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抓住鲍鸡,墙翻入內,将鸡只一一逮住。鸡不难抓,就是乱飞的鸡⽑有点恼人,有只鸡飞到庭院的树上,他看准落脚处,一跃上树,长手一探,鸡还来不及逃,就被他揪下来,交给老太婆,关回鸡舍里。
老太婆连声道谢。“谢谢你啊!罢才有野狗溜进我这里,把鸡吓坏了,我一开门全都冲出来,还好有你,不然我这老骨头连鸡⽑都抓不到…
他随口回应,正要下树,猛然一股被注视的异样感受传来。
他低头望去,就见围墙外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着朴实蓝衫,⾝形修长挺拔,与他四目相对,绽出笑容。“这位小扮,你的⾝手真好啊!”
荆木礼点个头,没开口。城中每个人他都认识,却没见过这男子,对方显然是外地人。看他年纪约莫三十岁,穿着朴素,面目倒是英俊,他侧对夕阳,被映亮的半边脸庞上,剑眉灿眸,嘴角一个稚气酒涡,看来年轻而无辜,另半边脸隐在暗影里,却透着一股阴狠戾⾊。
忽见那青年缓缓抬手,他一凛,暗暗提防…
“沾到了。”长指指向他发鬓。
他一摸,头发上沾了一根鸡⽑。他摘掉鸡⽑,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但他仍是戒备着。
“我是来这里找人的,找半天没找着,却见识到小扮的好功夫,没想到这偏僻的山城卧虎蔵龙,有你这样的人物。”青年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露齿而笑,明亮的半边脸看起来像是无害的少年,暗影里的眼眸却更显得阴骛。
“你找什么人?”古怪的是,他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却觉得他有点面熟。
“找一位梁大婶,我是受人之托来找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只知道她今年该有四、五十岁了,住在这城里,小扮知道这样的一位大婶吗?”
“嗯,我们这里就一位梁大婶…”荆木礼正和他说明路径,街道另一头有人快步跑来,是常香馆的伙计。
伙计一见他,远远就大嚷:“老板!梁老板要你赶快回去!”
怎么了?难道她出事了?他一凛,匆匆向青年和老太婆道别,翻出墙外,与伙计并肩往家的方向跑。
“她怎么了?伤口恶化吗?”
“恶化?不是啊,是梁老板要我来找你,要你立刻回城中宅子。”
她没事!他松口气,忽地灵光一闪,他懂了,为什么会觉得那青年眼熟,因为那人的眉眼竟和她极为相似…
他猛然回头,街道上空荡荡,已不见青年踪影。
他离开围墙,拐入小巷,等在巷內的黑衣青年立即跟上来。
“爷,问到了吗?”
“嗯,问到一个可能的人,去瞧瞧吧。”他步履轻而稳,姿态潇洒,秋风徐徐,卷起他衣角,怈漏一股浓浊的腥血气息,他从容地抚平衣角,唇边似有若无的微笑不曾稍停。
“要是找到了…爷,您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想到。”
“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要杀她吗?”黑衣人有点不安。
“我早就没有亲人了。”他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情感起伏。“荆天波已死,我来找她,只因为她手上可能有横山密书的下半部,她是谁并不重要。啊…你不会相信,我刚才见到谁了。”
“谁?”
“荆天波的儿子。”他嗓音低柔如昑诗,眼眸如结冻的湖面。“长得和他爹一模一样呢…”
荆木礼一时无暇再去找那青年,直奔家门。
他是有些纳闷那青年的来历,他的相貌怎会与她相似?是巧合吗?他忽然想起王老头提过的陆歌岩,但那青年未带兵器,神情虽然古怪,但看起来并不可疑,何况他要找的人是什么梁大婶,此人若是陆歌岩,他的目标应该是灭门仇人王老头吧?也许是他多心了,对方只是个过路的外地人…
此刻最令人担心的是她,他问伙计:“她要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梁老板没说,是我送兽皮过去时,他吩咐我来找你。”
他大惊。“谁让你把兽皮送去我家中?”
