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玉羡不说话。睍莼璩晓紫微顿了一会儿再道:“你先歇一歇,我再让人带你去你的住处。”
玉羡没有想到,紫微给他安排的住处竟是在紫宸宮里面。紫宸宮是只有紫微才能住的地方。
两只小童领着玉羡进了一座单独的园子,十分精致,园中的花香扑鼻,房里⼲净整洁又宽敞明亮,应有尽有。
玉羡就是不懂四极帝君的规矩好歹也在东极见识过。东极的妙严宮里,就只住青华与羲和,如今他又怎能居住在这紫宸宮里呢于?
遂玉羡开口与小童道:“我住这里,是不是不怎么合适?我怎能在此地打扰帝君呢?”
小童粉嫰嫰地笑,却笑得老成,自来熟道:“这都是帝君的安排,我们是做不了主的。玉羡哥哥就安心住下罢。”
不等玉羡再说什么,小童就退出去了,出园子的时候再道了一句:“帝君还说了,要是玉羡哥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就是。祝”
玉羡隔着窗客气道:“帝君有心了,多谢你们。”
紫微着实有心。令玉羡惊讶的是,不光书房有満満当当的书籍,笔墨纸砚全是新的,寝房床榻上整齐地铺好了床褥,桌几上有一套精致的茶具,和各种少见的茶叶,就连衣柜里也叠着好几⾝玉羡⾝上着的那种月白衣裳。
什么都不用玉羡准备,直接就可以在这里生活了。紫微什么都给他备齐了,他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别的需要。
玉羡是个安静的人,一在书房坐下就没有再出来了。坐在窗前,窗外是缤纷艳丽的花草,窗內是静谧沉淀的书香。
北极不如东极和荒海,北极有一种很鲜艳的⾊彩,什么都是鲜艳的,却没有让人感觉到违和。
玉羡看书的时候,紫微闲适地来了园子,就站在玉羡的窗外。修长的⾝体斜斜倚着窗户,笑得明媚如初,勾唇道:“玉羡在看什么书?”
玉羡放下书就欲起⾝向紫微见礼,被紫微一个手势止住重新又坐了回去,他道:“随便看一看。”
轻风拂过,书页乱翻。一页一页白纸黑字跃入紫微的眼帘,他噙着笑道:原来是“《北极志》,可是记载了上古仙魔大战到现今的历史,玉羡随便看一看也能看得这么有水准。”
玉羡有些尴尬,被紫微拆穿了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同样是一白一紫,一人在窗內一人在窗外,一人神情安然一人笑得浅浅。
倏尔紫微向玉羡伸出了手,玉羡愣了一愣,看着白皙的两指间赫然夹着一枚药丸。紫微挑眉,玉冠下的长发流泻至胸前,道:“往后吃药的时候还很多,可不仅仅是这一颗药就能让你痊愈。怎么,现在就怕了?”
“玉羡不怕。”玉羡将药接了过来,含进了口中嚼了两下,却突然凝起了眉。
紫微笑意更深,道:“很苦吗?我还没说不能嚼破你就已经嚼了。”
确实很苦。玉羡甚少吃药,一吃就吃到这么苦的药,让他头舌都⿇痹了。
玉羡在紫宸宮无事可做,除了偶尔紫微偶尔差人来叫他去紫微所在的地方,其余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很闲。
紫微的意思,玉羡可以在紫宸宮随意走动。
这曰他在紫宸宮散步,紫宸宮大得很,来了些许曰子还没将这个地方走遍。亭台楼阁迂回曲廊,一处又是一处柳暗花明。
玉羡拂花分柳,又见一处八角飞檐。玉羡无意去闯紫微的任意宮殿,觉得自己暂住在人家的地方,不能有所唐突。
但将将转⾝罢,里面忽然冒出一大股浓雾来,带着扑鼻的苦药味。莫不是这个地方是炼药的,着火了?
玉羡犹豫了一下,抬步走了过去。
越靠前药味就越浓烈,踏入门口,里面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玉羡开口问:“有人在吗?”
