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很忙,因为他将热情投入工作之中,也不失所望的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好成果,这一切让他自然成为了一名工作狂。
所以,他何时会回湾台呢?
其实他每年都会回湾台几趟,只是停留的时间都十分的短暂,有时候回来个三天,最长不超过五天,这些裴采音都知道,因为她必须知道,才好避开他。
当年对他的喜欢、失望及气愤早随着时间而消散得无影无踪,现在回想起来,她只觉得两人当时幼稚得紧,不只是弄丢了基本友谊,留下的却只有相对的尴尬。
而这份尴尬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减反增。
但这样的情况只限于他俩之间,她与赵岑敏的感情缺失一年比一年还要深厚,她当她是⺟亲般地尊重及关爱,她也将她当作亲⾝女儿般地疼爱照顾。
只是…
“采音,我家那小子下个星期要回来了。”
赵岑敏熄了炉子上的火,一旁的裴采音便接着动作,将炉子上的汤小心地端到餐桌上。
“也差不多时间了,离新年也只剩九天。”裴采音接着摆上碗筷。
回到湾台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只要她的课没有排在晚间,赵岑敏都会喊着她到屋里来一块用饭,每个星期至少三天至四天的时间不等。原本厨艺不佳的她,这段时间在赵岑敏⾝旁当二厨也学了不少做菜功夫,厨艺进步许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从赵岑敏⾝上得到了长辈对她的真心疼爱,这时她以为早已经失去的东西。
在她出国念书的第二年,父亲不幸发生车祸意外去世了,当时除了悲痛,她知道能陪伴她的,只有一个人的寂寞了,而陪着她走出这段艰难曰子的除了几名好友之外,就是赵岑敏。
每年学校一放长假,赵岑敏变回不辞辛劳地特地飞到英国陪着她、照顾她,煮好吃的家乡菜给她吃,她的亲生儿子甚至没有得到这般温暖的看顾。
到了第二年,赵岑敏再飞到英国去看顾着她时,她以为这是因为她是⾼家媳妇的关系,⾝为婆婆的自然得疼爱她,这一点让她十分虚心及內疚。
结婚是真的,但与⾼修之间的感情是假的,站在赵岑敏的面前,她成了一个骗取他人关爱的大骗子。
不,她不要当骗子。
记得当时她开口问着赵岑敏说:“妈,我可以照顾我自己的,你有时间,怎么不去陪⾼修呢?”
“他大男人一个了,哪需要我这老妈子陪?比起他,我更想陪着你,你一个女孩子离乡背井念书更是辛苦。”在她的观念里,男生只要过了十八岁就叫做男人了,既然是男人了,那就得懂得照顾自己,若照顾不好自己,把生活搞得一团乱,那至少懂得不让自己饿死就行。
“可是…”
“没有可是了,昨天才跟那小子频视通话,他起⾊好得很,不需要我担心,反倒是你,⾝上本来就没几两⾁了,这两年看你一年比一年还瘦,若成了风吹就跑的纸片人,以后生孩子可是很辛苦的。”
赵岑敏最后的那句话敲进了裴采音的心底,也让她决定不能让事情再这么误会下去,她得把事情全都说开来,即使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也好,至少她不能让一个长辈为她这个名不副实的媳妇继续辛苦下去。
“阿姨。”
听见她喊出阿姨这两个字,赵岑敏皱起了眉头,以为是这孩子喊妈还喊不习惯,一时又忘了改口。
但接下来裴采音说出了原本的一切,这才让她明白并不是忘了改口的问题。
“阿姨,真的很对不起。”
看着那张充満歉意的小脸,赵岑敏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开口说话。
她一直以为两个年轻人是彼此相爱的,原来儿子没骗她,他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而之所以结了婚,还是她多事搞出来的结果,在这之前,他们根本没有想与对方共度一生的想法,维持着表面,只是不想她伤心难过。
“阿姨,你骂我吧。”只要能让她心里好过一些,就用力的骂她吧。
“唉,骂什么呢?这事说来都怪我多事,当初那小子早要我别多事的,结果害你被他误会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阿姨别这么说,因为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我才忍不住说出了事实。我们结婚是呕气,但请你放心,只要我们俩休假回湾台时,我们会找时间去离婚的。”她不会阻碍⾼修的幸福之路的。
“不,离婚的事情先别急,采音,你老是告诉我,你对我家那小子到底有没有一丁儿点喜欢?”婚都结了,原本想要的是他们各自为彼此定定心,可是现在的情况证明这个想法完全无效用,但真的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吗?
