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菁雯自暴自弃,骂出来才觉得郁闷的心情终于好些,但下一秒她抬起头,额冒冷汗,脸⾊苍白地望着不如何时推开她办公室门,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的男人,有种青蛙被蛇盯上的发⿇感。
“你…你没敲门…”下意识,她只能无力地吐出这句没啥建设性的话。
徐澐开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对她的发作并不感到意外。正常人被上司整不私下发怈才奇怪,有趣的是被抓包以后,她竟一点也没打算掩饰,反倒来指责他没敲门?
徐澐开不噤一阵好笑。“我就算真不是东西,也还是你上司。”
曹菁雯脸腮一热,蹩脚的辩解她不屑做,索性咬唇不语,但倔強的眼神仍隐约透露出“那又怎样”的⾼傲讯息。
掩上门,徐澐开摇了头摇。“算你运气好,今天,我还不算你上司。”
曹菁雯双眸倏忽瞠大。他要放过她?
但一次两次被针对,曹菁雯很难把这人跟宽宏大量划上等号。还是他打算等下周一正式上任了,再名正言顺“教训”她?
她想着,胃部一阵紧菗。
徐澐开看了她好一会儿,她眼睫颤动,黝黑的眸里蓄満不安,红唇紧抿,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也许是与他对骂的冲动。那毫不遮掩的警戒模样使他笑了出来,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会做,她到底是如何混到现在的?
“有没人告诉过你,千万别让上司察觉你在不満?”
“你今天还不是我上司!”那教训又调笑的口吻,瞬间使曹菁雯没忍住。
徐澐开笑了,笑得很大声。这曹菁雯,该说她天真还是蠢?纯白的天鹅从小就被捧在手掌心里呵护长大,只懂得炫耀自己美丽的羽⽑,被人伤了便想方设法地啄回去、讨公道,毫不顾后果,活该被整死!
“你的社会性真是低得无可救药。”徐澐开摇头摇。名校毕业,成绩优异,第一份工作便位处经理,用的是斯巴达方式控制下面的人按她的意思做出成绩。“你知不知道像我们这些主管职位的人,下面一旦没人了,就什么都不是?”
在纽约时,他曾在一间很有意思的事务所打工,那里一进去想任的就是经理职位,但上头有总监、有总经理、有总裁…结果,尽管头衔漂亮,他的地位还是公司里最低的,想完成一件事,不能单靠位置⾝分施庒,而是得去获取认同。
思及此,他摇头摇。“看来你前一间公司还真是什么都没教你。”
曹菁雯手握成拳,很不甘心。
唯有她自己知道在前一间公司有多拚命,不想被那些嫌她不够奉承的顶头上司给看低了能力,下面的人该做的、能做好的,她在施加要求的同时,确信自己能做得更好,为了不让他们像无头苍蝇做白工,她预先制订好目标及方案,只要按着她的意思做就行了,其他的她无所谓,那时在她手下的人哪个口袋不是麦可麦可?
她过往坚信实力就是一切,从不兴与人伪善那一套,偏偏现今情况不同,她吃过亏,本以为自己多少有所觉悟跟改变,不料被三言两语挑拨,便再忍不住。
她懊丧不已,更恨自己实力被看低,既然话都讲到这地步了,⼲脆豁出去,至少得看他一次变脸才回本——
“徐总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现在这样,是在针对我?”
曹菁雯直言,本以为一般人听了这种话多少会意思意思敷衍一下,不料徐澐开嘴角一勾,语声清明。“没错。”
她一口气噎住,不可置信地瞪视眼前人。从没遇过有人能将自己小心眼算计别人的事讲得这么…理所当然、光明磊落。
但还没惊讶完,又听他说:“曹菁雯,我不喜欢你。”
世间难得真话,即便再讨厌一个人,表面上都不会将之戳破,未料他竟如此坦言。曹菁雯震愕不已,见他拉过椅子坦然坐下,修长腿双交叠,姿态闲适,看起来好像要与她来场友好的闲聊,表情是到位了,但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你这个人问题太多,骄傲自负,刚愎自用,连基本的表面功夫也不会。喔,也许你觉得不公平,我们才刚重遇,我就拿以前的事认定你,但你知道什么叫偏见?这就是偏见。”
“这…”原先听他讲了前面,她很生气,可一听他后面的话,她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这男人竟直接坦白他对她怀抱的是偏见,一句话把人堵死,叫她难以反驳。“所以,你想要怎样?”难不成逼她离职?
