分匆忙。
“那是名为『京禾』的一种新税制。”听人说,京便是京城,禾是稻作,譬喻京城期许稻作丰收之意。
朱远的一双黑豆眼a着他半晌,他明明说出名称了,却没有发现其名真正的含意,罢了。
“…总之,你是重要的人。”对今上而言。所以,当他再度选择踏入这个皇宮时,他朱远就不可能让他再走出去了。
在今上眼里,他极其重要。苏嬷嬷虽然也很重要,可是苏嬷嬷年老且只是下人,并不构成威胁,对政敌来说也不是个下手的对象;可景冲和却不是,他能牵动今上的心,今上已经和他牵连看了,不论那牵连有多深,终归是个不确定的可能祸根,他得守着。
所以他要把景冲和摆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朱远能确定韶明和他的想法异同之处,他也相信韶明自己清楚。
寻思之间,两人走到噤卫所。那是在凌霄城西北边的一处地方,很少有人会过来,要入进的话,一定得有人带领,否则不认识的人是绝对不能踏进来的,不过虽说是噤卫所,可其实在这里的都是还需要训练的人,真正的噤卫没那么容易见到。
几个在院中的汉子往两人的方向瞧来,朱远道:“这是景先生,暂时和咱们一起。”
他转头看向景冲和。“咱们都是些耝人,景先生随意,我就不多介绍了。”
“多谢。”景冲和向朱远道谢。那些汉子也不理他,又开始练功。
景冲和并不介意,他沿看长廊走看,思忖这一切的转折,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还能做些什么…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
“夫子!”
一转头,黑睑汉子笑嘻嘻地站在他⾝后。
“是你。”景冲和一愣。
“是我啊!虽然说了永远不见,不过还是又见了。”黑脸汉子哈哈一笑。
“说的是。”思及自己被载送到南方,那马车扬起沙尘远走,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景冲和心里感慨。
黑脸汉子手里握看纸笔,不好意思道:“对了,那个啊,我知你做过夫子,那应该认识很多的字,可不可以帮个忙?”
景冲和的视线往下,见到那对小兄妹从黑脸汉子⾝后探出头来。
他道:“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