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倪夏生知道表姊软化了,立刻堆満笑容,在她⾝旁坐下,亲亲热热黏在颜雅淇⾝边,抱着她的手臂。“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不气不气…不过,说到那间酒吧,其实不错耶,气氛很⾼雅,而且酒保挺性格的,我想──”
“倪夏生!”怎么死性不改啊?颜雅淇真想拿杀虫剂噴她!“你忘记那个老板有多机车了吗?”
想到那个“老板”颜雅淇又是一阵火冒上来。那种带着睥睨口气,虽不算差但就是令人不舒服;全⾝上下都带着菁英的傲慢感,看着她们的眼光彷佛是看着蟑螂──
“老板?什么老板?”倪夏生一脸迷惘。她根本不记得了。
“就是那个…算了。”她决定不要多说,不值得在这种人⾝上多费唇舌。
两人陷入沉默,肩靠着肩,在房间门口静坐静了一阵子。
“不过小淇,你为什么半夜不觉睡,在房间里乒乒乓乓的好像要拆房子,而且还大叫?很吓人耶。”半晌,倪夏生小小声问。
“因为我刚看到一只蟑螂!”说到这,颜雅淇声音突然再度飙⾼“而且不是普通的蟑螂,牠还从我眼前飞过去!我还能继续睡吗?可能吗?”
“是哦,还好。”听者没被⾼亢语调影响,只拍拍胸口。
有人因此怒了“你有认真听吗?什么还好?看到蟑螂有什么还好?难道湾台有习俗说看到蟑螂之后都会中乐透吗?”
“不是啦,我只是…”倪夏生呑呑吐吐了半天,才小心翼翼说:“我以为你又半夜醒来睡不着,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雅淇突然哑口。
这个看似神经耝、没大脑的表妹,也有她细腻的一面,语气中的忧虑清清楚楚;更糟的是,居然又被她说中。
“不是就好啦!”没大脑的小妞又活泼起来“上次我朋友还说,要是半夜看到蟑螂,他很愿意一通电话就到府服务哦!湾台男生真的都好可靠喔。”
颜雅淇教训表妹:“那是因为他想追你,到府服务,还不知道谁服务谁呢。你倒是想想看,外婆,你妈,我妈…哪一个靠过男人?应该说,哪来的男人让她靠?外公?姨丈?我爸?别闹了,一个比一个烂。”
确实。她们的世界里,都是女人当自強,得到男人庇荫照顾的部分,少之又少不说,还有时会受到牵连拖累。也难怪颜雅淇态度不佳、口气不善。
“别这么说嘛,人家外公可是还留了遗产给我们呢。”说是这样说,倪夏生语气却很敷衍随便,带个大大的呵欠,显然也不是很希罕。
“哼。”颜雅淇再度嗤之以鼻。“不过就是分剩下的破房子,光地点就鸟不生蛋。拜托,你该不会被这种小动作给收买了吧?”
“你都不好奇吗?不想去看看?”
“完、全、不、想!”
“哇──”
同样的声势惊人尖叫声,划破空气。
不过不是在半夜,也不是在公寓內,这儿,是窗明几净,装潢简洁俐落却极有质感,乍看很像五星级饭店的──牙医诊所。
候诊室満満都是人,此时闻声纷纷抬起头,面露诧异神⾊。
此间牙医诊所颇有名气,医师团队坚強不说,诊所所长本人更是有名的技术好,看过的患者从达官贵人、演艺人员到普通市民都极力推荐赞赏。大家都知道所长的最大坚持是“舒适”所以居然有病人不但痛,还痛到惨叫成这样,这实在太反常!
诊所里陷入死寂的几秒,这几秒无比漫长。有时候,听不见跟听得见一样可怕。里面的人,到底怎么了?或者该说,被怎么了?
“为──什──么?”又是凄厉的叫喊声,令人不寒而栗。
随即,砰的一声,通往诊间的门被大力甩开。
“请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所长被口罩蒙住半边脸,语气比谁都冷静。
而发出惊人叫声的,是一名⾝穿典雅套装、看似知性的长发美女。光看外型实在很难想像她会这么激动和失态。
只见她掩住嘴,泪水奔流,完全不看周遭环境或前方,从候诊室的众目睽睽前小碎步跑过,离开了。
这就是“泪奔”吗?实在令人傻眼。
颜雅淇也在傻眼的人群中。她手上提着甜点礼盒,站在门口,第一百次怀疑自己是走错地方了。
她是代替不成材的表妹去酒吧赔偿兼道歉的。酒醒之后的倪夏生胆子也随之烟消云散,死皮赖脸硬是要颜雅淇代劳。
“你还有羞聇心吗?你不是说酒保挺可爱的?那──”
“可是好丢脸哦,就是因为人家很可爱我才不想再去,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拜托啦!”
她就是噤不起人家求,尤其是表妹,所以,很没用的又被拗了。
硬着头皮在酒吧刚开门、客人还不多的时候提着礼物去拜访,没想到,那个留着小胡子的酒保笑咪咪对她说,他自己也只是夥计,要赔偿要道歉,请直接找老板谈。
“那请问你们老板现在在吗?有没有空呢?”颜雅淇客客气气地询问。
酒保状甚悦愉地告诉她,老板不在这里,还给了她一张名片。
“我们老板在这个地方兼差,你可以过去找他。一点都不⿇烦,真的。”收下了颜雅淇带来的新鲜水果塔,酒保当场打开来吃,一面好心指示。
所以隔曰,颜雅淇在这里出现。
可是…她光在外面看到一整片闪亮亮的落地玻璃,里面用⾊⾼雅、设计感強烈,还使用多种石材的昂贵装潢,就开始怀疑起自己,也怀疑那位酒保的话,加上一进门,就看到这媲美本土剧的夸张一幕…
应该是走错了吧?为何酒保给她一张牙医诊所的名片?他们老板在这里兼什么差,难道是当牙科助理?但现在的牙科助理不都是年轻漂亮、穿裙短,甚至还可以戴假睫⽑的可爱妹妹吗?
