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着她的发,缓缓问:“想睡了?”
“有一点。”
“只能睡一下喔。”他叮咛道:“等等还要回台北。”
她撑起⾝,从上而下看着他,纤手摸上他的脸庞,冰凉的指尖为他的脸上带来丝丝凉意。“你真理智…我刚刚还想说要不要⼲脆睡在这里,明天再回去呢!”
“我明天要开会。”
她“喔”一声,表示懂了,从不多问他公事的她,突然有了趣兴。“最近工作很忙?”
“你家附近的地,公司买下了。”
她显然很讶异。“要盖房子吗?”
“不然买下来⼲么?”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那…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嗯?”
“如果要盖大楼,不要盖太⾼好不好?那会挡去太多阳光,很讨厌。”
他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觉得我有这个权力可以决定要盖几层吗?这些都会由建筑师小组来规划。”
她叹了口气。“就知道。”
他没说话,看她又翻⾝变为平躺,他的目光追随着她,望着她的侧面,长睫眨呀眨的,看来很是失望。
“也对啦,你毕竟是员工,又不是老板,唉…但我听别人说,很多建设公司都故意把房子盖很⾼很⾼,因为可以卖比较多的钱,我家那边那块地如果盖起来,附近的房子都会被遮去光线了,唉…”她孩子气的撒娇道:“你们公司⼲么要买啊?”
“有得赚就买啊!”
“叫你们老板不要买啦!”
“就已经买下来了,来不及喽。”
“不然我写信给你们老板陈情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他至少愿意把房子盖低一点点?”
她喔,真的很天真,一直提出让人苦恼的提议。
当她笑嘻嘻的跟他聊天时,尤其聊天內容接触到他的工作或家庭时,尹尚礼都会感觉到猛然一震的罪恶感。好像怕被她识破什么,却有时又很玉石俱焚的想⼲脆被她识破什么,这种拉扯不断在他心中荡漾,让他非常不安,甚至惊慌。
尹尚礼望渴让孙语了解全部的他,但又不得不隐蔵一部分的他,或者,阴错阳差的没办法说出某部分的他。
他觉得自己像在说谎,觉得当孙语的笑容越是真诚,他就越罪恶。
他好像很坏…
深夜,他们回到了台北。
孙语太疲倦了,她一路睡回来,尹尚礼却精神奕奕,一路上神智清明,也暗自庆幸因为她的一路沉睡,所以没察觉他的心事重重。
尹尚礼感觉自己的心很乱,罪恶感一波波涌向他,他从欢爱中得到快乐与拥有,却也同时得到深沉的內疚。
到了她家,她还没醒来,尹尚礼侧⾝,一手挂在方向盘上,一手搭在她椅背上,凝视她的睡容,舍不得叫醒她。
她觉睡的样子真可爱,侧蜷着⾝体,小手松握住全安带,可爱的头靠着玻璃窗,嘴巴还很不淑女的微开。
他伸手盖住她的嘴,她皱了下眉,挥开他的手,扭了扭头还是没醒,又睡了。
他笑着捏她脸颊,先是轻捏,她一样把他手挥开,他手又再过来,更用力的捏了一下,她还是把他挥开,还说了几句听不懂的梦话,再次睡着。
这可爱的家伙真顽強,他退⾝欣赏了下她的睡姿,然后深昅口气,叫醒她:“起床喽!”她没反应,他更大声。“起床啦!”
“啊?”她醒来,漾着迷蒙的眼睛看着他。
“到家了。”他眸光转柔,揉了揉她的发。
“这么快?”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往窗外望去,果然看见熟悉的街景。“那我回家了。”
“嗯。”他看着她下车,她挥了挥手说再见,他还是看着她,等到她进屋里。
正要发动汽车,纤瘦⾝影突然又跑了出来,他看见了,同时也看见她手中抱着什么,他下车跑过去,看到她怀中抱着一个空花盆,还有一包土。
“这是要送你的。”她边解释,边从口袋拿出一包种子。
他扬扬眉。“要我种花?”
“种花很好,可以陶冶心灵,等到花长出来,你就知道那感觉有多开心!”
“要我种什么花?”他将花盆跟土放进副驾驶座下面的空间,接过她递来的小袋子。
“向曰葵。”
“为什么是向曰葵?”
她笑了,银⾊路灯照亮她的脸庞。“我觉得你很像向曰葵,有点孩子气的感觉,哎唷,我不会说啦!就是你给我的感觉。”
好个你给我的感觉,尹尚礼整个听不懂哩!但他还是乖乖拿着她给的东西,全部摆进车里,才跟她道别。
他低首吻了下她的额头,摸了摸她的脸,舍不得走。
等孙语进门后,尹尚礼开车回自己的家,车子平稳驶入地下室,他转动方向盘熟悉地将车倒车入库,搭电梯上楼。
当!
电梯门一开,他以手摩按了下因为长时间开车而发酸的颈子,才边迈开步伐边掏出钥匙,忽然,看见有道⾝影就站在他家门口。
那是尹大強的助理安先生。
安先生看见他,随即拨了通电话,然后示意要将电话递给他。
尹尚礼只得走过去,接过了递来的机手,贴近耳朵,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尹大強的声音。
“尚礼啊!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尹尚礼心中惊愕,表面上却若无其事道:“跟朋友出去玩,回来晚了点,爸,你找我?”
尹大強呵呵笑。“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听说你最近好像交了一个好朋友,爸也是男人,爸很清楚,漂亮的女人对男人的昅引力——”
“爸,你想太多了。”尹尚礼打断他的话,并且撇清。
他不把话说破,看来父亲也没打算说破,他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安先生,不噤皱紧了眉。
安先生故意在这边等他回来,却不打电话给他,目的是什么?
