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体甚大,展翼达数尺,羽五彩,斑斓如虹,见则天下安宁,是为祥兆…”
少年口中喃喃,昑念这番叙述。
镶在稚俊脸庞上,灵活而深邃的眼,望向蓝天之中,盘踞飞舞的巨鸟──与方才嘴里所述,完全吻合的鸟。
“名曰凤凰…”
鸟中之皇。
皇者,特别大也。
少年脫口,道出心中真正想法:“好大只的…鸡。”
“什么?”领在前头的老者,两豆塞耳,听得不甚清楚。
怎么能再重复说一遍?尤其…老者正属凤凰同类?
那个“鸡”字一说出口,群凤绝对翻脸,围攻过来。
“既是如此圣祥,又为何要找我来此一趟?”少年面不改⾊,转开话题。
老者露出苦笑:“实不相瞒,栖凤谷里发生了件大事,我们找不出解决方法…无计可施下,不得不求助仙界,从他们口中知悉,关于龙子事迹,能解我凤族眼前困扰。”
老者边说,不由得多觑少年两眼。脑海中,同时响起仙人语浅声轻,娓娓诉来,眼前这年轻男孩的传闻──
“龙生九子,排行第七,其父贵为龙中尊主,其⺟则是神兽獬豸。”
少年眉心一道浅红,黑发梳至脑后,全数系成长辫,一丝不苟,不见半绺凌乱,正颜厉⾊,五官长得极俊。
左耳独配一只银饰,简单的圆环状,缀点一抹耀芒。
“龙子之中,唯一一位龙角不成双。虽为龙,亦存獬豸本性,『见人斗,触不直者;闻人争,咋不正者』。”
青涩的面容,犹带稚真,却已能预见,不出几年,他将何等出类拔萃。
与其同龄的少年,难有此番沉稳…
“这位龙子,能辨善恶,任何谎言与狡辩,皆逃不过他的眼,他能从一群疑犯中,看见真正有罪之人。”
真有这种能力?
不会是仙人们…夸大其辞?
“他所指出的罪犯,未曾出错,没有冤枉过任何一位。你们若找他帮助,千万不要质疑他,也不用追问他是凭何认定,那是他的天赋。”
少年一袭长袍衫,笔直曳地,领立衣整,淡淡银丝,绣有龙纹,裹在精瘦⾝躯上,带股遗世自傲的清⾼,声尚未沉哑,清亮好听:“所谓大事,是指?”
老者抚着五彩鲜艳的羽胡,摇首,叹息回道:“说来惭愧,我们族里出了个孽辈,竟然毒杀同类,这是我们难以容忍之罪,更是族中大忌…”
凤,既为羽禽之首,又是祥鸟,德行与节操,自然不逊于任何人,他们自律甚严,对外如此,对內更亦然。
弒同类,简直是无可饶恕之罪。
“偏偏当场逮捕五只疑犯,只只都不认罪,再三辩称她们并非凶手。我们不愿错杀,但也不想纵放──”这便是困扰凤族人之处。
个个喊冤,个个说不是我做的,也个个有嫌疑。
“我明白了,要我找出真凶便是。”少年淡淡道。
老者连连颔首。
“听说,七龙子天赋异禀,只凭一眼,便能分出善恶,就算犯人罗织谎言,也瞒不过你。”
面对赞扬,少年不见喜或傲,仅是朝老者所领方向,继续缓行。
直至踏入一处林子,繁树密密,圈起一座广厅。
老者请他稍坐,才命周遭族孙:“带那五人出来。”
“是!”
“等会儿,再有劳七龙子。”老者对接下来的发展充満好奇,想知道这只龙子,如何揪出凶嫌。
广厅里,除少年与老者外,尚有数十位族中长老,早已落坐,并对少年投来注目,以及窃语私谈。
“你们准备如何处置真凶?”少年随口问。
“终⾝监噤。即便⾝负重罪,我们也不杀同族。”这是祖训。
少年不再发言。
别人家务事,他不管,也管不着。
须臾,族孙押解嫌犯而至。
五名嫌犯皆为女子,⾝着凤族服饰,黑衫、黑裤,肩披五彩短帔,与凤羽⾊泽相同,短帔下缘滚缀一圈红羽绒,柔软轻扬。
她们发梳小髻,素简地簪上一只金凤篦,凤翅因其走动,微微颤动。
五人相当年轻,虽披枷带锁,面有倦容,仍是荳蔻美丽,难以想象,当中竟有一人,犯下杀嫌。
少年的眸光,勾直勾瞟去,将五人觑了一遍,然后,紧锁其中一人⾝上。
“果然,长相仅供参考…那副无害模样,谁能猜到她敢做出弒族大罪?”他低低自语,浓眉略拢。
面善心狠之人,他见多了,意外吗?并不。
“七龙子,人已带到,需要听听她们的辩白之词吗?”老者,亦是凤族族长,转向他问道。
“不用,我不是以言词来判断真伪,再者,她们会说什么不难猜到。”
难脫“我是无辜的”、“人非我所杀”…云云之类,听或不听,对他毫无意义。
“所以,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问话者,是厅內其余长老。
少年坚定点头。
修长的指,不带迟疑,直直伸去。众人目光,随长指方向瞥去。
“她。”
淡淡一字,说得好轻。
被指中的女孩,眼儿圆浑,一脸无辜,似乎不解眼前状况,不知大难已临头,还怔怔看着那位指向她的年轻男孩。
“…是她?!”
“竟然是她?!”
“没想到她这么心狠手辣!”
厅內响起一阵喧哗,有惊讶,有斥责,有人鼓噪谩骂,更有长老威声大作,喝制众人嘈杂。
不过,这些全与少年无关。
他没看完后续,当凤族人吵吵闹闹,斥骂凶手之际,他起⾝离开此处。
他说出的话,无人质疑,也毋须质疑。
因为,他不曾错指,不曾冤枉。
他所看见的,是围绕于周⾝清晰的琊闇。
无论外貌多天真单纯、无论言语多亲切可人,恶念,永远无法掩盖。
他能见人所不能见。
他能嗅人所不能嗅。
他的能力,更胜獬豸。
龙的血脉,将獬豸的殊能发挥到极致。
他是龙子。
龙子,狴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