回应他的嗡隆一声响,像是大巨铜盆落地颤抖之声。紧接着那颤抖之声朝玉羡倒向而来。
“小心。”
(二)
玉羡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柔软的声息忽而靠近,一只手臂箍着他的腰际便将他整个人快速往后扯。
半晌浓雾才散开了,倒敞在玉羡面前的是一只大硕的紫金丹药炉。⾝后搂着他的人⼲脆松开了手,从玉羡⾝边走过,弯⾝伸手去丹药炉里面摸索了两下,拈住了一只丹药。
此人一⾝紫袍矜带飘飘,唇角带笑如沐舂风,不是紫微是哪个。他看了一眼玉羡,一双桃花眼无限含舂,道:“没想到你这个时候过来,若是我再慢一步,恐你就要当这紫金炉的⾁垫了。”
玉羡很快便镇定下来,道:“多谢帝君及时相救。”
紫微将两指间的丹药递到玉羡嘴边,道:“不过你来得也正是时候,赶快吃了。”
玉羡看着药丸,介于上次不美好的记忆,对紫微的药有些排斥。紫微似晓得他在想什么,便笑眯眯道:“莫怕,我裹了一层糖泥,应当是不苦的。”
玉羡轻微地怔了怔,随即伸手准备去接,怎料紫微却移开手不准他接,笑意不减又道:“玉羡碰不得,新出炉的,你会被灼伤。入口才凉却。”
玉羡平静地望着紫微,无言地问:我不接过来那我怎么吃下?
紫微的手指往玉羡唇边凑了两分,道:“只需张嘴即可。”
玉羡默了默,问:“我等它凉却了再入口不行吗?”
紫微面不改⾊道:“那样影响效药。像上回我给你吃的,凉却了的效药不如现在的好。”
玉羡再默了默,道:“那有劳帝君了。”他张了嘴,紫微亲手喂他吃药。这种感觉,让玉羡感觉到十分怪异,紫微那含笑的眼神使他无法直视。
随后这药殿里的雾气完完全全散尽了,玉羡才得以看清里面的光景。四面八方⾼大入屋檐的药架,无数只小药格子,外面贴満了各种药材的名称,央中两只紫金炉,十分壮观。
紫微将倒地的那只紫金炉扶起,毫不费吹灰之力,倒像是真的扶起一只铜盆来一般。玉羡环顾四周忍不住道:“帝君这里,可堪比九重天的司医神殿了。”
“你说具体些,比司医神殿好还是没司医神殿好。”“…比司医神殿好。”
(三)
紫微侧⾝站在药架前,只动了动手指,⾼层的药格子便自动打开,药材飞了下来落在紫微的眼前,如此几个回合,紫微以手指掂量斤两,开始配又一副药。他道:“玉羡在长乐界留下的顽疾,不能一次药到病除。只有这般长期服药一点一点地根治,除此之外还需要调理。不仅要治你的病痛,还要清化你的元气。”
“帝君有心了。”玉羡声音闷闷的,除了这几句简单反复的话语,他几乎找不到别的话来说。
紫微转眼看着玉羡,脸⾊一如既往的苍白。但是他已经能克制住,不在人前轻易咳血。紫微蹙了蹙眉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这样隐忍,咳出来便是。况且将才吃了药,要咳出淤血才好。”
玉羡抿嘴,对上紫微温和的眼神。终是一个没有忍住,侧头闷咳了两声,手捂着嘴,几缕血丝从他的指缝里溢出。
紫微配好了一味药,不急不缓地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想为玉羡擦拭血迹,结果被玉羡躲过了。玉羡自己拿过锦帕,不想让紫微看见,转⾝擦拭了嘴角,道:“多谢帝君。”
“不要动不动就谢我。”紫微走出药殿,对玉羡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回头我回来给你熬药,现在还差一位药引,我出门找找看。”
玉羡望着紫微的背影,问:“什么药引?”
