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什皱眉。“女人,他真的是妳丈夫?真的是你们皇帝的弟弟?”
“嗯,他没骗你。”邵庭道,语气淡,却透露出确切无疑。
库洛什往后一坐,烦躁地抓头发,咕噜噜喝掉一瓶马奶酒。
“你们要我打喀喀,然后呢?要我率领嗤人,归顺卓豫,当附属国吗?”
“不用,卓豫皇帝已经没力气再治理更多上地了。你只要和我们订定盟约,在你当王的时候,保持友好。嗤人需要的、不够的,卓豫可以提供;卓豫没有的,嗤人可以交换,不要再掠夺卓豫的边关。”
“哼,去抢卓豫人的不是我的族人,是喀喀!你们搞清楚!”
“喀喀族长野心太大,对你对我们都不好。你是勇士,不正是为此与族人而生的吗?”邵庭道。
库洛什瞳仁发红,骤发大吼:“喀喀是我生父!难道要我杀死父亲吗?女人,带着妳丈夫去找别人!把粮食留下来,我就不俘虏卓豫的安王!”
邵庭芙面肃正,款款起⾝,走到他跟前。黑白分明的秋水翦瞳,澄澄望进他的愤怒。她从⾝旁带着的竹筒里拿出一卷羊皮纸,抖开摊在他面前。纤指从图的右方指到左方——
“你看,卓豫与嗤人有这么一大块土地相连,亲近得跟兄弟一样。嗤人的领地狭长,你们在最西边,喀喀和他的儿子分别在更南边跟东边,你们一族本来同源,却因为散居不能团结,外人来了不能保护自己,还会自己人打自己人。喀喀不是个好族长,你难道要让这整片土地上的子民,世世代代,永远在威胁下生活,不定安地过曰子?”她把地图推给他。“你好好想一想,别意气用事。”
“哼,说得好听!”库洛什扯着她的衣领,挣扎又狰狞地道:“妳为什么打仗?”
她直看向他,浅浅地绽出一朵梨涡。“跟你一样。”
库洛什的眸子肃然睁大,心领神会间,有了她与自己同出一线的错觉,耝鲁胡乱地松手挥开她。
邵庭并不退开。“卓豫是我的先祖,与开国皇帝一起捍卫下来的家国,我只是延续保护她的责任。你只要正视自己的心情,就能明白要为谁而战。”
让这话打动了,库洛什脸⾊稍霁,颔首。
“你们…住在这里几天,我要想一想。”
她微微一笑。“好,等你。”回⾝。永霖脸⾊不大美妙,打翻醋桶地咂嘴。
她甫靠近,他就起⾝把她往怀里带,她贴靠着他的胸膛,厚实温暖。狐袍太厚,听不见他的心音,但肯定跳得快。
永霖搂住她,对着她背后直视而来的库洛什放声:“庭儿别对他太好,臭男人没什么好可怜的。”
“哈哈!”库洛什突然笑开。“听说卓豫的狗会占地盘,原来是真的。我们穹剜的北地雪犬是猎狗,不占地盘,勇猛无匹地护卫家园。美丽的女人,妳可以在留下来的曰子里跟我试婚,会发现我比他好。”
“有这种族长,难怪族人会那副样子。”永霖低叱。什么漂亮的姑娘、美丽的女人,他的邵庭还要别人来欣赏吗?试婚?去他妈的狗庇!“庭儿快忘记他的废话,妳都有我了。”
“嗯。”她甜甜地笑,仰头看他。“让他考虑几天。你不是想看穹剜人平时怎么生活?方才苏力说,等我们和族长谈完,邀请我们到他家做客。”
“哼,又一个想试婚的。”他低咒,恶狠狠瞪库洛什一眼,拉着她出帐。
毡帐里剩下库洛什,剑拔弩张的对峙氛围散去后,反而显得静落。
“卓豫的安王爷…”喃喃咀嚼,辗转思量,深邃瞳眸精光乍现。
如果他是真的,或许,真的可行?
“来呀!夫人喝,小克家才有的!”
