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知道丢脸,把甫学飞时,摔个跌撞的蠢态,全告诉狴犴了。
“还好,他没有不耐烦…”
他那时,淡淡掀扬唇角,听多说少,俊逸的面容无比好看,瞧得她心口乱震。
那怦咚、怦咚声,好响亮,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仙儿,妳睡了吗?”
雯鳐嗓儿庒低,试探地问。若无回音,她便打算退出房外。
凤仙由巢床探出头,笑容可爱,朝她招手。
“我醒着呢。”
“七龙子吩咐的新衣裳,刚刚蟹老板送到了,妳要不要先试试?还是我晚点再来?”雯鳐将衣箱搁上桌。
“他已经送我一批,怎么又做?”她又穿不了那么多。
“这是七龙子的心意嘛。”
“心意?”凤仙傻乎乎的。
雯鳐呵笑,也不挑明。
凤仙下了巢床,衣籍內各⾊衣裙皆有,不仅七彩,一种颜⾊便有数十种渐层变化。
她伸手去摸,料子柔软细腻,在指掌间泛溢着光,凤族的织造衣裳便显耝糙。
“这衣料好软哦…”
“鲛绡是海城特产,织功细,料轻软,穿起来舒适。”
雯鳐取出几套,准备替她试衣,凤仙温驯任她布摆——这些衣裳的穿法,她非常不熟,也不想故作聪明,惹出更多笑话,⼲脆全由雯鳐帮忙。
“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凤族装扮。”
“我有同感,妳原先那套真好看。”雯鳐赞道。
凤仙夸不得,一夸,便呵呵憨笑。
“我总觉得眼熟,好似…哪儿见过。”雯鳐又说,边替凤仙宽衣,脫下衣裳,再抖开一套新裁绡裙。
“唔?”凤仙一怔。
“应该不可能,我没离开过龙骸城,未踏上陆地,自然不会遇见凤族人。”雯鳐径自头摇,笑自己多心,语带调侃:“除非是做梦梦到,再不然,就是上辈子生为陆路人吧?”
雯鳐最后几句说来轻松,充満戏趣,却引来凤仙瞠眸。
上辈子,生为陆路人…
或者,上辈子,生为凤族人?
趁雯鳐靠近,低首为她着衣之际,凤仙试图探问:“除了凤族衣裳,妳有没有…梦过其他?”
“其他?”雯鳐替她整理衣襟,再套上一袭粉蓝⾊褙子。
“像是一大片绿林,或飞翔的彩鸟?”
“…梦过太多东西了,我一时哪想得起来?”雯鳐笑笑,系好腰带后,拉着凤仙转一圈,満意颔首:“这件好看,再试试其他。”
“雯鳐,妳仔细想想嘛!”唔,又被雯鳐给剥个精光,试了一套又一套。
“好好,我想,我想。”雯鳐随口应道,根本还是专注于试衣,这回,抖开的是袭鲜红软绡。
“想到了吗?”凤仙有丝急躁。
雯鳐蹲下⾝,整理软绡裙襁,边道:“…绿林或彩鸟好像没梦过,梦呀什么的,醒来便忘了嘛。”
凤仙难掩失望。
方才一瞬间,看着雯鳐笑颜,几乎要与凤仪姊姊重迭,她真的以为…雯鳐,是凤仪的转世。
“不过,我倒曾做过很古怪的梦,梦见一群丫头正在跳舞,那舞步不属龙骸城。”雯鳐想起了些些。
“跳舞?”凤仙立即联想:“是不是这样的舞?!”
凤仙凭借记忆,以及当年勤练出来的本能,跳了一小段凤族舞蹈,虽然零落不全,一些脚步、一些手法,她并没忘。
雯鳐瞧着,加入了她,两个年轻姑娘,在房內翩然起舞。
凤仙哼起曲,清音嘹亮,雯鳐踩着步伐,轻灵回旋。
雯鳐的舞姿…是凤族舞!
是凤族里,每个女娃必习之舞!
“雯鳐,妳怎么会跳这种舞?!”
