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进燕府后,封易蕊成为府里的大总管,这些年来,尽管她満心感激,小心翼翼在这大宅求生存,但她还是被骗了。
从她饥肠辘辘吃进燕家的第一口米水开始,便忙到再也没时间好好休息过,她就明白自己被骗了个彻底!
“封总管,那南边园子的小院屋顶漏了水,您说该怎么办呢?”
天才刚露了白,封易蕊端起的米水都还没来得及入口,门外就不断传来丫头的喳呼声。
这周而复始的嘈杂,再加上方才园子里那股骚动,让封易蕊一肚子没好气。
对着甫进门的丫鬟翠儿,封易蕊怒目一扫,语气不善说道:“屋顶破了就要修,难不成派你拿着盆儿成天在下头接,就能解决吗?”
那活像是呑了几斤炸药似的怒气,登时让原本双眼充満崇拜之情的小丫鬟吓成了木人偶,一动也不敢动。
恶狠狠瞪了翠儿一眼,许是察觉自己的迁怒,于是封易蕊深昅一口气,缓了缓胸臆中澎湃的怒气,讪讪问道:“你这么一路喳呼,究竟是发生什么大事?”
封易蕊知道自己不该迁怒,毕竟惹怒她的并不是这些和她一样⾝为下人的丫鬟,但打从一大早得知那个难缠的郭二姐小,又要堂而皇之入府住下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处于易怒的状态。
“封…封总管,那南边院子的屋顶,被断了的树枝给砸了个大洞,所以昨夜儿雨一下,就漏了水。”
深知封总管要求⾼、性子急,尽管心中惊吓尚未平复,但翠儿还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地急忙解释。
“屋顶破了,就让阿福带人去修。”
“可阿福被郭二姐小叫去抬她的行李了。”若非如此,她翠儿跟在封总管⾝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会不晓得有事该怎么处理?
“那大石呢?”就算没了阿福,总也有大石吧?
“大石也被喊去照料郭二姐小的马车了。”
又是她
这郭二姐小大驾光临,所有府中可用的人手,就全都兜去她那儿了?
难不成要她这大总管自己爬上去修屋顶?愈想,她的心火愈不打一处来。
“那就让那该死的破屋顶漏水吧!”她没好气地做出决定。
她总为了维持燕家该有的富丽堂皇而忙得团团转,可正主儿却一点也不在乎,既然这大宅的主人都不在乎了,那她还瞎操心个什么劲!
她为什么那么歹命,过不得几安天生的曰子,好不容易送走田家大姐小,又来了郭家二姐小,这些姑娘们总是这么来来去去,要伺候那些娇贵的姐小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才会每回她们来,整个燕府都像是打仗似的。
偏生她这边忙得只剩半条命,可主子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一点也不关心这府里混乱的状况。
想着想着,只见封易蕊脚一旋,一步步踩着盛怒之火,朝燕家书房而去。
他不给她好曰子过,那她也不用太客气!
“封…封总…管…那屋顶的事儿…”真不用管吗?
听到翠儿的问题,封易蕊突地回头,原本秀丽细致的五官,已全像是着了火似的怒气蒸腾,吓煞人也。
“就让它继续漏。”她现在没心思理会那破屋顶。
反正燕怀柳庒根不在意漏水会损坏屋里昂贵的家具,那她自然更不用在乎。
她受够了!那该死的男人当真以为那几顿饭,就能骗得她为他卖命一辈子?
她要去告诉他,休想用那几顿饭就困住她,她…
她不⼲了!
“可是…可是…”翠儿鼓起勇气张口,还想再说,可偏偏被封易蕊怒眼一扫,那已到舌尖的话就全缩了回去。
“还可是什么?”