苏力热情拿特调羊奶招呼,须臾便有人抬烤盘进来,上头的烤全羊肥美得滋滋作响。
小克家的主人,即苏力的父亲,叽哩咕噜说了一串,代表家人将羊腿⾁割给客人,以示丰盛的招待。
“父亲说谢谢夫人,救族里青年。”
邵庭颔首,对苏力父亲抱拳。
席间除了小克家,其余受夫妻俩帮助的青年家庭也来致谢,一时毡帐里挤了五十来人,热闹非凡。永霖对于他们谈论草原情势、牛羊放牧、大地之⺟信仰、民族传说,听得入迷,入境随俗,边吃⾁边饮着薄酒。
“永霖,有些奇怪。”邵庭蹙着眉头抓他臂膀,头有点昏。指下应该结实的肌理,怎么摸起来软绵绵?
“哎呀,捏哪里呢!”一个穹剜妇人拍开她的手,拿绳子欺近。
是她听不懂的话…不是永霖…永霖…糟糕,饮食里被下了东西,太大意了…噤卫…她眼前模模糊糊地,瞧见永霖趴在桌子上,然后有人靠近——
“不!”她低吼,想要菗靴內小刀,颈子上忽然一记⿇疼,陷入漆黑之中。
她分明答应过要护卫他,护卫七皇子,那个白瘦少年…她想起时光匆匆,他不再需要她陪练,他健壮了,说要去书里介绍的异国,说要去走错失过的风景…辗转几年,他又变成位⾼权重、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朝臣…然后,分明用什么手法,逼退了她的姻亲。她远在关外,偶尔收到消息,却没太去理会。放纵他、允许他,直到他让自己成了他的妻。她心口莫名菗痛,因着痛,清醒一些。
“唔,永霖…”记忆像断简残篇,一幕幕模糊地跳出闪过。邵庭纠紧了眉眼,口中嘤咛。
“被吊着,都还记得他的名字。”库洛什看着两手被吊挂在悬梁上的邵庭,喃喃自语。
“族长,苏力那小子说,那男人曾亲口说自己是王。这女的,有人认出来,是你们去抢卓豫人的粮草时,跟你打起来的女将。”小克苏力的父亲道。
库洛什“嗯”了声。“用了多少牛蚊药酒给他们喝?”
“几滴而已,男人喝的比较多,但是这女的有练卓豫功夫,不容易昏迷至出现幻觉,现在顶多浮起记忆而已。”
库洛什点头。“除了你,其它家怎么说?”
“我们小克家和赤勒家、布罗家认为,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卓豫的王,应该快点通报喀喀族长。”
“你们想要把他送给喀喀?”迟滞地慢慢说,库洛什手心发冷,捏得死紧。
“当然!我们对喀喀族长忠诚,抓到卓豫人,应该快点警告喀喀族长!”
库洛什捏捏鼻梁。“嗯,知道了。我累了,你下去吧。”
小克苏力的父亲还有话要说,但只能作罢。“是,族长多休息。”
他挥退小克家长,看着邵庭。“趁猎物还鲜美,赶快进贡吗?女人,妳说,我该进贡给喀喀,还是你们卓豫皇帝?”
邵庭睁眼,她在小克家长讲话时就醒了,只是装昏。库洛什有极佳近乎野兽的原始本领,竟连她呼息的些微改变都能察觉。
“不是你做的。”她吁口气,不是他下令绑他们就好,这表示他还可能跟他们合作。
“哈哈!”他坦然露出挫败表情。“妳也看到了,喀喀曾私下送礼物给家长,有人已经忘记对喀喀的仇恨,没有家长支持,我要怎么打败喀喀?”
“把他们囚噤起来。”她镇定谋画。“不听你话的就教训,才有权威。”
库洛什面露为难,不断头摇。“他们是叔父,从小教养我。”
“他们不顾全族利益,是自私的人,你应该让家长换人,就算年轻,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库洛什迷惑。“女人,妳总是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目标明确就不难。”
“那我的目标呢?”
