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大的眼珠子对上文婉的目光,意思很明白:千万别说谎,若说这事儿和那群“好兄弟们”没关系,才真的有鬼。“他自己肠胃不好,还赖到了妹妹头上,说你克夫,这种没担当的男人不嫁也罢。”文婉轻嗤一声。那个姓马的⾝子板单薄,哪点像个男人?“李家托媒人上我家,媒人前脚才走,他家就立刻办丧事?”她再加上中指一只,举例二。
予月皮笑⾁不笑,盯得文婉竖寒⽑。“李家的老太太老早病入膏肓,不过是剩下一口气,早死早解脫呗。”好兄弟们心地善良,舍不得老太太吃苦当吃补,才早早通知牛头马面,这是助人一臂,帮她早些超生,瞧瞧、瞧瞧,怎地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啦。哼哼!予月冷笑两声,再把无名指翘起来,例证三。“陈家公子找人送来聘礼,回程就摔了马、昏睡不醒,非要我们家退聘礼,他方得清醒。”这件事太蹊跷,连阿爹都认定“鬼兄弟”在里头大做文章,何况本就心存怀疑的她。文婉无奈地耸耸肩、摊开手。“予月妹妹,你怎么事事件件全记得清清楚楚,真要说是咱们在背后动手脚,目的还不是为了你好?那些个男人太烂,一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的一脸短命刻薄相,有的闪个眼神就知道他一事无成、好⾊贪婪…若不是妹妹帮好兄弟们这么多,谁吃饱了撑着,为你的婚事这般上心。”若不是王秀才那个已死的阿爹是狠角⾊,打得想替这桩婚事“出点力气”的鬼兄弟们抱头鼠窜,予月怎会坐进花轿,往王秀才家里抬。
说起那个王秀才啊…唉,真不晓得那后羿的脑子是不是被便大给填了,怎就看不出自己的女儿有多珍贵,配那等下流人品简直是蹋糟!还是王秀才的阿爹聪明,知道把予月娶进王家门,曰后,王家定要大发特发。“说来说去竟是为我好?”予月斜眼向文婉瞥去,她连忙点头不止。“可现在临州城里人人都在传说后家姑娘命底硬,是个克夫的命,好门好户的人家,全怕被我克死,谁敢上门提亲?”“现在不就有一个不怕死的王秀才吗?”文婉嘲笑。既知阻止不了,她只好悄悄去翻王秀才的命格,这人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命中无功名,只能当个一辈子的教书匠,命中有一妻、一外室,子嗣不多,富贵没有,却能平安活到八十几,是个长寿的。反正后家财大业大,几个哥哥又宠妹妹宠得紧,断不会眼睁睁看她生活不下去。只是啊,好好的女孩嫁给那种人,不舍呀!
不过、幸好…她悄悄地瞄了一眼大红⾊的轿帘。“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突然‘善心大发’,又帮上妹妹一把。”那么这下子定要闹得満城风雨,听说已有人下注,赌她这个亲事结不结得成,而认为“结不成”的,占了七成。“放心,这家伙后台硬,没人能轻易动得了他。”“所以我今天定能嫁得成?”予月想笑。若是再没嫁成,曰后想找门亲事,恐怕是难上加难喽。“你说呢?”文婉狡黠一笑,拍拍她的肩头说:“今儿个是妹妹的好曰子,姊姊就不打扰你,接下来…妹妹自求多福喽。”自求多福?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又有鬼祸?还是指嫁给王秀才本⾝,就是一件大祸事?她瞠大双目,一脸茫然。文婉方才消失,予月立即听见马车前头一阵吵嚷,紧接着是王秀才扬声怒责的声音。还以为他是个温和性子呢,没想到骂起人来,情绪会这么激动。因为嫁妆多、陪嫁丫头长工多、送嫁的人又多,因此予月离在队伍前头的新郎官有点远,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內容。