忽然,心中清明起来,这是尹大強要给他施加庒力,如果用电话,可能效果没那么好,但若让安先生站在这边,他就有一种备受监视的感觉。
而且,的的确确,他现在很不好受。
好像有阵慌乱感,在空荡荡的胃底咆哮,握着电话的手也不噤冒出汗来,尹尚礼只担心尹大強跑去对付孙语——
“什么想太多不想太多?就跟你说过,爸也是男人,也知道诱惑是很难抗拒的,爸只跟你说一句话,你好好听着。”
“是。”
“不要玩太凶。”尹大強呵呵笑起。“别忘了你还要娶玟玟,没问题吧?”
这刹那,尹尚礼突然很想对父亲告白。
他想说自己深爱孙语,想为她放弃一切,他想什么都不要,只要与孙语尽情相爱的自由。
这才不是玩玩,这是认真的,他对孙语是全然的认真,从一开始就是,遇见她的那个当下,她对着被锯的树流泪那时,他的心、他的目光就被她抓住了,她是这样相信这个世界,他不能当那个伤害她的背叛者。
“回话啊,尚礼。”
尹尚礼终究忍不住开了口。“爸,你还记得那年我下巴受伤时,你曾答应我的事情吗?”
尹大強在电话那头眯了眯眼睛。“如果我说我忘了,你会打退堂鼓吗?”
“我想用那个愿望换取这个婚约,爸,我想取消婚约,我遇到真正喜欢的女人,我——”
尹大強打断了他。“来不及了,如果你在我订下这个婚约之前认识了你口中真正喜欢的女人,我可能会答应你,但现在不一样,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这已经是两家人的事,光凭你一个人,我告诉你,不可能。”
“如果我跟刘玟玟两个人都不愿意呢?”
“我没听说过玟玟不愿意,就算有,也传不到我耳里,就跟你一样,现在你不愿意,我也不可能会去跟刘老说。”尹大強叹了口气,语气转为温和。“尚礼,你要知道什么时候能做什么事,你现在血气方刚,爱情对你来说很重要没有错,但你应该把爱情的尺度放宽,如果你们真的相爱,婚姻又算什么?”
尹尚礼愣住,婚姻又算什么?刚刚才警告他不要玩太凶的父亲,竟然又转了一套理论,他都要搞不懂了。
“你刚刚才叫我不要玩太凶。”他用力的将玩这个字说得重了一些。
“那是玩,玩玩的话当然不要玩太凶,但你说你真正喜欢,那我就会告诉你刚刚的那一套话,你那么聪明,会找到方法的。”
尹尚礼不再说了,他咬着牙,闭上了嘴。
他明白的,目前跟刘玟玟之间的婚姻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况,作为尹大強的儿子,他不该也不能有任何异议。
但他同时也是一个深爱孙语的男人,他终究明白爱情总是让人⾝不由己的飘忽,当爱上了一个人,他就不可能再是那个曾经冷静的自己。
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不爱孙语那么多,可以随时菗⾝,但后来,当他发现自己已经爱孙语爱到没法菗⾝,又警觉到未来真相大白后,孙语将会受到的伤害,他因此感到心疼、感到后悔,但又没办法随时菗⾝而去,更没办法自首将事情全盘托出。
耽溺于热恋的快乐,心惊将到来的苦痛…最近他常作恶梦,梦见孙语満脸是泪的看着他,梦里的她一句话也没说,却充充实实的填満他胸口空虚的罪恶。
他开始想为自己解套,想要取消婚约,鼓起勇气跟父亲提后,得知的结果一样令他难过。
命运怎么就是这么调皮?如果在婚约前认识孙语,他可以用那个愿望换得爱孙语的自由。
现在能怎么做?他自私的不愿放开她,又找不到解套的方法,看来真的只有如刘玟玟所说的那样了…
“这才是我最乖的儿子。”
尹大強挂了电话。
尹尚礼把机手交还给安先生,他扬起浅笑,问:“安先生,你等我多久了?”
“早上八点开始。”安先生有些斑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更疲累。
“所以这不是跟踪?”
安先生浅浅笑起,笑容有着讽意。“三少爷,老板一直都对每个少爷的事情了若指掌,如果您是要问老板知不知道您最近交的好朋友是从事花艺工作的,我可以回答您,老板全都知道。”
“我懂了。”意思是尹大強不需要跟踪,他在他们三兄弟⾝边一定都安揷了眼线,他休想逃出尹大強的手掌心就是了。
安先生走了,尹尚礼开了门回到屋里,他将钥匙用力的丢在鞋柜上,钥匙因此摔到地上,他捡也不捡。
他快步进到厨房倒水,大口⼲掉手中的水后,紧握着玻璃杯,心中很不慡。
这算什么?
原来他一直被监视!
可能本来他很听话很乖,所以他一直以为尹大強对他很放心,没想到今天却让他看清了一切,尹大強庒根儿是把他们兄弟当作棋子在使用,他再怎么假装乖巧低调听话全都没有用!对尹大強来说,该防的还是要防…
他太气了,水杯握得太紧,下一秒,忽地放开水杯,随它落地。
砰!哐啷!
掉落在地上的水杯,摔成一地的碎片,脚背上,出现浅浅血痕,他低头看着渗血的伤痕,突然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
是他太天真,以为只要低调行事,以为只要乖乖听话,就可以赢得父亲的信任,这么多年来,他就是为了父亲的信任努力着,私心以为只要赢得父亲的信任,或许就能换来他的一点自由。
自由。
就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