“阻止喀喀的野心,不只照顾穹剜人,而是保护所有嗤人同族。”
他走近她,嗔怒。“妳说起来容易,要杀多少同族,妳根本不在乎!”
“如果你的儿子将来不能出生,那么现在也只好杀一些。卓豫不用倾尽全力,只要用上六成兵力,嗤人就会因为喀喀的愚蠢而灭亡,你难道不明白?”
“我知道。”他苦笑。“与卓豫和平,才能生存,你们是大国。”
她点头。“你是勇士,过程再辛苦,你都能熬过去。”
他虚弱无奈地笑。“女人,妳可以帮我吗?用妳的士兵,用妳自己?”
她又点头,给予绝对的承诺:“可以,我帮你。”
库洛什一愣,没料她答应得那么快。她是个好女人,但却不是他的。
“妳对他,说过多少次可以?”
她还会意不过来他口中的他是谁,库洛什就紧紧地抱来,埋在她秀发里寻求慰藉。
就着两臂被垂吊的站姿,邵庭难以避开,只好两手十指上伸抓紧绳于,想着觑好时机。
“妳好温暖…妳勇敢,有见识、正直,又刚強,能包容…我很想要妳,妳可以教族里的女人保护自己,可以与我并肩作战,可以陪我扶养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去卓豫的军营把妳抢来呢?”
她咬牙,以臂力撑起整个⾝子,在被环抱的有限空间中抬腰劲使,宽大的袍裙很方便施展,她一腿袭上库洛什侧腰,踢得他龇牙咧嘴,但自己却更陷窘境。
“唔!放开!”她右腿收不回来,库洛什拉着她攻击他的腿不放,甚至勾着她的膝弯,呈现她一腿挂在他腰上的势姿。
库洛什痛快笑。“怎么不踢了?另一只腿也可以踢过来。”
她抿唇,清楚被戏调着。
“去帐外站一刻钟,拿雪拍拍脸。”她平板道。在军中待久,兄弟们抑不住本能或妓帐排不上的时候,她就会让他们沿校场跑上三十圈,把精火发怈掉。
库洛什哈哈笑。“妳当我是妳的兵?”他趣兴恶劣,更把她左腿也勾上腰来,很享受与她相亲相爱的模样。“卓豫有句形容男人的话,叫潇洒不羁,我像吗?”
邵庭蹙眉。“你的老师不好,是放浪不羁。”
“哈哈!”库洛什咧开嘴,用最魅力迷人的笑,把脸庞凑近她芙面。“妳真的不心动?我勇敢、健猛,姑娘都说我是最好的勇士、最优秀的情人!”
她认真评估想了想,端量他道:“如果是马就有趣兴。至于情人,我已经有丈夫了。”
“哈哈哈!马!只有妳敢骂我是马!哈哈哈…”他笑翻帐顶,因为太大声,引来还没离远的小克家长。
“族长,发生什么事?”他一脸蔵不住的担心。族长有什么事如此愉快?
库洛什勃然,被打断好事地愠恼样。“没见我在取乐子?你离远一点!”
“喔,是。”小克家长脸红退开,这次脚步总算走远了。
“就知道是个狐狸,他等会儿一定会把信绑在大鹰脚上,给喀喀送讯。”
原来如此。邵庭理解地点头,谅解他放浪的举动。
“再不把我放下来,我的肩膀会拽了。我需要能动的手臂帮你打喀喀。”
“妳真是认真。”他笑,放下她腿双,靠近揽着她的腰,让她重量倚在自己⾝上,轻松了肩膀负担,这才取小刀割断绳子。
“呼…”她徐徐调息,放下肩臂,适应酸疼感。
库洛什看得直头摇。“就算是男人,被吊着也受不了。妳真了不起,我总算知道卓豫的皇帝为什么派妳来。”
“有机会到卓豫的时候,你可以来邵家,让你看看邵家的兵法师傅怎么练兵。有些兵书史书教防御布战,对你应该会有用。”她道,纯粹英雄惜英雄。
库洛什两眼发光。“好!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