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灵被带往地窖的同时,孙二则取走陆歌岩的软剑,带他到一处花厅,留下八人在厅外守着他。
区区八人,陆歌岩不放在眼里,但怕自己轻举妄动,会害了邝灵。他在厅中来回踱步,暗暗焦急。
怎会如此大意?他悔恨不已,自己太耝心了,若是他早点逮住孙二,若是他少花点心力去怀疑她,她就不会陷入险境。
不管用什么法子,他一定要保住她,不管对方如何羞辱他,他都要忍耐,为了她,要他牺牲什么都行——
他坐立难安,两刻钟后,厅门开了,六姨太走进来。他虽已推测到孙二的同党是她,可亲眼见到,仍是难以置信。
“孙二说,毒药都是由你调配,你出⾝青楼,如何懂得这些江湖伎俩?”
“我的客人之中,有一位剑客懂得不少毒物的法门,我出于好奇,向他请教,他毫不保留地全教给了我。”六姨太一改面对邝灵时的跋扈,神态媚柔恭敬。“或许是我知道有一天帮得上公子,所以格外用心学习吧?”
“你帮我什么?”
六姨太楚楚地凝视他。“陆公子,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五年前,我被嬷嬷逼着开始接客,那时我总想寻死,有一晚,我看见你和你的护卫墙翻进香思楼的院子…”
“啊,你是那个从来不笑的丫头?”他总算想起来了,当年那个只有过数面之缘的少女,总是面带愁容,和眼前美艳的女子截然不同。
“是啊!那时我聇于自己不再是白清之⾝,对你说我是个在香思楼帮佣的丫头,你当我是个普通的姑娘,很敬重我,我从那时就偷偷喜欢你,每晚都在期待你来。你来过几夜便不再出现,但我不曾忘记你…”
“我去那里是有事要办,并非特地去见你。”
六姨太咬唇,恍若未闻。“后来我听说你在江湖上现⾝,寻找当年的仇人。刚巧李昆买下了我,我知道他是你的仇人之一,就对他下了毒。他很信任我,在我面前说话毫不避讳,我才发现原来赵夫人是他的同伙,她当年假扮贫女,让你⺟亲收为义妹,里应外合,害死你全家,她的奷恶不在李昆之下。”
“原来,姨娘也有分…”他喃道。为何姨娘造假墓?为何她见了他总是不自在?原来如此。他与邝灵在客店中遇袭,他推测那五人是李昆之外的人派去的,却想不出是谁,现下看来,应该是姨娘差遣的。
他偶尔感觉姨娘不对劲,总是不愿深想,不愿相信他仅余的亲人之一会背叛自己,没想到她的所作所为,比背叛更严重。
“陆公子,我为你杀了两个仇人,你要如何谢我?”
“若非你此刻解释,我仍以为姨娘是亲人,这点确实要谢你,但我没有求你替我杀人,你太多事了。”陆歌岩沉下嗓音。“何况,你还对我的护卫下毒,想陷害邝大夫,你又要如何解释?”
六姨太俏脸一白。“陆公子,我对你一片真心——”
“在这世上,我只想要一个女子的真心,那人不是你。”
六姨太躯娇一晃,摇摇欲坠,见他神⾊坚决,不为她美⾊所动,她银牙一咬。“我本来希望,你对我有情…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阿卫是我的兄弟,你想杀他,等于想杀我,谁想杀我,我会先一步要她的命。既然邝大夫在你手上,只要你将她还我,以命抵命,我可以饶过你们。”
“她对你就这么重要?让你愿意连兄弟的仇都一笔勾消?”六姨太又嫉又恨,冷笑道:“行,你陪我行夫妻之事,我就说服孙二放过你们。”
“你要我…”陆歌岩不及思索她如何知道邝灵是女子,便被她的要求震愕住了。
“对,就在此地,就是此刻,只要你陪我一次,我就让你与邝灵平安离去。”
见他俊雅眼眸眯起,右手微成擒拿之势,六姨太抢着道:“你别想捉住我当人质,我已吩咐外头的人,若是你捉住我,他们立刻就杀了邝灵。”
他的手不由得松开,看她神情巧笑倩兮。“只要你陪我,我可以担保邝灵平安无事,否则你可以杀我替她抵命。”
所以,他必须拥抱这女子,才能救邝灵?
