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台,古桥剑道馆。
这是一间位在旧小区里,拥有五十年历史的道馆。全盛时期拥有近百位生学,但随着小区没落,生育率下降,现在的生学只剩下十六个。
古桥珠树是目前道馆的负责人兼教练,她的爷爷及父亲都是剑道⾼手,就连现在非常不成材、不象样的哥哥——古桥直树,也曾经是⾼中联赛的常胜军。
只可惜直树在⾼中毕业那年发生了一次重大车祸,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挥剑。
他自暴自弃,变得颓废又散漫。如今的他是个成天流连在网咖、柏青哥店以及赛马场的无业游民。
古桥剑道馆是爷爷在战后创办的,为的是保留剑道这个逐渐式微的国粹及维续武士道的精神,不管有多困难,爷爷及父亲都没放弃它。
父亲因病走得比较早,爷爷则是在前年以近九十岁的⾼龄过世。过世的那天早上,他还把道馆里的每柄剑都缠上新的绳子,彷佛那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使命及课题。
如今,道馆只剩她苦撑着。幸好附近邻居捧场,将家里活泼好动、精力旺盛的小表送到这儿来学剑,让道馆勉強可以经营下去。
“喝!”
“小冬,手要伸直!”穿着剑道服的珠树前后走动观察着每个小朋友挥剑的情形,并适时的给予指导及纠正。
虽然他们的爸妈都要她随便教教就好,但拿人钱财就得办事,她可一点都不马虎。
“喝!”
“再一次!大家是没吃饭吗?大声!”
“喝!”
“很好,再来!”
突然,她发现有人远远的站在从大门延伸进来的石头小路上,那是一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欧吉桑及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
“别偷懒,继续练,小勇,你来带。”她吩咐年纪最大,已经是小五生的风间勇出来带领其他的小表们,然后走出了练习室。“请问你们是…”
古桥剑道馆的大门在晚上八点以前是不关的,为的就是希望透过练剑的喝声昅引好奇的人上门。她猜想,眼前这两人应该就是被那震天价响的喝声昅引来的。
“抱歉,教练姐小,我们是不是打搅到你们练习了?”
“喔,不,我们非常欢迎有趣兴的人来参观。”说着,她望向欧吉桑⾝边那个看来戒慎、害羞却又倔強的小男孩“嘿,我是古桥珠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看看欧吉桑,似乎在寻求他的建议。
“小少爷,没关系的…”欧吉桑轻搭着他的肩“跟教练姐小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爷?为什么这位爷爷要叫自己的孙子“小少爷”?这是…昵称吗?
“老先生,他是你的孙子吧?”她试探地问。
欧吉桑一笑“不,我是家里的老管家,我姓河野,这位是我们小少爷,名叫间宮棋太。”
珠树有点傻眼。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叫一个五岁小孩小少爷?
“河野先生,以你的年纪,大可直接叫他名字吧?”
“不行。”河野一脸认真“主子是主子,随从是随从,可不能逾越分际。”
她差点儿要叫一声“老天爷”了。
“棋太,”她看着一直好奇盯着她看的小男孩“你喜欢河野先生叫你小少爷吗?”
棋太想也不想的摇了头摇。
珠树一笑“看,棋太并不喜欢你这么叫他。”
虽然不关她的事,但大概因为她成天跟小孩子在一起,不自觉就在意起来,尤其当她看见棋太眼底那抹寂寞及愁郁时。
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怎么能有那么寂寞的眼神呢?他简直像只在雨中等待好心人把他带回家照顾的可怜小狈。
“棋太,你想看看吗?很好玩喔。”不等他点头,她已牵住了他的手邀约。
棋太怔了一下,惊疑却又害羞的看着她。
他没有反对或是反抗,乖乖的跟着她走向主屋的练习室——
间宮都臣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计算机屏幕上面不断变动的数字,神情严肃而冷峻。他虽是从祖父及父亲手中接下间宮集团的企业家第三代,却一点也不天真,是个绝对的现实主义者。
祖父及父亲都是工作第一的男人,他们不管家里或小孩的事情,并坚信立独成长的小孩会比被呵护着长大的小孩更坚強、更优秀。
他的祖父如此对待他父亲,而他的父亲亦是如此对待他。
小时候,他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以为自己只有⺟亲。
他与父亲的感情相当淡薄,但因为从小就接受现实又冷酷的菁英教育,让他有着承袭家业的使命感。
记得在他十四岁那年⺟亲过世时,正值叛逆期的他对父亲发了飙,因为为了工作,父亲连⺟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冲到公司找父亲理论,但父亲却非常平静的将他带至人事室,要人抱来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人事数据。
“都臣,看着。”他父亲说:“这些都是⾝为主子要照顾的人。”
“公司就像座城,而我是城主,武士们为了我出生入死,而我的责任就是照顾好他们,还有他们的家人。这座城以后就是你的,而这些人及他们的家人也都只能仰赖你,你没有权力独善其⾝,因为这是⾝为间宮家男人的责任及使命。”
之后,父亲将他送到国外的贵族寄宿学校。贵族学校是个超写实的小社会,充満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在那个弱⾁強食的小小世界里,想活下去就得比别人強大,甚至比别人无情。而他,是生存在那个即使对你伸出援手,也是竞争对手的世界里的佼佼者。
为达目的,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做任何的努力,包括一场交易性质的婚姻。他的前妻是政治家的女儿,而他们的婚姻关系乏善可陈,毫无值得留恋之处。
要说这段婚姻留下了什么或给了他什么,就是他五岁的儿子——棋太。
才想着,机手响了。
这是只给老管家河野使用的专线,而他通常只有在棋太惹祸的时候才会拨打这支电话。
一接电话,他直接问:“棋太又怎么了?”