事情意外的转变,再加上失去了至亲的痛苦,她得面对的是自己接下来寂寞的人生,早已没有心思多想感情的问题。
“总之,打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这孩子了,虽然你们结婚这事情,双方都是不情愿的,你也别担心我会为这事生谁的气,疼你是打心底喜欢的,就算今天你不是我的媳妇,我也一样疼你的。”
赵岑敏轻拍了拍裴采音的手背,那力道虽是轻缓,却是拍进了裴采音的心底,赵岑敏用她的疼惜扫除了她对她的愧疚。
“阿姨,有你真好。”裴采音上前抱住了她,感动的泪水也忍不住地落下。
她打小学时就是去了⺟亲,她总是羡慕别人有妈妈,但她知道现在她现在不用羡慕别人了,因为她有这么一个像妈妈真心疼爱她的阿姨了
“离婚的事情,你们都先别急,反正你们目前也没心思在彼此⾝上,不用特意菗时间去理办,以后再说吧。”
那一年,裴采音诚坦了一切,而她也搬离了⾼家,回到父亲留给她的房子里。
坐在餐桌上,裴采音与赵岑敏一如往常开心地一块用餐,但由于刚才提及了⾼修回来的事情,她俩各自有想法在脑子里打转着。
裴采音想着,昨天好友们才提醒她该是早早将离婚的事情办妥,这事情已经拖过太多年了,所以若⾼修回来的时间提早了些,那么他们可以趁着年假开始之前把离婚手续办一办。
当她打算将这想法开口告诉赵岑敏时,赵岑敏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采音,今年别再自己一个人过年了,来阿姨家跟我们一起过年吧。”
自从裴老师过世之后,这孩子年年都是自己一个人独自过新年的,而每年她都会邀着她一同来家里过年,但总是让她给拒绝了,不论如何,今年她一定要她答应一起过来度新年,不会再让她独自一个人了。
阿姨的邀请并不意外,这时阿姨年年在新年时都会向她提出的,她一直很开心能得到她的邀请,但不论⾼修有多么忙碌,再忙他都会在这个过年的时候将时间空下,回家陪阿姨过年,所以这个时候并不是她该出现的时候。
“谢谢阿姨,可是我想…”她开口打算拒绝,但赵岑敏下了决心不让她这么做。
“采音,请你今年别拒绝我好吗?”之前过年她会选择待在英国不回来,但现在她已经回来,不再打算离开,那么她也该将她多年的想望试着完成。
听见这样的恳求,裴采音小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当年将真相告诉阿姨之后,她便发了封电子邮件给⾼修,说明了她将一切事情全向他⺟亲诚坦的事情,也注明随时能够跟他约时间办离婚手续,之后他们便很有默契的避开了彼此。
这些年她能够在媒体上看见有关他的消息,他的成功得到了众人的关注与肯定,这一点她很为他感到开心,但这并不表示她想再与他有任何牵连。
她一直明白阿姨心里的想法,当年阿姨说离婚的事情不急,那是因为阿姨冀望着她与⾼修之间能够有个好结果,但两人已经超过七年的时间未真正的见过面,她对她也早已没有了喜爱之情,她不认为这么多年后,平淡的关系会有何改变,只怕阿姨的希望得落空了。
“采音,请你别拒绝我,这是我的私心,我希望你能给我家那小子一个机会,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我真不想肥水落入外人田。你们也不再是当年那只会斗气的两人了,我家那小子这几年成熟稳重许多,不只是女人追着他跑,连男人都想要把他,这表示他真的很优秀,你就把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丢除吧,好好地看着他一回。”
虽说这是标准的老王卖瓜,但自家瓜甜,又怎么能不好好地用力推销呢?
“这个…”还真是为难人呀!
她当然知道⾼修有多优秀,这一点从他的努力到成功便能知晓,可现在的他们早已生疏得与陌生人没两样,更别说她虽然不讨厌他,却也不能保证他也是相同心情啊,她可没忘记他先前的指责。
“就答应我吧,只要你答应一起过年,两人见见面,若还是不喜欢他,那么我以后绝对不勉強。”
若不找个机会让这两个年轻人见个面,恐怕这辈子采音真要成了她无缘的媳妇了。
就让她再尽最后一次的努力吧!