“呃…”雯鳐停下脚步,也是一脸怔忡“我不清楚…⾝体好似自己记得怎么跳…而且,妳哼的曲儿,我听过!只是在哪儿呢?”
凤仙笑容加大,奋兴开怀,忍不住抱紧雯鳐,眼眶泛红,心里大喊:凤仪姊姊!是凤仪姊姊,不会有错!
“仙儿,妳拖太紧了,我快不能呼昅——”没想到凤仙小小一只,手劲这么大。
不敢表现得太突兀,惊吓到雯鳐,抵达嘴边的尖叫冲动,凤仙只能按捺下来。
她太开心了,人海茫茫,竟能再遇凤仪转世。
眼泪已经止不住宾滚而落,汹涌、澎湃,湿了雯鳐的肩头。
雯鳐感觉到凤仙的哭颤,忙不迭地伸手拍抚她。
“妳怎么哭成这样?”
凤仙猛地抬头,珠泪还悬挂満脸,嗓音激动颤抖,心里的喜悦,不找人分享不行!她憋不住!
不能捉着雯鳐说:妳是我凤仪姊姊投胎!
只怕会被雯鳐当成疯子,所以,必须找一个能理解她、懂她心境的人。
狴犴。
除他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跃进她脑海。
“我、我要出去一会儿,去找狴犴!他在哪儿,妳知道吗?”
“呃…七龙子?这个时候应该在蔵书库吧,若不在那儿,妳往后龙海园去找。”雯鳐回她。
“好!”
凤仙跑没两步,又折返回来,用力抱抱雯鳐,朝她开朗一笑,才甘愿转⾝奔远。
那挂着泪的笑容,比拟雨后阳光更加耀眼。
凤仙喘吁吁跑着,去到蔵书库。
蔵书库很大,竖立许多大石柜,每个柜⾼皆远胜于她,一眼望去,看不见是不是有人在。
“狴犴,你在吗?”头一声她轻轻喊,没听到答复,第二声更响亮了些:“狴犴——”
远远前的石柜后,探出他的⾝影,凤仙见状,飞快奔去。
虽然她眼力模棚,但很能肯定那是他。
他的⾝形、他的势姿,她一眼就能认出。
“狴犴!我跟你说——她是凤仪姊姊!我可以肯定,她是!”边跑,边将来意说完了。
“何以见得?”狴犴坐在柜旁的石长椅上,一旁成迭的书山,堆得很⾼。
“她记得凤族舞!记得我哼的曲儿!也记得凤族衣裳!”她雀跃嚷嚷。
“单凭这些?”他的双眼,由书籍之中缓缓抬起,送来一瞥。
“这些就足够了!我好⾼兴哦…我好想抱着她大哭,可是怕吓坏她…我真的好⾼兴——”凤仙说着又哭了。
狴犴觑着她,那些快乐的泪水,缀満喜悦脸蛋上,颗颗像珍珠。
他稍稍甩头,不去细瞧。
“那正好,她既是凤仪,要知道当年杀她的凶手,易如反掌。”他说来务实、冷静,一语中的,与她的开心形成对比。
凤仙一呆,不及反应,又听见他起⾝说:
“走,现在便去想办法,帮雯鳐恢复前世记忆。”他拉着她,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瞧他这般急,凤仙心里霎时又暖又甜。
他是…急欲替她洗刷冤情吗?
所以,一刻不想延迟?
心,狂喜欢快的,但,理智仍存。
让雯鳐想起前世记忆,是好?是坏?
她当然希望重温姊妹情谊,可万一…也醒唤雯——凤仪惨死之际,可怕的经历…
连她回想起来,都忍不住作呕连连的死状,凄惨、恐怖。
“等等!”凤仙挽住他的步伐,顿在原地。
“等什么?”他回首,双眸瞇起。
“…等考我虑一下…”凤仙迟疑着。
她能擅作主张,替雯鳐决定要不要那些记忆吗?
也许,雯鳐宁愿抛下所有包袱,这一世,重新开始。
狴犴以眼神询问,考虑什么?
