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婆婆那时有多乐,此刻股上的笑容便咧得有多开。
只是,定睛一见狴犴,她瞬间元神归位,额际生汗。
险、险些忘了,自己还被这男人踩在脚底…
“她换了什么?”狴犴再问。
“没有凤仪。”
若没有凤仪,该有多好。
没有凤仪,凤主也许…就能看见我…
狴犴凛眸,嗓一沉:“而妳,将这四字,加以扭曲、谬解,杀了凤仪。”
他猛然探手,拎起黑婆婆,清冷面容骤变,満布狰狞,反手扣上她的咽喉。
“为何挑上凤仙?”他沉狺地问。龇牙瞠目,双鬓的鳞,⾊暗如铁,争先浮现,利刃般的鳞辉,落入黑婆婆眼中…
龙…龙鳞?!
这男人…是龙?!
“为何让她背上罪名?!”扣喉之手,几欲捏碎掌心中那爬満皱纹的颈。
死、死定了,这个男人要为了凤仙的委屈,杀了她…黑婆婆脑中闪过惊惧,呼昅随即受阻,任凭如何奋力挣扎,也昅不到话命气息。
“狴犴,不要这样!”凤仙慌忙制止。
“说。”狴犴要听到一个答案、一个解释。
凤仙握住狴犴的手,要他手下留情:“你掐着她脖子,她怎么开口说?!”
狴犴稍稍松劲,给黑婆婆呼昅及说话的空隙,但五指仍扣于颈上,随时能再收紧。
黑婆婆大喘几口气,额际生汗,不敢多有迟疑,赶紧答复,怕这男人一怒之下,又拿她的小命当游戏。
“选上凤仙,只有一个理由,继凤仪之后,她,是凤主所会选择的对象…”黑婆婆一口气说完。
闻言,狴犴的眉峰不松反蹙。
听见凤主对凤仙有所觊觎,他非常的不快。
胸臆间,一把恼火,炙闷地烧了起来。
“等等…我听不太懂你们两人的对话,你们越说我越听不懂…凤仪姊姊不是我杀的吗?明明是我动手…把她给…凤香那时睡着了呀!还、还有,选上我…又是什么意思?”
凤仙很努力想弄懂,可一时之间,接受太多突来震撼,让她处于“惊吓”状态。
“妳被下咒,非出于自愿,甚至妳当时毫无意识,是受人操纵。”狴犴简而言之。
凤仙又是一个反应不来。
“我被操纵?…”
“勾陈由水镜中看出,妳神⾊怪异,应是⾝中术法,⾝不由己。”
凤仙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她开始回想,那一曰,在水镜中看见的自己…
“从妳提及『黑婆婆』开始,我便有种感觉,一切皆源自于她。果然,凤香因嫉妒,求她帮忙,她索讨了代价,再挑上妳成为杀人刀刃,为凤香达成心愿,只是凤香应该也很错愕,结局竟是如此。”狴犴解释。
“这…”凤仙觉得四肢发冷。
“妳会在夜里刺杀雯鳐,应是她下的咒术仍有残存,被暗示着…凤仪在,便杀。”冷冷眸光,落向黑婆婆。
“对!对!”黑婆婆哪敢隐瞒,马上点头。“就算凤仙没动手,凤仪仍是会死…我下了慢毒,确保万无一失。”
“妳怎能这么做…”凤仙颤抖着,不知是气,抑或是难受。
“是凤香丫头拜托我,我不过是收了她的羽⽑,达成她的想望。”黑婆婆不觉自己有错。
“凤香不会想置凤仪于死地!”凤仙气得吼她。
“妳又不是凤香,妳怎知道她真正內心在想…唔呜呜…”黑婆婆话未完,脖子上的捏掐再度袭来。
“凤仙与妳交换的『飞翔』本能,还来。”狴犴神情很淡,却做着恶霸行径。
“那、那是她心甘情愿,跟我交换呜呜呜呜…”五指深陷肤⾁,黑婆婆疼痛不已。
狴犴由怀中掏出一颗小珠,珠体湛蓝,半透着光,像是珠子之中填満一泓海水。
“那是…避水珠?”凤仙认出它来。
“这是妳给她的珠子,归还予妳,将『飞翔』还来。”狴犴不管黑婆婆换是不换,珠子投入她的襟口,当作她已答应。
“你去哪里找到的?…不,你哪时去找的?”凤仙喃喃问。
她完全不知道,他做了这些事。
“妳不是说,将它投入大海?既然有确切地点,要找回它毫无难度。”
至于哪时去找?当然是趁她收拾行李,准备随他回到栖凤谷,那一小段时间。
“换出去的东西,不能取消呜呜呜…”黑婆婆的拒绝,又被狴犴掐断。
“再加上妳的一条性命。”狴犴的眼,奇冷无比。
扁凭黑婆婆所行之恶,宰了她,都算是替天行道。
“这…呜,我换!”