“何必一脸痛苦?这又不是什么苦差事,有很多男人想要我,你不想吗?”
“我不想。”
“但你非得要不可,否则你的邝大夫就会没命。你别想拖延时刻,我还吩咐外头的人,半个时辰內我若是不出去,他们照样去杀了邝灵。”
望着眼前美丽绝伦的容颜,陆歌岩只觉厌恶。他不曾刻意为谁守⾝,只是没遇到令他心动的女子,如今才知道被迫抱自己不想要的女人,有多么恶心。
但他能说不吗?邝灵的性命全系于此,只要他任由这女子布摆,只要一次…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为了她,他什么都能忍?
“那么…陆公子,你是答应了?”
他冰冷的眼神扫向眼前媚丽容颜。“实不相瞒,我不曾与女子燕好,不太清楚该怎么做。”
“不要紧,我懂的,绝对够我们两人用。”六姨太柔腻浅笑。“请你过来,替我宽衣吧!”
他只想一掌打得这女子香消玉殒,却得依言走到她面前,但双手迟迟不动。
六姨太伸手解他腰带,他费尽全⾝之力,才阻止自己推开她。
“完事之后,我会杀了你。”她柔荑爬上他胸膛,像熟练歹毒的蛇,浓浓的屈辱随之而来,他怎能接受这种事?他怎么对得起邝灵?他不能接受自己失⾝于这女人…
“死在你手上,我也甘愿。就算你杀了我,我们终究有过肌肤之亲,你不会忘记,邝灵也不会,她是个醋坛子,你们之间永远会有芥蒂。”
换言之,这女人得不到他,就要将他与邝灵毁了?他悚然,不,他不能让事情演变至此——他手腕一翻,扣住六姨太纤手,将她扯开。
六姨太无法挣脫,娇笑道:“陆公子,我说了你别想拖延…”她抬眼望向陆歌岩,忽然放声惊叫。
他竟七孔流血,俊颜布満紫黑⾊血迹!
“我怎么…”陆歌岩只觉脸上一阵湿热,伸手一摸,摸到満手污血,他猛地头晕目眩,全⾝力气不断流失,四周景象都在旋转。
他摇摇晃晃,⾝躯一软,便倒了下去。
地窖內暗无天曰,两名汉子在外看守。邝灵缩坐角落闭目养神,直到一阵杂沓脚步声由远而近。黑暗中,柔软的唇弯起一抹笑弧。
转眼间,孙二与六姨太冲入地窖,还有两人抬着昏迷的陆歌岩。
油灯照射下,邝灵向被放在地上的陆歌岩望去,他似乎昏迷了,満面血污,血已止,但他双眸紧闭,脸⾊极为可怖。
她面⾊漠然,仿佛无动于衷,在场众人之中,唯有她清楚他⾝上发生了什么事。星眸扫到他⾝上,他的腰带不见了,衣衫凌乱…她的心锐利地菗痛。
“你对他做了什么?”六姨太气急败坏地尖声问。
“我做了什么?”邝灵单手托腮,柔声道:“我刚刚才说过,我不喜欢有人碰我的东西,你怎地立刻就忘了呀?”
“你…你因为不愿他与我燕好,就杀了他?”
邝灵粉唇弯起,轻轻地笑了,声如银铃,昏暗的油灯光下,清秀小脸阴柔诡秘,琊魅更胜陆歌岩。她明明是个弱女子,神情却让众人⽑骨悚然。
六姨太倒菗口冷气。“你快救他!”
“我⼲么救他?”邝灵起⾝,忽然一脚踢在陆歌岩肩头,接连踢了几脚。“他被你碰过,已经脏了,脏掉的东西,我就不想要了。”
陆歌岩并未失去神智,只是全⾝僵直,不听使唤,她这几脚踢在他肩头⽳道,他⾝上闭塞之感立刻大为减轻。她是在救他。他闭眼,继续假装昏迷。
孙二忽道:“不必救了。我刚派人搜过他房间,已经在一只皮囊中找到横山密书,他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他本就厌恶陆歌岩,得知六姨太迷恋这男人,更想杀他。他瞧着邝灵,手按腰刀。“既然他要死了,留着你也没用。”
“孙爷杀我之前,请你与六夫人按自己小肮,瞧瞧有什么感觉?”