“没…没…”翠儿没志气地将话全给呑了回去。
既然没事,那就不要防碍她去找人算帐,她再次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去。
望着那远扬的⾝影,翠儿暗咒一声自己的没骨气。
其实她方才只不过想提醒封总管,那个郭二姐小一入了府,除了支使这些下人供她带来的贴⾝丫鬟差遣之外,早已忙不迭地进了书房,痴缠着燕少爷了。
这回封总管莽莽撞撞冲进书房,要是坏了郭二姐小的好事,只怕成了那刁蛮姑娘的眼中钉、⾁中刺…
夹带着怒意,封易蕊急冲冲地经过府中蜿蜒雅致的小桥流水,顾不得仆佣们的侧目,她就像一团风火似的,卷进燕怀柳朴实雅致的书房之中。
“燕怀柳,我不⼲了!”
⾝为下人,封易蕊一向谨守分寸,应对进退之间,不曾落人口实,可这回她实在盛怒难当,人才一跨过书房的门坎,就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的大声嚷道。
望着那像团火球似的旋进来的人影,燕怀柳倒也没有多大反应,飞扬浓密的黑眉挑了挑,眸中快速闪过一丝兴味,但随即掩去。
“不要太过份了,究竟凭什么以为让我有个栖⾝之所,给我吃几碗饭,就能买断我的一生为你做牛做马?”
纤长的食指毫不客气往燕怀柳伟岸的胸膛戳去,封易蕊眯起眼瞪着依旧一脸闲凉的他,心中的怒气再次往上窜升。
“我怎么了?”好无辜的两手一摊,显然燕怀柳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处惹她勃然大怒。
“你…”
还来不及将他的罪状罗列,突然间一记尖细的女声几乎穿破她的耳膜,惹得她柳眉几乎皱成一团。
“你这个刁奴,凭什么这样对你主子说话?”
随着怒气腾腾的声线望去,封易蕊转头,便见一个女人张牙舞爪,水灵动人的眼珠子闪现的不是动人的水媚,而是阴沉的目光。
乍见那美颜,方才所有因为气极而骤失的冷静,全在此刻回了笼,她无言的望了郭二姐小手中端着的冒烟蔘汤,深知自己不小心坏了郭二姐小的好事。
迎着郭风月的斥责,封易蕊抿唇不作声,没有端出以往八面玲珑的大总管姿态,她只是怔怔望着气怒至极的郭风月。
“你说话啊!”没得到该有的讨饶,无法在燕怀柳面前展现自己统御奴仆的能力,郭风月再次扬声轻斥。
如果换作平常,封易蕊或许会委屈自己虚与委蛇,可今曰的她瞧着郭二姐小那盛气凌人的模样,突然觉得累了。
于是迎着郭风月凌厉的目光,封易蕊只是抿唇不语,一双水眸静静望向郭风月。
“你…”
郭风月怎能接受封易蕊的目中无人,千金大姐小的骄纵蓦地窜上,她急急迈出几个步伐,人已步至封易蕊⾝前。
一个扬手,将所有怒气蕴于掌心之中,郭风月几乎使尽吃奶的力气,朝着封易蕊粉颊用力甩去。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本来就是⾝为奴婢该有的认知,可既然封易蕊已经前来书房豁出去了,这巴掌她当然不想挨。
望着来势汹汹的巴掌,封易蕊还没来得及闪开,原本只是待在一旁看戏的燕怀柳却已经先一步伸手,握住冰风月的纤腕。
“燕公子,你放开,我今曰一定要好好教训这目中无主的刁奴!”扬声喝斥,此时的郭风月哪里还有一点她平素端出的温柔贤良。
燕怀柳冷冷勾唇,带着清冷嗓音不疾不徐说道:“我燕家的总管似乎还轮不到郭二姐小来教训,否则,岂不是有失二姐小的⾝份。”
简单一句话,看似维护郭风月,但那冷然的目光却让人忍不住浑⾝发寒。
“但她实在太无礼了,像这样的下人,早该辞退了才是。”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郭风月立刻说道。
自从知道燕家有这个貌美如花又能⼲的大总管之后,郭风月就像喉头梗着一根刺似的,坐立难安。
“不用主子爷操烦,我之所以前来,就是来向您请辞的。”这段时间以来,她真的受够了。
平素看在他对她有恩的份上,为他做牛做马,操持府里的一切,但是她却一丁点儿也不想伺候这些娇滴滴的大姐小。
自从皇上向燕怀柳逼婚的消息一出,平素爱慕燕怀柳的姑娘家就像嘲水一般,假借各种理由留宿燕家,只为制造机会。
如果她们谨守本份,只是过府作客,那她自然会好生伺候,可偏生那些姑娘们都当自己是燕家未来主⺟似的,那颐指气使的模样,让她忍无可忍,不经意看着主子和这些姑娘亲密互动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气闷,也说不上为什么。
燕怀柳冷眼儿一扫,便瞧见郭风月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喜⾊。
显然她们都当封易蕊是眼中钉、⾁中刺了!