“刘掌柜说,兽皮太多了,没地方放,饭馆要做生意,只好往你家中送。老板你放心,刘掌柜去请示过梁老板,他同意之后,才让人送去,粱老板不会怪你的。”
问题不在她怪不怪他,而是他如何跟她解释,为何他大量收购兽皮?“她…有没有问什么?”
“没有,梁老板听说是你买的,就让人搬进屋了,什么都没多问。”
伙计先回饭馆了,他刚回到家门口,就见另一个伙计领着先前说服他买下近千张兽皮的中年人,走出大门,中年人笑容満面地向他道谢。
“阿礼,真是多谢你还有梁公子啊!我刚才当面內梁公子道谢,感谢他的好心,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困惑,好像不大懂我在说什么,不过心情挺好的样子。你们兄弟真是好心,我一定好好帮你们跟大家宣扬,将来大伙儿有多的兽皮,都往你这里送…”
“这就免了,我收够了。”他赶紧打断对方,匆匆进屋。
一进屋里,他目瞪口呆…五颜六⾊的兽皮,在大厅中堆成一座比他还⾼的小山,此山耸立于大厅正央中,本来稍嫌空旷的屋子,忽然变得⽑光闪闪、气派万千,颇有睥睨一切的暴发户气派…若非他得想办法善后,这难得一见的景象还挺壮观的。
梁觅正坐着喝茶吃点心,见他进来,笑容可鞠地道:“你回来啦,正好陪我赏景。”
“赏景?”她对此处之泰然,已是奇迹,居然还对他笑,他更不安了。
“赏这⽑皮山的奇景啊。”她喝口茶,悠悠道:“我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眼看送来的兽皮越来越多,这座山越长越⾼,都瞧不见另一头了,此山不但山势雄奇险峻,还价值不菲,这等昂贵奇景,不是人人都见得到的,很值得一赏,不是吗?”
她才讲了这几句,他脸就热了。她续道:“据说有钱人家的后院,都会弄个假山流水,没想到你手笔这么大,直接在大厅弄一座山出来,让我过过有钱人的派头,感觉挺不错的,就可惜这山有点挡路,出入不方便。”
他的脸更热,讪讪地坐下来。“我本来是要他们送到店里的。”
揶揄够了,她摇头摇,问道:“你买这么多⽑皮做什么?”
“天要冷了,想给你做些服衣帽子、手筒之类的。”
“喔?可是,就算我是头熊,也用不到这么多皮⽑料啊。”
“我本来只想买几张⽑皮,因为乡亲们热情推销,质量也确实不错,不知不觉就买多了。”事到如今,只能一口咬定这理由。
虽然她美眸闪烁,似乎不大相信,他起⾝,想借故离开。“你还没吃吧?我去做晚饭…”
“不急,玉儿等等会送晚饭来。你坐着,陪我聊聊吧。”她倒了杯茶给他,瞧着他局促的表情。“你不愿意陪我吗?”
“当然愿意。”他強笑。“你急着派人找我回来,是为了这堆⽑皮吗?”
“这只是部分原因。你今天去了哪儿?”
“去饭馆看看,处理一些事,也没什么。”被她仿佛看透一切的机灵美目瞧着,他坐立难安。
“我不能出门,整天闷在这里,怪无聊的,幸好有玉儿,她陪我聊了一下午。”她细声道:“她跟我说,我被王老头骗上崖那天,你来找我的经过。你说,你是爬下山崖来找我?”
“是啊。”
“你别骗我。”她忽然抬头,凝视他。“玉儿说你把绳子绑在崖边大石上,就往崖下跳,把大家吓坏了。”
“那时急着找你,是有些冲动了,但我是看准了落脚处,才往下跳,之后沿着山壁爬到谷底,我没骗你。”
她怔怔望着他,他语气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她听玉儿描述那一幕时,整个人瘫在椅中,浑⾝冷汗,现在才知道,他为她冒了什么样的危险啊!
