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灵正欲开口,忽见两名家仆匆匆走来,她轻拉陆歌岩衣袖,他望向家仆。
而她双手无声伸入衣袋,退出来时,指尖都沾上了一层薄薄灰粉。她神⾊若无其事,与他一同望着家仆走近。
一名家仆道:“陆公子,孙二爷请你到大厅去,有急事相商。”
“我这就过去。”陆歌岩扶邝灵下了栏杆,她双手搭在他手上,灰粉都印在他手背上,但他浑然不觉。
“陆公子,孙二爷特地嘱咐过,此事关系重大,只能请你一个人过去。”
陆歌岩迟疑了下。他已肯定孙二在暗中搞鬼,若与邝灵分开,他如何保护她?
邝灵却道:“大哥,你和他们去吧!”
“我不能留下你一人——”
“没事的,这宅子里唯有你与孙爷会武,一般人还伤不了我,你放心吧!”
见她笃定,陆歌岩稍感安心。他去见孙二,孙二便没机会对她下手,而姨娘不懂武功,再说以邝灵的聪明伶俐,姨娘根本动不了她。
于是他点点头。“你自己小心,除了我,谁也别信,包括我姨娘。”
“我会的,你也小心。我先回房等你。”
只可惜他是白担心,他的姨娘恐怕已经死了——
邝灵目送他与家仆离去,拍掉指尖的灰粉,缓步回房。
陆歌岩随家仆来到大厅,进门后,就见地上有具白布覆盖的尸体,孙二站在尸体旁,面⾊严肃。
“陆兄,这事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请你来商量。”孙二弯⾝揭开白布,尸体赫然是赵姨娘。
陆歌岩愕然。他与赵姨娘无甚情分,只觉惊讶,并不伤心,但他原本以为孙二与赵姨娘是同伙,怎地她却死了?而且面⾊青黑,显然是中毒而死。
孙二盖回白布,惨然道:“刚才有个丫头去给邝大夫送点心,发现夫人倒在邝大夫房中,已经没气了。陆兄,这事显然是邝大夫所为,你说该如何处置?”
“何以见得是邝大夫所为?”
“怎么不是她?她有一箱毒物——”
“曾有人偷走她箱中的物药,说不定是那人所为,我可以确信不是邝大夫。”
与邝灵将话谈开来,他心情平静不少,心思也清明敏捷了。“就我所见,只是有人毒死了姨娘。”
“若是如此,那人是谁?为何要毒害夫人?”
“那人是谁,我不知道,依我猜测,他下毒杀人,很可能是出于怨恨。”陆歌岩淡道:“⾝为男人,却被女人当作物玩,换作是我,我也难以忍受。说不定会愤而杀人——”
孙二脸⾊忽青忽白,面容忽然扭曲,冷笑道:“不错!是我毒死这个老太婆!那天我受人围攻,⾝受重伤,她救了我,我本来心存感激,哪知她胁迫我,若我不与她…她会将我扔回给那些人。我逼不得已,只好顺从了她,但她待我如猪狗,极尽羞辱我之能事,让我尊严扫地,我之所以留在她⾝边,就是在等报仇的这一天!”说罢,他一脚重重踢在赵姨娘的尸⾝上。
“所以,你早就想杀姨娘,甚至为了这一步,你先毒死下人,又对阿卫下手,想全部嫁祸给邝大夫,是吧?”而他居然上了当,误会邝灵,她却一句也没责备他,教他汗颜。
“对下人和你的护卫下毒,是这老女人的主意,她怕你,自知杀不了你,就想挑拨你和邝灵,让你打了邝大夫一掌,可惜没有打死她。”
“你放心,我要是打你一掌,绝不会打不死你。”陆歌岩温和而阴森地勾唇,却见有数名不曾见过的男子入进大厅,隐成包围之势。瞧这些人的举止,都是⾝怀武功的模样。“这些是你的帮手?”