“那好吧,我会过来的,但请阿姨不要太过期待什么好吗?”一起吃个饭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她可以做得到,只是…
“相同的话,你已经对⾼修说过了吗?”她可不想在⾼修不知情的情况下坐在餐桌上,那可就不是尴尬两个字可以完整说明的心情了。
“当然,我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了。”
这真是尴尬的一个状况。
明天是除夕夜,所以老妈给了他一张购物清单,要他到裴采音所开设的儿童美术教师等她结束工作,然后两人一起将清单上的物品全数买回。
她的动机太明显了,任谁也能明白她想制造两人相处的机会,但他俩之间哪还有什么机会可言啊?
先别管两人多少年没见过面了,他几乎都要忘了裴采音的长相,况且,他这一回特地拉长休假的时间,为的就是打算在七天的年假过后,好与她办妥离婚手续,不是回来跟她培养任何感情的。
但老妈都邀请了她一同过年吃饭,在过年前提前见面已是无可避免的情况,等等见了面,不知道会有多么尴尬,还有谁像他们一样,早是八年的夫妻了,彼此却陌生的紧。
他昨夜里才下机飞,时差还没能完全调整过来,现在又被強迫中奖,心情真的不能算是太美丽。
从家里漫步走了约十分钟左右,他便找到⺟亲给他的地址。
十字路口上的一角,不大不小的红⾊可爱招牌简单写着“米亚”两个字。
他推开大门,柜台里坐着一名女子。
梁思思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向走进大门的陌生男子问道:“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
一般若不是熟识的家长来到米亚,多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推销的业务员,另一种就是想了解课程內容的家长们。
她原以为这男人也是以上两种之一,但再看了他第二眼之后,她微微地吃惊瞪大了眼,因为他是以上皆非,他是⾼修。
“你好,我想找裴采音,请问她在吗?”⾼修客气有礼的问道。
他希望裴采音临时离开了,这么一来,他便可以自己去将清单上的东西买回家去,而不用跟着她一起尴尬着当购物伙伴,他相信今天两人立场若是对换了,她也会这么希望着的。
“她在,不过得请你稍等一会儿了,她正在上课中,还有五分钟才下课。”梁思思让⾼修坐在另一头的小圆桌前等待着,她倒了杯茶给他,便安静的回到柜台內做自己的事情。
她手里整理着孩子们上期的绘画作品,但一双晶亮的水眸不时暗地里打量着⾼修。
⾝为裴采音的好友之一,八年前,她早就经常从裴采音的嘴里听见⾼修这个名字,而现在他成了时尚名人,她也从电视上看过他,想要认出他并不是一件难事。
前两天,她邀着裴采音到她家里吃年夜饭,但裴采音拒绝了,因为赵阿姨已经先向裴采音提出了邀请,并且要求裴采音试着好好看着⾼修,仔细思考着是否能够再给彼此一次好好认识对方的机会,不要急着离婚。
裴采音私下向她表明了离婚时一定得进行的工作,并不认为在见过⾼修之后会有任何改变,也因为这是赵阿姨的个人请求,并非⾼修的,所以裴采音认为在这一方面,他的想法应该会与她的相近。
“可以参观一下吗?”⾼修向梁思思问道。
“当然可以。”梁思思做出了“请便”的手势。
左手边有一间教室,但那间教室是空着的,并没有生学们正在上课,而右手边有两间相连的教室,两间教室里分别传出了孩子们微小的说话声响。
⾼修起⾝走向右手边,两间教师的门设计成反方向,这正好让两道门相连在隔壁,只要站在中间,便能从门上透明的窗口里同时看见两间教室里的情况。
他站在中间,同时看着两间教室里上课的情形。
在他左手边的教室里,一名年轻的女老师正用着夸张的表情与动作向孩子们比手画脚着,他听不见那女老师的声音。
而在他右边的教室里,另一名年轻的女老师正在一名孩子⾝旁指着他的作品说话,接着她换到另一个孩子的⾝边,就这么一个接着一个一一的指导着。
两名老师都很年轻美丽,当⾼修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认不出谁才是裴采音。
他以为自己只是对她印象模糊了,可只要再看一眼,他便会认出她的,事实证明他太看得起自己的记忆力了。
他再仔细看着两间教室內上课的情况,左手边的孩子们正在使用水彩的纸上作画,而右手边的孩子们正在做刮画,里头一共有六名孩子,每个孩子眼前的黑雕纸上的图样几乎都完成了,现在正在做最后修饰的工作。
刚才柜台前的姐小告诉他,再五分钟裴采音就下课了,那么她应该就是右手边的这一位了。
他仔细的看着她,同时努力地从记忆中挖出对她留下的印象。
他记得她是一名很漂亮的女孩,总是留着一头柔顺的长发,与任何人说话时总是轻柔,而他唯一记得她提⾼嗓说话的一回,便是他们吵架的那一次。
现在眼前的漂亮女人,没有记忆中的长发,有的是一头利落有型的短发,即便隔着一道门板,都能清楚感受到从她⾝上散发出来的⾼雅气质。
除了美丽不变之外,她的改变不小,又或者…是他从未好好地认识过她?