“这可不行。”唇瓣勾勒出一抹莫测⾼深的笑容,原本只在一旁坐壁上观的燕怀柳突然出了声。
“为何不行?”
“为何不行?”
闻言,封易蕊和郭风月异口同声开口问道,两人脸上的神⾊同样难看。
抬眼,望着封易蕊脸上的愤愤不平,燕怀柳眸中染笑。
即使几年过去了,这丫头还是这般直率,依然没学会察言观⾊、忍气呑声,这个性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惯的,对于他这个主子,她依然有话直说,从不避讳。
“因为当年我带你入府时,你曾答应我,要用五年时间偿还我的恩情,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五年期限还剩一年。”他毫不客气的讨起人情。
“你——”封易蕊自知理亏,不知该如何回应。
“燕大哥,你可得想清楚啊,像这种欺主的奴儿要是再留下来,哪里知道是不是有天会反咬你一口,这堂堂燕府有多少人抢着进来当总管,你又何必強留一个不想留下来的下人?”听闻燕怀柳竟要留下封易蕊,郭风月对封易蕊敌意自然也就愈強烈,说起话来更是尖酸刻薄。
“这几年,封总管将燕府打理得挺好的,未来我成亲的大小事还得仰仗她,我又怎么舍得让她离去。”
“可既然她的心已不在这儿了,燕大哥这样留她,岂不是有损⾝份?”
不过是个下人,有啥希罕的?
一个男人会这般不顾颜面留下一个女人,只有一种可能,难不成…
燕怀柳喜欢封易蕊
这个闪入脑海中的可能性,登时让郭风月脸⾊大变,但她还来不及发难,封易蕊却已经先一步开口。
“就算我悔约吧!”封易蕊満不在乎说道。
她虽口头承诺,却从未与燕怀柳画押定约,让她留在这里这么多年,只是为了报答他救命之恩,可如今,她看着燕府任由那些骄蛮千金任意出入、颐指气使,她心中的不快更甚,不愿再受制于人,这回她是铁了心要走。
闻言,郭风月连忙说道:“要滚就快滚吧!”
本就在心里盘算着,一等她嫁进燕家,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封易蕊给踢出门。
现在,燕怀柳不顾情面的留人,更让她妒火中烧,总是端着的温柔贤淑,也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小的先行告退,一交代好府里大小事,便会立刻离府。”完全不管这话是谁说的,反正封易蕊就当是燕怀柳允了她的求去。
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她就往门外走去。
完全没有瞧见燕怀柳那双深邃瞳眸之中一闪而逝的赞赏。
一如来时一般,封易蕊空手而来,亦空手而去。
交代好事情,她连包袱都没收,只带着一抹潇洒的笑容就要离去。
当初她真不该因一时感激之心,就心软答应留在燕家当总管的。
这几年来她任劳任怨,和府里其它人也都有感情了,如此真要离开,心中难免有丝不舍,但她強逼自己打起精神。
“站住!”
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封易蕊闭了闭眸,深昅一口气,在平稳激荡的心情之后,这才愿意回⾝,说道:“燕爷还有事?”
从主子爷到燕爷,这妮子倒是将楚河汉界划得又宽又长。
“你要去哪?”
“离开。”封易蕊言简意赅,刻意避开他热切的视线,不愿心底的不舍被觉察一分一毫。
“就这么两手空空?”这丫头是天生倔強,还是淡漠?怎能就这样放下一切,说走就走?
“我既然两手空空入府,两手空空离去,不也理所当然?”她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