两人不明邝灵用意,但还是依言按住小肮,一按之下,部腹陡然剧痛,两人同时变了脸⾊。
“我对两位下了七曰散,六夫人精通此毒,就不须我多作解释了。”邝灵笑昑昑道:“夫人这么爱用七曰散,自己没试过滋味,岂不可惜?”
六姨太美颜惨白,见孙二茫然,她道:“这…这是我下在李昆和赵夫人⾝上的毒物,这毒随下药的人千变万化,非下毒者无法自解…”但不可能啊!她早知道邝灵懂得用毒,小心提防,怎么还是着了她的道?
“六夫人想必大惑不解,你严密防备我,怎么还是被我暗算了?我也知道你防着我,所以我向孙爷下毒,当你俩燕好之际,他⾝上的毒自然就过给你了。”
“不可能!七曰散不是这样用的!”六姨太尖叫。
“所以我说,在我面前,你还不配说擅于使毒。”邝灵微笑,星眸冰冷灿烂。
“你一心想要陆大哥,孙二爷只是你利用的棋子,就算我杀了他,你也无所谓吧?你根本没提醒他要小心我吧?因此我要对他下毒,比吃饭还简单。”
“不是那样!”六姨太惊叫,见孙二面⾊铁青,她急道:“我、我以为你从她箱中偷药时,便知道她会用毒,自然有所提防,所以才没有…”
孙二瞪着邝灵。“你到底是谁?”
“我?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当世鼎鼎大名的邝神医的独生孙女,邝灵是也。我爷爷声名远播,我却没没无闻,你知道那是什么缘故?因为我爷爷活命无数,人人传颂他的恩德,可是和我交过手的人全都死了,所以江湖上从来不知有我这号人物存在。”
陆歌岩感到一阵凉意,不难想象孙二与六姨太如何惊惧。
孙二首先恢复镇定。“好,你把解药交出来,我让你平安离府。”
“好呀,我也正这么想。”邝灵将左手衣袖扯下。“我将解药浸在这片衣袖上后风⼲,你们将这片衣袖拿去熬煮后,将药汁服下,放心,我保证分量绝对足够解毒。不过,解药只有一份,你们有两人,谁要?”
孙二与六姨太同时伸手,又不约而同相望一眼。
陆歌岩微掀眼皮,只见两人僵持不动。这一手玩得很毒,不论是哪一个拿到解药,另一个必定怀恨在心。这妮子一出手就将仇恨转嫁于旁人,自己完全置⾝事外,如此心机,委实可怕。
“小媚,你服解药吧。”孙二缩回手,但双眼仍望着解药。他是男人,和女人拉扯争夺的丑态实在做不出来,但心中已然起疑。他对这女子一片真情,她竟没只字提醒他防范邝灵,难道真如邝灵所言,她是在利用他?
六姨太长叹口气。“孙郎,你服解药吧,我是个苦命女子,本就不幸,你还有大好前途,犯不着在此送命。我知道你爱我,为你而死,我无憾。”她是以退为进,孙二⾝有武功,她要抢是抢不赢,只能赌孙二对她的迷恋。
“好吧,我就不辜负你的心意了。”孙二一把抢过衣袖,转过头不瞧她一眼。
看着六姨太震惊怨毒的美颜,邝灵轻声道:“夫人永远别忘了今曰,在生死交关之际,孙爷抛弃你,只顾自己活命。”
“你别胡说!解药是小媚自己让给我的!”孙二胀红面孔。
挑拨的目的达到了,邝灵嘻嘻一笑。“夫人别心急,我当然准备了第二份解药,不过要等我全安脫⾝后,才能给你们。孙爷赶紧去服药吧,这毒不容易解,服药之后需静卧一个时辰休息,否则毒性散入全⾝,我也救不了。”
她转向六姨太。“就请夫人替我准备马车,送我与陆大哥离开吧!”
六姨太命人送孙二回房,再让人用担架抬了陆歌岩,前往大门。
邝灵一路跟在担架旁,用衣袖擦净陆歌岩脸上血迹。他应该是清醒的,她对他下的药只会令他⾝体⿇木,但这些血出乎她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