那目光,深邃,凛冽,甚至,带丝冰冷。
“虽然,我很开心…再遇见凤仪姊姊,可我不知道,她那时经历了什么,说不定她非常惊恐,惊恐到…不愿忆起…”凤仙考虑的,是这一世雯鳐的意愿。
“只要唤回那段过往,凶手就呼之欲出,我以为,妳比谁都更想了解真相。”
除非…
真相不利于她,才会不想揭露,不愿面对丑恶的现实。
“我很想知道呀!我确实比任何人都更加的望…”
“妳的反应不像『很想』。”
“我怕雯鳐不愿意…我先去探探雯鳐的口风,若她不排斥,我们再来试,好吗?”
若有个人突然跑来问她,莫名其妙一句:妳想不想找回前世记忆?——她也会挣扎一下嘛。
“…”他不答,凤仙当他默许。
“我只是来告诉你,雯鳐就是凤仪姊姊,真的太好了!她已经转生,仍和以前一样美丽漂亮、温柔友善…我怕自己太奋兴,会吓到她,可是又忍不住开心,一定要找人分享——”
凤仙率真地笑,笑出了泪,也不担心他聇笑她“爱哭鬼”
在他面前,她早没有“娴雅”、“灵秀”这类的顾忌。
“在地牢时,我常胡思乱想…想凤仪姊姊死得好惨,会不会有恨?恨到徘徊林內,不愿离去,也曾想…她有没有自己去找凶手索命?原来,她已经放下了,转世为鱼,在这儿过得很好。”
又是一朵欣喜笑花妍丽绽放,滑落的泪是露珠,晶莹透亮。
“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很开心,真的好开心…”
本能地,凤仙握住他的袖,绞进掌心,将自己与他靠得更近。
这动作,让她很安心。
掌心內很充实,不像以往总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握不着。
“和她一起跳了凤族舞,虽然只有一小段,可是我想起好多往事,好怀念哪…”
狴犴可以清楚感觉,她的欢欣没有造假。
她传递过来的情绪,纯真,透明。
或许,因为她小小的螓首,近在手掌可及之处,髻上的金凤篦闪闪发亮,羽翅拂动,魅诱着人…
他伸手过去,将微微哭颤的她,按抵胸前,一切举止全不假思索,像习惯,自然而然。
“好吧,按照妳所言,妳想先问过雯鳐,就这么做吧。”
只要,妳的实真想法,正如妳所言,是尊重雯鳐,那便好。
不要是心虚…
不要是心虚,借故拖延,不想从雯鳐口中听到自己的姓名,那便好…
狴犴默默暗忖。
心底的声音,反复说着。
不要是心虚…
不要撒谎骗我。
不要让我失望。
夜晚的龙骸城,静、寂。
海波的流光,流溢些许蓝芒,辉映墙镶的海明珠,照亮长廊。
脚步轻轻踏,一道影子,拉得细长。
沿廊道而行,赤luo纡足,悄然无声。
长影前进的方向明确,不带任何迟疑,走到廊道末端,转入左侧,那儿再过去,只有鱼侍房。
长影的目标,也是鱼侍房。
几串海沫由洞槛底部冒出,规律有序,往上升窜,自成门帘。
长影入了房,在几张贝床上巡视,动作轻微,最终,伫足于其中一张前。
右手⾼举,五指指尖,烁着凛冽的亮,猛地挥下
蓦然,珠灯大亮。
挥落的利爪,在同一瞬间,被人半途拦截。
鱼侍房內,刺目明亮,扰醒了众人,包括险些遭到毒手的雯鳐。
“仙、仙儿…七龙子…”
雯鳐喊出伫立于床畔的人儿,以及及时探手,阻止憾事的狴犴。
凤仙如梦初醒,一脸茫然,不知⾝在何处。
直到拽紧的疼,由腕际传来,她哀号出声,看见让她这么疼痛的人,竟是狴犴。
“狴犴,好疼!放开我…”
疼?
她还敢说疼?!
还有脸喊疼?!
狴犴被击个粉碎的信赖,扎刺胸口,才真的叫疼!
言犹在耳!
明明她的话语,还在耳边清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