“我不想和你共事,要你走也是很简单的,但你能忍下我的刻意为难没当场发作,足见你还是有所改变。如果你能证明给我看,能够胜任这个职位,我们也可以做个互动良好的上下属…”
说罢,他话锋一转,又道:“既然是偏见,要转正多少得花一番功夫,我保证你会很辛苦,如果挨不住,欢迎你随时把离职信放我桌上。”
把该讲的话讲完了,徐澐开起⾝,嘴巴有点⼲,他想吃糖,便伸进口袋捞出一颗薄荷糖,不料包装一撕开,糖果便落到地上,他不以为意地弯⾝拾起,拍了拍上头的灰,放进嘴里。
曹菁雯看着这幕,一时错愕。“你…不嫌脏?怎么就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吃?”
说罢,她才想起过去那次,他也是这样捡拾地上的东西入口。
徐澐开眼里瞬间闪过一道幽暗,嘴角一勾,刻意把那糖咬出声来。“我连发霉的面包都吃,你忘了吗?”
没错…
他这么一提,某些被她刻意遗忘的东西,变得鲜明刻骨起来。这男人变化太多,导致她尽管有认知,却仍无法将之与过去那个瘦小懦弱、弯着背脊躲在角落里的阴暗男孩划上等号。
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对徐澐开来说,东西只分能吃跟不能吃,他饿过肚子,晓得那滋味有多难受,不过是沾了一点灰尘,他无所谓。
可她那嫌恶的反应却将他尘封的过往打开,或许一辈子都很难忘记,那种被人深深否定的绝望。他以为自己做了改变,就不会再受往事束缚,不料被她这简单一句就挑拨起来…
思及此,徐澐开脸⾊一沉,但很快掩去。
“下周三我们要下新竹总仓看货跟帮忙理货,我还在分配大家负责的区块。正好牛仔裤的部分就交给你了,那可是Watson品牌的代表精神,你刚上任,多接触接触对你一定也有帮助。”
曹菁雯脸绿了,想到那一大面一望无际的蓝、深蓝、黑蓝牛仔裤货墙,再难掩晕眩。她怎就忘了这男人报复心特别強烈?
想着想着,她便深深埋怨起来,要杀要剐一句话,这样硬生生地把人吊着一口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徐澐开,你这么处处找我⿇烦,我会以为你根本就是…”
“嗯?”
徐澐开挑眉,那一副无动于衷地等她下文的戏谑表情,让曹菁雯牙一咬,把话说下去。“根本就是对我旧情难忘!”
只见徐澐开动作一顿,眼眸睁大。
曹菁雯同样意外,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该不会真戳中了他的痛点?
可下一秒徐澐开恢复沉稳,那漆黑如墨的眼里闪过一道深沉的光,瞅得她心悸,掌心发凉。还不及张嘴说些什么,徐澐开却唇瓣一扬,清冷的笑相比先前多了一抹毫不掩饰的不屑,让曹菁雯面红耳热。
见状,他更是不客气地直接笑出声。“旧情?你倒说说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旧情。你也不必担多余的心,我有女朋友了,交往很多年,性格极好,长相嘛,也不用说。人傻过一次就不会再傻第二次,何况除了年少轻狂,我还真想不出当年为你犯傻的理由何在,所以就不要再瞎想了,也别试图用这种方式打击我,知道吗?”
说罢,他眸光凌厉一扫,转⾝开门离去。
曹菁雯如遭雷击,彻底软倒在座位里。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人能把这种毒辣的话讲得如此光明坦荡,这徐澐开真的不一样了,她几乎要怀疑那些过往全是错觉,他们现今段数落差太大,完蛋了,死定了,她该怎么办?!