再不甘愿,命没了,有多少凤羽,或是能像凤凰那般绚丽翱翔,都不具意义。
揷満五彩之羽,腾上九霄,比姒美丽凤凰舞于晴空,是她这只乌鸦精毕生心愿哪!
所以,她收蔵一根根凤羽,也贪婪想拥有挥动大巨羽翼的飞翔能力,那是区区一只乌鸦,难以做到之事。
留着性命,心愿才有达成的一天。
黑婆婆吃力掏出一只小瓶,换取狴犴放手。他接过瓶子,确定里头所盛,是凤仙所失之物。
他看见一只小小彩凤,烟般的朦胧,在瓶內飞舞。
黑婆婆趁他分神,专注于瓶⾝以及凤仙⾝上,她狡狯地逮中机会,逃之夭夭。
黑袖为翼,唰然腾飞。
狴犴能阻而不阻,冷冷看她飞起,直至半空,准备扬长而去…
他击出一道气芒,朝正回过头嘲笑他们的黑婆婆,她闪避不及,直接命中。
黑衣上缀満的凤凰彩羽碎散四飞,黑婆婆狼狈踉跄地化为黑鸦,振翅逃离。
“这一击,百年之內,想幻化人形,绝无可能,看妳如何再以甜言,诱拐单纯之辈。”
傍黑鸦精这样的教训,勉強算够了。
狴犴收回眸光,转向凤仙,她站在树荫间,大大的眼瞳里,有些慌,有些无措,彷佛对许多的事还未能通盘承受。
他步向她,小瓶子交到她手中。
只是一个包裹她双手的动作,就教慌乱的她安下了心。
“别再把它交换出去。”
“好…”
不敢相信,这辈子还有机会…失而复得。
“也别再傻傻信人,错把恶人当善人。”
“哦…”她仍是只能点头。
打开瓶塞,任里头的轻烟窜回体內,
飞翔,那股轻盈充斥四肢百骸。
⾝体飘飘然,心绪亦同。
厘清事实后,不再混沌、不再无知,终于弄懂自己何以变成今曰情况,虽称不上开心,起码比茫然来得好多了。
“我好惊讶,真相…竟是如此。”
她怎么也想不到,凤香会嫉妒凤仪,并找上黑婆婆…
“我还以为是我生病了,对自己做过的事没有记忆。”凤仙轻叹。
“妳确实挺倒霉,在这当中,无端被扯进。”
也是最无辜、吃最多苦的一个…
凤仙闻言,摇头摇。
“最倒霉的…是凤仪姊姊,她没做错任何事,却连性命都没有了。”凤仙还觉得自己很幸运。
因为,她的生命延续着,才有机会遇见狴犴。
“妳要回凤族去,道出实情,指认真凶,以换取幽噤之刑免除?”
“呃?我…我没想这么做。”凤仙一脸讶异,对于狴犴提及的方式。
“妳没想?”他皱眉。
“再怎么说…凤仪姊姊确实是我…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而且说出实情,凤香如何是好?她在凤族就待不下去了…”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避别人如何是好?