“好了,完成的小朋友可以先到外头等爸爸妈妈喔!”当裴采音向着小朋友们说出可以准备回家的讯息时,她习惯性的往门口望去。
有时候提早到来的家长们会在教室门前等着,但今天她没看见任何熟面孔的家长,倒是看见了一张熟悉却又已是不熟悉的脸孔。
他怎么来了?
隔着一道玻璃窗,⾼修与裴采音对上视线,而他自然也看见她小脸上露出的疑惑。
他老妈果然没有事先通知她今天的购物任务,更没有告诉她今天的购物伙伴是她“老公”
她打开教室门,先是给了他一抹微笑,接着注意力便全放在生学与家长⾝上。
“回家路上要小心喔!”她先是对着第一个走出教室的小男孩着,接着便与来到教室门口接另一个小朋友的家长谈论着今天孩子上课的情况。
⾼修退到一旁,安静的等待着,并不打扰。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小朋友一一让家长们接回家去了,原是热闹的教室瞬间变得宁静,但裴采音并没有立即离开,她继续动作,将小朋友今曰的刮画作品一一收进个人的作品册,接着开始整理教室环境。
她应该先去招呼⾼修的,但她的心里预定是明天才要面对他,而不是今天,现在。
或许是明白自己突然的出现让她感到不自在,⾼修主动地踏入教室內,隔着桌子向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你看起来很不错。”他伸手指了指四周的环境“这一切都很好。”
“好久不见,你看起来也很不错。”她拉开椅子开始扫地,视线虽然不在他⾝上,但仍是继续说着“应该说是非常好,你成了时尚界的超级巨星,恭喜你。”
“谢谢。”⾼修看着她动作,便开始主动地为她将未拉开的椅子拉开,因为他发现有些事情做,才不会让两人之间显得尴尬。
“那个…”她开口。
“那个…”他也开口。
“你先说吧。”裴采音转⾝将扫除用具收到嵌在墙面里的隐形橱柜里,决定将发话权先给他。
“我妈给了我这个,这是她交代给我们两人的任务,她说明天想吃大餐的话,清单上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修亮出那张手写的购物清单,上头的东西他算过了,一共有二十五样食材。
“这就是你现在来这里找我的目的?”来找她一起跑腿?
裴采音挑着眉,那表情写着“应该还有别的吧”
他应该是要来与她先谈论有关两人离婚的事情,也得把长辈对他们之间的冀望说清楚讲明白,他们是不可能的。
“是的。”⾼修扬着微笑相应着。
即便与她早已生疏有如陌生人一般,但她将所有的心思全写在小脸上,所以他仍是能够轻松地解读出她的想法。
他确实是想与她谈谈有关离婚的事情,也该谈谈他⺟亲看待他俩的心态问题,可这些他都决定等到新年过后再谈,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挺心急的,这让他感到好奇了。
她急什么呢?还是她其实早有了稳定的交往对象,所以急着搬开他这颗阻碍幸福的绊脚石?
“我看看。”裴采音伸手向他讨清单。
“我妈说你会知道这些东西该上哪里买,而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自然是担起挑夫的工作,她要我任凭你差遣。”他几乎是个五谷不分的人,但他怀疑与他同龄的她真能将清单上的东西搞定。
买东西并不难,难的是很多东西都叫做同个名字,而同一个名字之下,却又分成许多不同品种与等级,还有鲜度的问题,这些她都懂吗?
“那…我想我们最好赶快出发了,这份清单得花上不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