曹菁雯家庭环境小康,父亲是公务员,⺟亲是老师,从小衣食无虞。
她是曹家唯一的女儿,被捧在手掌心里呵护长大,要咸的绝对不会有人给她拿甜的。
加上她天资脫颖,长相又分外讨人喜欢,自然被周围的人倾慕疼爱,那股娇气便益加浑然天成,等到上⾼中的年纪,曹菁雯早就眼睛长头顶上,不知地板究竟长什么样子。
因为她从没跌过跤,即便偶尔摔着碰到,也会有人争着给她呼疼。曹菁雯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真,从不曾特别意识过别人的辛苦,所以对徐澐开,几乎是打从开学第一天,就看他很不顺眼。
信丰⾼中校史悠久,但作风开明,允许男女同班,曹菁雯读的理所当然是资优班。自小到大她从没拿过第二,并非她有多孜孜不倦、热爱读书,纯粹只是因应了电视剧里一句话:我不喜欢输的感觉。
开学第一次段考,大家都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下课钟一响,便立即围绕着班里公认最优秀的曹菁雯讨论考题。
这众星拱月的画面同学都早已习惯,曹菁雯自己也是经验丰富,她信誓旦旦,犹如在发表什么重大决策地道:“这一题答案是C。”
她这一“发布”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抱头哀叫。“啊——我本来想选C的…”
选了C的人则是一脸好险,曹菁雯跟着一笑,那笑很自信,毫不怀疑自己会出错。这时,却有个人从他们背后走过,轻轻地说:“那题——是B才对喔。”
所有人愣住,像是第一次注意到班上还有这么一位同学存在。
他们不如所措地瞥瞥他,再看向曹菁雯,只见后者被当场拂了面子,秀丽的脸容満是不快。她漆黑圆润的眸染上怒意,睐着这型似卑微的少年,只想问他:“你以为你是谁?!”
但她连开口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想,只冷冷撇开头去,装没听见。
旁人见状很快便把注意力绕回来,任徐澐开兀自尴尬。
同班两个月,他在班上的存在感始终很淡薄,穿着破旧,神态怯懦,浑⾝上下都透着一股穷酸气息。没人想与他有多余交流,即便遇上比较热情的,没讲两句便再无话题可接,只得讪讪地摸摸鼻子离去。
久而久之,徐澐开固定成了一个人,这次他会主动来搭话,出乎班上同学的预料,直到正确解答公布出来,真如他所言是B,曹菁雯登时差恼不已。“他根本只是想炫耀自己很厉害吧?”
但更令她气恨的,是段考成绩出来,向来不落人后的她居然屈居第二,而且,还是输给这个她最瞧不上眼的家伙!
各种让她不愉快的事相加在一起,她和徐澐开的嫌隙就更深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并产生美好向往的感受,讨厌一个人的情况也是差不多的,只是不管对方做了什么,都觉刺眼难忍,恨不得他立即消失在自己眼前。
这男孩瘦瘦弱弱一只,随时随地弯着背,看起来就是很懦弱没担当。他便当里的菜⾊单薄至极,有次其他同学心血来嘲问他要不要吃饼⼲?他居然整包吃完,曹菁雯好几次见他下午时分去找福利社阿姨讨过期不要的面包,有一回两人视线不经意对上,他苍白瘦削的脸浮现一层赧意。“请、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曹菁雯莫名其妙,心里嫌恶,哼一声。“我才不会说呢!”
这么无聊的事讲出去也没任何价值,只是她內心对徐澐开的不齿更多了一层。天下怎会有人贪小便宜成这个样子?
之后几天,看他午餐吃的全是福利社的面包,有些还发了霉,他不以为意地剔除,吃得很平静。
曹菁雯満腹恶心地看着,手里的饼⼲不小心落在地上。
徐澐开看过来,那眼里竟有些…惋惜?又好似在嫌她不小心,蹋糟了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