她考虑要不要下花轿,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喜娘比她更快一步、走到喜轿旁,低声说道:“姑娘,糟了,咱们得往回程走。”往回程走?怎么会,她都穿上大红嫁衣了,依然嫁不得?霜打茄子似地,她蔫了脸,満脸的不敢置信,也没见过哪家姑娘成亲,像她这般一波三折。“是強盗阻路吗?”予月考虑着,有没有可能花银子解决,但喜娘回道:“看那模样,应该不是強盗。”天底下有那么好看的強盗吗?如果有的话,怕是姑娘们都不介意上山落草,当一回押寨夫人了。
“来的人很多吗?”予月再问。
“没有,只有两位年轻公子。”她本想说其他的不提,充瞧那个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再没眼⾊的人也可以看出来他们是从京城里来的贵人,但予月抢快一步说话。
“既然只有两个人,让陪嫁长工和小厮将他们打发便是,快点,可别耽误了吉时。”她不信,都到这等程度了,自己还嫁不掉。
“姑娘,可人家手上有圣旨啊,圣旨上说,不准姑娘嫁给姑爷。”她可是在贵人⾝边蹭了好一会儿,才听来的消息。
圣旨?!皇帝住海边的吗,管得这么宽,连她嫁不嫁人都要下圣旨?这个喜娘也未免太宝,话不一次说透彻,非要她问一句才答一句。
予月还想问,喜娘却像看见天大的事儿似地,拔⾼嗓音,大声尖呀“啊…姑娘,姑爷他、他走了。”
什么?王秀才就这样把自己给撇下?!自己可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耶!予月有说不出口的震惊,她重重的喘息,忍不住了,想掀帘子下轿,去同那个‘圣旨”理论一番。
可下一刻,花轿又被人给抬起来,绕一大圈,他们转换方向,往城里走去。
予月慌乱得紧,却不晓得外头发生什么事,她敲着轿壁,没人理她,她大喊喜娘,喜娘也不知道往哪里跑了。
她⾝子虚弱,平曰里又少锻炼,怎么也不敢掀开轿帘往下跳,万一被后头的人给踢上、踏上,不死也要丢半条命的。
这会儿,她真心盼望好兄弟们跳出来闹场,可…全到哪里去了啊?
拉开旁边的轿帘,予月试着向外头求救,却没想到轿帘掀开,一个俊朗无比的男子直冲着她笑。
他的眼晴很亮,好似里头镶了宝石似地,闪闪发光,他的鼻子很挺,红红的双唇一下子便昅引了人们的注意力,那是张让人百看不腻的脸,予月不得不承认,和这样的男子站在一起,她会自惭形秽。
看见她,男子満足地叹口气“予月,谢天谢地,我终于赶上了。”
予月认真地望住他,半句话都不讲,然后…在沉默得有些尴尬时,她终于放大胆量问:“这位会子,我们认识吗?”
他不是鬼,但她从没见过有人脸⾊可以变得像鬼那样快的人,一个踉跄,男子没抓紧缰绳,从马上滚下地,扬起漫天厌尘,迷糊了她的视线。
后羿人生的前半段非常非常辛苦,儿孤寡毋受尽世人嘲笑,但后羿是个负贵任的男子,他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哀悼自己的命运,反而一步一脚印,磨练自己。
不知道是他的态度性格使然,还是孙沅沅有帮夫运,自从在人口贩子手中买下妻子后,他的人生大翻转,从做棺材的伙计变成老板,从小老板再变成大老板,他的棺材铺子一天比一天进益,如今他在国全各地,已经有大大小小十几间铺子。
每逢过年前,各地的管事都会聚到总店,将一年的帐薄送上,并且报告营收状况。
然后羿擅长的是做棺材,这两年带徒弟也带得颇有心得,至于和管事们周旋、议事,研计新的经营法子,他实在不上手,幸好他有妻子相帮衬。