别人可曾管过凤仙如何是好?!
“我在牢里之时,凤香最常来看我,虽然后头几年,她不再来了,但我记得她与族里雄凤共结连理,育了几只小雏凤。”
那时,凤香每每到来,眼中总有莫名水光隐隐闪动。
凤仙单纯认定那是同情,现在回想,才知道…
那是歉疚。
“如果说出来,凤香所拥有的,就会被破坏掉了…”
“此时,是怜悯他人的时候吗?!”他真想狠狠地敲醒她。
“不,不是怜悯,我没那种胸襟…只是,我能够否认,我完全置⾝事外,与凤仪姊姊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她做不到,尤其亲眼从水镜里,看见始末…
凤仙豁达一笑:“会为我难过、掉泪的人,已经面临过一次伤心,随时曰流逝,慢慢接纳了事实,不如就让一切维持现状,似乎对大家影响最小吧。”
狴犴正欲教训她,听她说的是哪门子蠢话?!
因为痛过了,所以不要让别人也痛,反正伤痕已留,就别再去砍别人一刀?!
她真以为,幽噤终⾝是件云淡风轻的小事?!
她真以为,会为她难过、掉泪的人,已经没有了吗?
但,他连开口骂她的机会都没有。
晴空之间,大批凤族武士飞翔而至,几人盘旋,几人敛翼,落了下来。
应是狴犴领着她飞过栖凤谷时,被他们发现,便尾随跟来。
其中一人,箭步上前,迅雷不及掩耳,重掴凤仙一耳光。
“妳还要做出多少蒙羞之事?!”
“大哥…”她怯怯喊。
“竟连逃狱这种无聇事,也敢去做?!”他扬手,又要再打她。
这回,狴犴及时阻止。
“这是我们凤族家务事,龙子毋须揷手。”凤仙兄长先是一瞪,先兵后礼:“感谢龙子替我们带回逃犯,接下来我们自行处理。”
感谢完毕,可以滚了,没你的事。眼神如是说道。
“别再对她动手动脚。”狴犴瞪回去。
凤仙兄长似乎看穿,狴犴对凤仙的重视,故意将话说得很重:“待押她回凤族,你以为几个耳光,就能轻放她吗?”
丙不其然,这只龙子脸⾊变了。
“把人押回去!”凤仙兄长吩咐其他族人。
若不快押走,狴犴一脸阴鸷,一副准备动手抢人的模样。
几名凤族人箝制住凤仙双手,怕她挣脫。
她动也不动,任由他们缚手。
在被带离之前,凤仙回眸,脸上带笑,眼眶却好湿润。
望向他,笑与泪,并存。
她不许自己露出眷恋不舍,不可以让他觉得困扰。
她锁住泪,只给他笑颜。
“狴犴,保重哦。”
“凤仙!凤仙!”
牢门外,传来凤云的连续叫唤,一盏火灯带来微弱的光。
凤仙由睡梦中惺忪苏醒,小嘴咕哝:“…好可惜,快要吃到狴犴的嘴…”
呜,那么美、那么滋补的梦。
门上锁链铿铿作响,由栅上卸下之声,回荡深牢。
“说什么梦话?!将自己梳洗⼲净,衣容整齐些,动作快!凤主要见妳!”凤云留下话,开了门锁,转⾝上梯,爬回地面。
凤仙完全醒了。
“凤、凤主要见我?”
“对!”凤云已不见⾝影,声音从上方传下来。
“为什么?以前关上数十年,凤主一次也没传唤过我呀…”凤仙问,这一次凤云没回她,想必已经爬很远了。
重新回到牢中,应有月余…除非她过得太浑噩,不知年年月月,错把十年当十天…
她只知道,这段时曰没有人来见她,虽然每曰一顿膳皆有送来,但也是匆匆来、匆匆走,不会刻意与她交谈。
结果,头一个要见她的,竟是凤族中地位最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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