包何况“楚恒”这种名字,应该是男性吧?
但人都来了,临阵脫逃不是她的个性。颜雅淇硬着头皮上前,在冰凉的大理石柜台前,轻声询问:“您好。我想找一位楚恒先生,他在吗?”
助理姐小们果然都长得很可爱,超亲切地问:“没问题,请问有预约吗?健保卡⿇烦一下──”
“嗯?健保卡?”
“还是是第一次来?那请填一下表格。如果一定要看我们所长楚医师,我们要先帮你约诊哦,他诊很満的。”
“所长楚医师”这几个字她听见了,没怎么听懂,有点傻在当场。
啪!有人弹了一下手指,响亮的声音引起众人侧目。
“你,过来。”被口罩遮去表情的所长,也就是楚恒本人,此刻指着一脸讶异的颜雅淇,对她做个手势“进来我办公室讲话。”
那人的指令有种霸气,好像全世界都要听他的──也难怪,人家是这里的所长!她依言越过候诊室,在众人注目中走了进去。
所长办公室小而精致,跟可怕的诊疗区中间有噴雾玻璃以及盆景相隔;但里面诊疗区有其他医师正埋头工作,嗞嗞嗞犹如小型电钻的声音陆续传来,让颜雅淇神经都绷紧了。
好可怕的地方。到底有谁能在这里长期工作?会崩溃的吧。
“你有什么事?”楚恒拿下了口罩,冷冷问。
“我、呃,是那个酒保先生给了我这边的名片,要我直接来找老板谈论赔偿的事宜。”说到这,她又赶快补充:“我表妹前几天给大家添⿇烦了,应该也有打坏或弄脏酒吧里的环境,非常抱歉。”
楚恒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冷冷看着她。
这位,也是酒吧的老板?还是牙医师,还是诊所的所长?
他确实长了一张菁英脸,挺鼻配上薄唇之外,一双略长的眼透出锐利审视眼光,似乎所有细节在他眼前都无所遁形。
他是在怀疑她的诚意吗?被那样的眼光看得浑⾝不舒服,颜雅淇硬着头皮说下去:“请问大概要多少钱呢?我们愿意全额赔偿。”
楚恒开口了。“一千万。”
“什么?”颜雅淇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一千万?台币吗?”
只见有人倨傲地点了点头。“就是一千万,台币。”
然后,等着她愤怒炸爆,像之前那样大骂他一顿。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不是今天的第一次,在半小时前楚恒才被另一个女人痛骂过。不但就在他办公室里又哭又闹,最后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出一个伤心欲绝、大哭跑走的戏码。
太没有格调、太失水准了!当然不是在说对方,而是楚恒在痛骂自己。他怎么会看走眼,交到一个这么激动的“女朋友”?虽然他们只是一起出去喝过几次咖啡、看过两次舞台剧,专业上也有些交集而已。
所以,他此刻对于女性,尤其是会骂人的女性,容忍度是空前的低。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颜雅淇姐小…也是会激动起来连珠炮似乱骂的那一款。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天在酒吧看到的,明明就是个一双夹脚拖鞋走天下、衣着打扮都非常随便的俗气女啊,但现在在他眼前这一位,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穿简单的衬衫和长裤配上低跟鞋,颜⾊都很素净,式样也不突出,简单来说就是便宜货,但完全就是楚恒欣赏的低调路线;加上她⾝材实在姣好,腰细腿长,简单的上班族服装穿在她⾝上,硬是有种媚妩感。
最重要的是,她其实有一张很乖巧甜美的脸蛋,态度也很和婉客气,和她那夜火爆骂人的形象一点也不搭轧。
原来,她白天是这个样子的啊…果然进了夜店、酒吧,人都会变样。楚恒的理论再度得到印证。
只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依然看着他,对于那个“一千万”还没完全消化掉的样子。楚恒突然一阵烦躁。他宁愿她也大骂或大叫,不管是叫他去死或开始讨价还价都好,就是不要这样──
“没听清楚吗?我要求的赔偿是一千万台币。只收现金,不收个人支票或刷卡。”他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付不起?觉得太贵?那也很简单,我也可以一⽑钱都不收,既往不咎,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所以她没呆掉嘛,很迅速地反问。
“不要再踏进我的酒吧。不管哪里,我都不欢迎『尸体』。听清楚了吗?”
懊生气了吧?该回骂了吧?该有点情绪了吧?楚恒这样暗暗想着。
“我表妹那天只是…”说了一半,颜雅淇颓然放弃,表情有点沮丧。“算了,我听到了。真的很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扰。这里是一点意思,希望够用。”
说完,她把甜点礼盒以及一个小信封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不争辩也不多说,对他默默鞠个躬谢罪,然后,转⾝出去了。
是假象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落差?但实在看不出她有庒抑或勉強的模样。这位姐小…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他还是走了过去,拿起那个小信封,打开一看──
里面是三张千元钞票,以及一张他当时看都不看的名片。就像是有什么魔法一样,又在他眼前出现。
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哭了快二十分钟了。颜雅淇手撑着脸颊,无奈地看了看手表。
是,确实是个男人,也确实在哭。眼泪一直流下来,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太清楚那样的哭法。
男人长得很体面,⾝材⾼大健壮,浓眉大眼,一看就是阳光型男。想当初,颜雅淇自己也被这样的外表给迷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