“小少爷的保⺟跑了。”
他一叹,没有太多惊讶及意外“请中介公司再找个人来吧。”
“中介公司说没有人愿意到间宮家来。”河野的语气非常无奈“都臣少爷,我看你不如帮小少爷找妈妈还比较实际。”
“什…”
“小少爷需要的是妈妈,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河野一叹“小少爷在学校被欺负了,他的同学嘲笑他没有妈妈,保⺟去接他的时候,他跟同学说保⺟是他妈妈,结果大家都笑他,说他的妈妈像奶奶一样老…他说他明天开始不去上学了…”
闻言,间宮都臣沉默了好久。
他的父亲有个温柔的⺟亲照顾,也就是他的祖⺟。他也有个温柔的⺟亲照顾,那是他死去的妈妈。
不管是祖父还是父亲,至少都给了儿子一个“⺟亲”可是他,只给了棋太一个又一个的保⺟。
他和前妻在棋太还是婴儿时就已经离婚,前妻不要小孩,也从来不来看小孩。
她说孩子是她的恶梦,让她不得安宁,更让她完美的线条走样。
而他不是不爱棋太,虽然他长得比较像妈妈。但他就像自己的祖父及父亲一样,让棋太成为一个连父亲的背影都看不到的小孩。
最糟的是,他连“妈妈”都没提供给棋太。
“少爷,小少爷他…”
“我知道了。”他打断了河野“就让他跟学校请几天假吧。还有事吗?”
“喔,还有一件事…”
“什么?”
“小少爷想学剑道。”
他微顿“剑道?”
“是的。”河野说:“昨天经过樱台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旧道馆,里面有十几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在练剑…”
“然后呢?”
“那个教练姐小很亲切的让我们进去参观,然后小少爷就说他也想学。”
“是吗?他有趣兴?”他注意到屏幕上的数据数据突然有极大的变动,不觉皱了皱眉头。
“他对剑道有没有趣兴我不清楚,不过我肯定他一定是很喜欢那位教…”
“让他去吧。”未待河野说完,他已答应“你去帮他报名,就这样。”说罢,他挂了电话。
练马,间宮宅邸。
夜午前回到家,洗了个澡,都臣不是回到卧室,而是坐在书房里继续工作。
“少爷。”穿着睡衣的河野来到他的书房门口“你已经回来啦?”
“嗯。”他看了河野一眼“你去休息吧。”
“要不要吃点什么或喝点什么?”
“别忙了。”他说:“早点儿去歇着吧。”
河野是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以前学校的运动会,陪他一起参加亲子竞赛的人不是忙碌得连毕业典礼都不曾现⾝的父亲,而是河野。
如今,他长大成人,也为人父,而河野他…也老了。
他忘了河野是什么时候到间宮家的,只知道他没有结婚,亦没有儿女。
他的兄弟姊妹们分散在各处,有的已经过世,还活着的也少有联络。
“对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保⺟还没找到吗?”
河野头摇“还没,不过…”
“叫中介公司那边再加把劲,薪水不是问题。”他果断的说。
“少爷,不管你愿意支付多少薪水,小少爷还是有办法把保⺟赶跑的…”河野无奈的一叹“他不喜欢保⺟。”
都臣微顿,疑惑的看着他“不喜欢保⺟?怎么?他曾被哪个保⺟修理过吗?”
“不,不管是哪个保⺟都把他当皇太子一样。”
“既然是这样,他有什么不満意的?”
“少爷以前有夫人照顾着,恐怕很难理解小少爷的心情。”河野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河野,你是说…”
“小少爷不是要人把他当宝物一样捧着,他需要的是爱。”河野续道:“因为是间宮家的小少爷,保⺟根本连跟他使一个‘不可以’或‘不行’的眼⾊都不敢…如果是⺟亲的话,纵使再如何疼爱小孩,也会在孩子犯错时严厉的予以教诲,这就是保⺟跟⺟亲的不同,而他需要的是一个温柔又严格的⺟亲。”
听到这儿,都臣不噤皱起了眉头。
他揉了揉眉心,沉叹一声“河野,我听你这么说,头都痛起来了。”
“少爷,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知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而那确实也是我亏欠他的,不过…”他直视着河野“替他找一个妈妈可不是带他去反斗城买玩具,随挑随有。”
“只要少爷放出消息,我相信会有…”
“一次婚姻已搞得我焦头烂额,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他坦白自己的想法“我不需要婚姻,不需要女人,更不需要爱情。”
“少爷,”河野眼底竟満是对他的同情“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圆城寺姐小那样。”
“与她无关。”都臣目光一凝,语气坚定“我只是担心替棋太找一个新妈妈,也许只会让他再一次受伤。”
“为什么?”
“亲生的⺟亲都能毫不犹豫的丢下自己的孩子不管,更何况是后⺟。”他神情严肃地说:“要是我找来的女人是棋太不喜欢的女人,或者她根本不喜欢小孩,也不喜欢棋太呢?”
河野直言“那就找个棋太喜欢的人。”
都臣蹙眉一笑“你真是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好了,你还是赶快去歇着吧,明天你还得应付他呢。”
“好吧。”少爷听不进劝说,河野也莫可奈何“那我先退下了。”
他的视线回到了计算机屏幕上“晚安。”
河野转⾝正要离开,忽地想起一件事,连忙又转过⾝来。“对了,小少爷已经开始上剑道课了。”
他微怔。距离那天河野在电话中跟他提及此事,已经又过了好几天了。
“是吗?他觉得好玩?”
河野点头“他很喜欢道馆,也很喜欢教练。”
“那就好。”他说着,抬起手来轻轻挥退了河野,像是在说“让我好好工作吧”
河野沉默的瞅了他一会儿,轻轻一叹,然后转⾝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