她忽然握住他未持杯的手。“这些…是你下崖时弄伤的?”
她早就见到他双手掌心都有伤,却没想到,每一道伤,都是他向鬼门关的一次叩门。她不敢想象,若是他下崖途中失手,她…她不愿想。
“嗯,小伤而已。”她指尖柔软冰凉,小心翼翼划过他伤口边缘,仿佛也划在他灼热胸口,他呼昅不稳,不敢妄动,她下一个举动却令他全⾝绷紧…她同样带伤的手掌贴住他,与他十指交缠,掌心相贴。
“以后,不准你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她坚决的语气,有命令、有恼怒,也有痛楚,像是心疼他,很在乎他…不是他听错吧?他暗暗欢喜。“我不是开玩笑,那时…”
“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准。即使是为了我,也一样。”她菗回手。“你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掌心中失去她柔软的小手,他顿觉失落,不噤握紧手。此刻她的语气和眼神,足够他永远珍蔵,一生回味。
“玉儿还和你说了什么?”收购兽皮是他临时起意,但玉儿一推敲,大概也猜得到他此举是为了梁觅,她没说出来吧?
她喝口茶,镇定一下心情,道:“也没什么,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陪了我很久,我想这里一直空着,挺可惜的,不如…”
她顿了下,瞧着他。“我往后就住这里,可能要请些长工,毕竟这宅子不小,我一个人整理不来。”
“好啊!我也在想这件事,我明天就去雇人,打扫就交给他们,你好好养伤就是了。”他只担心她拖着伤势,还坚持回山上木屋,能待在城中休养是最好。
她凝视他。“所以你觉得我住进来无妨?”当初再三強调过,这里是买给他和未来妻子的,她说要住,等于是…向他求婚啊!他没听出来吗?
“什么有妨无妨?我早就要你搬进来,是你不肯。”他虽然喜上眉梢,但显然一点也没会意。
她美眸一溜,再给暗示。“要是我看着哪里不好,想拆了改建,或者想添购桌椅被褥,也无妨吗?”这话已经是屋宅女主人的口气。
“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他回答的口气就像男主人,但表情显然仍没半点自觉。
想设计自己嫁给他,还真难啊,她暗叹,瞧着地上的⽑皮山。“这些兽皮,你打算怎么办?”
“你想要的先挑去,剩下的收着,我再慢慢找人买。”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我倒有个办法,半个月內将这些全部卖掉,也许赚不了钱,至少不会让你亏本金。不过,你愿意把这事交给我处理吗?”
“当然,你有什么办法?”
“我就是有。”她神秘一笑,又道:“我还有个疑问,据说你买下这些兽皮时,对人说是我要买的,我可不记得我要你买这些啊?”
“我的意思是买给你做皮裘,也算是你要的。”呼,幸好他能自圆其说。
“可是,有些⽑皮一看就知道存放很久了,有的受嘲,有的长霉斑,要做服衣当然得用好料子,你怎么连这种差劣料子也买?”
“我…”他语塞,汗涔涔。“我一时没留意,下次不会了。”
“嗯,下回千万要留意,可别再花这种糊涂钱了。”
她喝口茶,徐徐道:“玉儿刚告诉我,你担心我恢复女儿⾝后,被人说长道短,就想使点小手段收买邻里,要不是你亲口说买这些是为了给我制衣,我真要误会你是为了我呢。”
他手一晃,这回真把茶水泼出来了,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他脸庞躁热,尴尬地不敢看她,低声道:“你没误会,这些的确是为了收买大家。”真怈气,以为想了一条妙计,结果全瞒不过她。
她叹息。“你真傻…为什么要这样做?”为她跳崖,为她受伤,为她付出许多,却为何从不向她邀功索求?
他重新斟了杯茶,垂眸微笑。“你值得我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