“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我送信给他们,告诉他们‘横山密书’在这大宅里,他们便不请自来了。”
“倚多为胜,你的能耐也不过如此罢了。”陆歌岩冷笑,眼看入进大厅的有十多人,他猛地想起——邝灵呢?他以为宅中只有他与孙二懂武,没想到孙二埋伏了这些人手,若是他出派几人去逮她,她怎么抵挡得住?
“陆兄别急着动武,虽然我很想杀了你,但只要你交出‘横山密书’,我不是不能饶了你和邝大夫。”
“陆某人不曾要人饶我,都是别人求我饶命。”他脸⾊镇静,心中焦急。手上的秘籍是假的,倘若交出去可以保住邝灵也就罢了,但恐怕孙二言而无信,要秘籍也要他们的命。眼下之计,唯有速战速决,杀尽厅中所有人,才能保她周全——
“哼,你还猖狂!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孙二咬牙,他恨死这倨傲的男人!
那俊美脸庞仿佛洞悉了他与赵姨娘的肮脏事,每回都用鄙视冷淡的眼神看他,他一定要让这男人跪下来求他!
孙二狡猾道:“其实,下毒的虽然是我,但指使我偷药、调配毒药的都不是我,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你我在此谈话之际,那人已经逮到你的邝大夫了。你可别拔剑,否则我立刻让那人杀了她。”
“那人是谁?”陆歌岩惊愕,按住腰间软剑的手不由得松了。太迟了,他就算杀掉这些人,她也已经被捉住了。
“你待会儿就知道,还是准备好‘横山密书’换邝灵的命吧!”孙二狂笑。
邝灵回到陆歌岩房中,也不锁门,就让房门半掩,她正对房门口坐着等。
“差不多是时候了…”她自语。
先前在石桥上,陆歌岩掐住孙二肩头时,她便有此预感——宅中发号施令的向来是赵姨娘,方才派家仆来请陆歌岩的却是孙二,她立刻明白孙二已经动手了,八成是陆歌岩逼得太紧,逼得孙二必须先下手为強。
孙二另有同党,赵姨娘不过是被蒙在鼓里的棋子,他一旦发难,第一步就是杀掉这个他痛恨的妇人,然后派他的同党来逮她做人质威胁陆歌岩。
她暂时不会有危险,只因孙二想要秘籍,但他的同党要的应该不只是秘籍。
他——把持得住吗?他对她表白了心事,愿意随她到天涯海角,但对方可是个绝世大美人,不像她邝灵,脸蛋平凡,⾝形平板;何况他和对方在香思楼说不定有过旧情,待会儿两人见了面,旧情复燃,他也许就将她抛在脑后了。
“我最讨厌有人觊觎我的东西。”她嘀咕着,随手摸了桌上的包子来吃。刚才实在该问清楚,香思楼是怎么回事,现在她只能自个儿捧着头胡思乱想,唉!
她才啃了半个包子,脚步声就响起,三个人影出现在房门口。
见房中人好整以暇地吃着包子,六姨太不噤微愕,她示意同来的两个汉子留在门外,自行走入房中。
“你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来。”
“赵姨娘死了,我想事情也差不多要结束了。”邝灵凝视对方美艳的容颜,就是这女人,害死李老爷,害死赵姨娘,害死牡丹,甚至还想引勾她的男人。
她绝不轻饶这女人!
“你如何知道是我下毒?你讨了我的帕子,就从那帕子知道我擅使毒吗?”
“算是吧,李老爷以为他病了,其实不是,我一给他把脉,立刻知道他是中了‘七曰散’的剧毒,此毒有三味主药,副药七味,副药随下毒者任意调配,中毒者都会腹痛。倘若不知药的配方,试图解毒,只要一味药猜错了,立刻毒发⾝亡。”
她顿了下。“从李老爷的症状来看,我只确定六味药,猜测第七味是‘鬼涎土’,这东西有股茉莉的气味,于是才讨来你的帕子,上头果然有这香味。”
六姨太赞道:“我太小看你了。在李府时,我曾见你的木箱中有几味常见毒药,以为你略通毒物,没想到你跟我一样,都是擅长使毒的人。”
“在我面前,你还不配说擅长使毒。”邝灵淡道:“李老爷作恶多端,死了也没什么,但你为何要杀牡丹?”她脸⾊严峻。
“她怀了李昆的孩子,若她生下儿子,即使李昆那肥猪死了,那孩子还是长子,将来会继承李家家产,当然要杀。”
“就因为这样?”