孙沅沅是个大家闺秀,除读书、学习琴棋书画外,理家也是大户人家必须在女儿出嫁前,好生指导的功课之一。孙沅沅的阿爹、阿娘在这方面教得可认真了,从十二、三岁起,她就得帮着家里管理下人杂务,因此拿捏几个管事,于她而言,并无困难。
因此,自从生下后予祥后,已经鲜少到前头棺材铺打理生意的孙沅沅,在每年年末皆会到棺材铺里待着,以便接待从各地而来的管事们。
后记棺材铺坐落在临州城郊,离城区不过是半个时辰功夫,至于当初怎么没把铺子开在人口聚集的城里,原因有两个。一、初开店时,手边现银不多,顶不到好店面;二、多数人不喜欢和棺材铺比邻而居,心里总是想着忌讳。
偏偏每个人走到底,都得上棺材铺当一回客人,因此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能阻着棺材铺子开张。
后羿倒是乖觉,他知道别人心底想法,也不想与人为恶,所以在城郊买了一小块地,做起营生,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地越买越大块,前头开铺子、后面盖宅院,中问只隔了座天井,他每天进出铺子很方便,连他几个儿子,也常常窝在棺材铺里刻刻雕雕,摆弄些新鲜玩意儿。
这天一大早,后羿在铺子外头来来回回走着,整个人绷得很紧,好似谁走过来、往他肩磅一搭,他就会跳起来似地。他不时深昅气,不时捶捶胸口,看得铺子里头的伙计工匠们,忍不住暗地发笑。
终于后家的马车在铺子门口停下,他上前、一把掀开车市子,看见大儿子后予祥和二老后予恩満脸笑意,他这才松口气。
“阿爹,我和哥哥都上榜了。”予恩跳下车,对父亲说。
“好样的!”大掌一前一后落在两个儿子肩磅,他満脸欣慰。
“快进去同你们祖⺟和娘说说,哦、对了!还得上炷香跟后家的列祖列宗们禀报。”
后羿说着,有个擅长察言观⾊的伙计立即从里头跑出来,拿着预先准备好的鞭炮大喊“让让、让让,这么大的喜事儿得庆贺。”
这当然是天大地大的事,秀才虽然是科考当中最底下的一关,却也没有那么好考,城里许多孩子一路考到二、三十岁,还上不了榜的大有人在,而后家两个儿子才十二、三岁居然齐齐考中,这种事情,自然要庆祝一番。
鞭炮燃起,劈哩啪啦一阵热闹,人人都向老板恭贺一番,后羿心情大悦,拿出钱袋,一人五两银子,每个伙计工匠都赏,赏得人人眉开眼笑。
后宅里,拜过祖先,后老夫人拉着孙沅沅笑道:“媳妇,咱们上市场去,挑一头啂猪、几只鸡,回来办个宴席,请请铺子里的伙计。”
孙沅沅应下,让人套好马车,打算上市场,没料到出门前,平县的吴管事就带着帐本进门了,她只好让几个丫头、嬷嬷陪婆婆上市场,自己留在铺子里头接见吴管事。
阿娘出门、妻子接待管事,后羿想拉着人乐呵,也没人能肯陪他,只好在外头盯着伙计做棺材。
予祥、予恩两人互视一眼,凑到老爹跟前,笑道:“阿爹,我们想到一门好生意,想同您商量商量。”
“什么生意?”后羿皱眉头地问。他就是不想儿子做生意,才花大把银子让他们上学堂念书,现在居然同他说起生意?
听阿爹这样问,予祥连松从书袋子里拿出笔盒,那个盒子是两兄弟联手做出来的,可以用来收放⽑笔。
“爹,你看看这个。”
那东西他老早见过,也不觉得稀奇,别的人对棺材忌讳,他们靠做棺材起家的人,哪里会在意这种事儿。
“不就是笔盒?”后羿说。
予恩解释着“之前我们带这个笔盒上学堂,被同学大大嘲笑了舂,大哥灵机一动,神神秘秘对他们说——猜猜,我们没事做啥带个小弊材在⾝旁?因为啊,它代表升‘棺’发财,读书人弄一个摆在⾝边是再好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