六姨太尖声道:“什么‘就因为这样’?你懂什么?你懂一个妓女要在这样的人家挣得地位,有多困难吗?现在李昆死了,牡丹和她的孩子也死了,我要除掉其他人是轻而易举,李家的财产将来全是我的!”
“至于赵夫人,是因为孙二痛恨她,你便助他杀了她,是吧?我发现赵夫人也中了七曰散,但你用了不同的七味副药,我来不及替她解。中了七曰散,死期便由下毒者自行控制,孙二决定要动手了,你自然也要杀了她。”
“赵姨娘跟李昆一样,都是败类,她也是陆公子的仇人,孙二也恨她,我便顺手将她杀了,也没什么。”
“至于昨晚,孙二蒙面想刺杀陆大哥,应该不是你的意思吧?你并不想杀陆大哥,孙二擅自行动恐怕是出于吃醋。”
六姨太风情万种地拍手。“既然你如此聪明,早就看透,为何不揭穿我?”
“第一,我不清楚你的意图,你想做什么也与我无关;第二,我做事向来有周全计划,若没有必胜把握,我不会出手。”
“既然计划周全,怎么现在落得被人瓮中捉鳖,无处可逃呢?我看你只是自以为聪明罢了。”六姨太冷笑。“神医的孙女也不过如此。”
“你知道我是——”邝灵愕然。
“对,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子。我见过的男人太多了,他们即使没对我动心,见了我没有不目不转睛的;唯有你一眼也不多看,我一眼就看破你是女人。”
“你对容貌可真有自信。”她喃道,陆歌岩也曾对她瞧得目不转睛吗?
“瞧你表情,一定在猜想陆公子怎么看我吧?告诉你也无妨…”六姨甜媚一笑。“他对我做的,不只是看而已。”
邝灵只觉心口被捅了一刀。她早知道,自己也并非那么天真,男人都有需求,她不在意,那已过去了,那只是过去…那只是…过去…
“我陪男人的价码不低,但我是自愿陪陆公子,不必他在我⾝上花银两,他自然乐得时常来找我过夜。不过,我被李老头买走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我记得他手臂有一片蛛网似的紫⾊瘀血,似乎是受了內伤之类的,不知道痊愈了没有?待会儿我可要好好问他。”
邝灵咬唇不语,小手紧捏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嫉妒地疼痛。
“你呢?他如何待你?你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想必你只准他牵你的小手吧?”六姨太笑得刺耳极了。“其实,如果他愿意带我一起走,我可以不要孙二,也不要李家的财产。”
“那你就要失望了。”邝灵慢呑呑道:“我跟陆大哥问过你,他说他不记得你了。今天早上,他还和我约好,要陪我云游天下,虽然我问过他要不要带个替我扛行李的奴婢,但他还是没提到你。”
六姨太美眸闪过一丝愤怒,随即克制。“哼,你以为你走得出这里?我本来该立刻杀了你,但孙二要用你威胁陆公子,逼他交出‘横山密书’,暂且容你多活片刻。现下你在我手上,我可要加个条件——我要他与我重温旧梦,才放了他。”
“孙二肯让你这么做?”她小脸血⾊褪尽。
“男人很好哄的,我自有办法摆平他。”六姨得意地娇笑。“等你再见到你的陆大哥,别忘了他与我做过什么,你才能再见到他。”
“我不喜欢有人碰我的东西…”邝灵语气冰冷。“与其让他跟你胡来,我宁可杀了他。”
“是呀,有本事你就来阻止吧!”看那张苍白小脸失去伶牙俐齿,快意呀!
六姨太吩咐门外的两人。“把这丫头丢到地窖去!先搜她的⾝,这丫头周⾝是毒,可别让她蔵什么毒药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