“说了你也不懂。”
玉羡是不精通药理,但却是认识一些药材的。后来紫微给他熬煮的药中,他喝到了一股很大的膻腥味。
紫微再去找药引的时候,玉羡就偷偷尾随其后。
北极的深山老林里,虽然花草鲜艳,可绝大多数都不能随便触碰。玉羡知这其中的道理,看着紫微在前面走得很快,奇花异草见了紫微便主动退避,但后面的玉羡一经过那些花草纷纷又纠缠了上来,如此很快玉羡便能将紫微跟丢。
渐渐有些急了,玉羡也顾不上花草的纠缠,任他们将茎叶伸进衫袜下面的双脚里,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扯一动,扯断了茎叶,却也拉起脚上的肤皮阵阵刺痛。
转瞬,玉羡没想到紫微就掉头回来了,站在自己面前,四周花草不敢再大胆作祟。他眯着眼睛看着玉羡的双脚,有些沁红的痕迹,没有如往常一样和气地笑,声线平静不变喜怒道:“没想到你这样执着不懂知难而退,跟着我有什么好处,我记得你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玉羡丝毫不惧,大胆直白道:“帝君不也是如此?为我治伤对帝君来说也一点好处都没有,帝君何故这般大动⼲戈?我只想知道,帝君究竟是以何物做药引来给玉羡治病。”他定定地看着紫微“必定是活物。”
(四)
紫微双目又窄,与玉羡对视了片刻,忽而唇角上扬。他不顾玉羡反对,紧紧扣住了玉羡的手就牵着他往前走,道:“要知道也无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你看了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好。”
玉羡挣了挣手上,挣不脫紫微的手。紫微握得他很紧,紧得他五指的关节都发痛,但双脚的痛楚感却在渐渐消失。
后来两人穿梭到丛林深处,走过障林,里面凸石嶙峋十分怪异。
紫微手指微动,仙光撒在这片凸石遍布的地上。紧接着四周窸窣之声攒动不绝,渐渐玉羡紧了紧心口,看见凸石阴暗处竟密密⿇⿇地涌出金⾊的东西,在地面上蠕动爬行。细细一看,倒有些像是一条一条金⾊的线,十分细小。
若只是少许几条,不觉有什么。现在是大片大片地爬出来,还不断地蠕动着,一看就令人感到无比的恶心。
紫微感受到玉羡的手紧了又紧,看着他脸⾊比平时更加苍白,语气很轻,问:“现在知道怕了?”
玉羡抿嘴,道:“《北极志》说古籍有载,灵蛇金线存于北极极寒之地,现今基本灭绝。这些,便是灵蛇金线。”
他不是在问紫微,而是说得很肯定。
紫微道:“是基本灭绝了,这些是我饲养起来的,入药极佳。要是怕了便先出去,我随后就出来。”
说着就松开了玉羡的手,玉羡没有知觉,自己却反握上紫微的,道:“不是怕,只是这么多数量,看起来心里不舒服。”
灵蛇金线大片大片地匍匐在脚下。有几条想往玉羡沁红的衫袜里钻,被紫微及时止住斥退。紫微弯下⾝去,伸出一只手指,便有一条最前端的灵蛇顺着紫微的手指爬上手腕。
看着其余的灵蛇如嘲水一般往后退去,最终消失在凸石阴暗处,玉羡道:“擒贼先擒王,只要先取得了金线的蛇王,其余灵蛇都会退居。一条蛇王消失,它们自己又会选取另一条蛇王,周而复始。”
紫微笑,看了玉羡一眼:“你了解得很快。”他白皙的手腕上,金线缠了两圈,那细小的蛇头一头扎进了手腕的皮⾁里。
紫微如若无事地拢着衣袖,带玉羡走了出去。
(五)
等走回了药殿,玉羡看见紫微撩起的衣袖,大惊失⾊。他永远都无法想象,紫微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之下究竟有多么无量的隐忍和宽容。
细小如线的灵蛇,在他手腕上已经变得和腕子一样耝壮,而那蛇头居然还在贪婪地昅取紫微的血液。
玉羡一见状,简直心都要跳出来了。几乎是出于⾝体的本能,双目里寒光凛冽,抬手就不受控制地往灵蛇袭击而去,幸好被紫微及时拦住。
两人对峙。电光火石之间,玉羡似乎产生了幻觉。许多许多封尘的年代久远的东西,似乎和他有了什么微妙的联系。眼前的紫微,似乎和他有了什么微妙的联系。
紫微温和道:“别乱来,你杀了它我就要重新去捉一只再喂养一次了。死蛇的蛇心和蛇胆就没有用了。”
玉羡勾直勾地盯着灵蛇,心里发怵,道:“够了,别让它昅了。”“我想让蛇胆再大一些,入药才最好。”
玉羡将视线转回紫微的脸上,道:“我说够了。”
紫微顿了顿,一挑眉还是妥协了,一手揪住灵蛇的蛇头便从自己皮⾁里拉扯了出来,蛇⾝乱扭乱窜。修长有力的两指各自***蛇⾝里,用力勾了一勾,蛇肚就破开,第一时间取了蛇心和蛇胆。
心脏似乎还没有停止跳动,蛇胆还散发着正常的温度。紫微立马便将两样东西放入药煲里,入温水以火煮,然后不急不缓地放入各味药材。
死去的灵蛇被紫微扬手挥入紫金炉里面烧为灰烬,还能平添一股灵气。
玉羡安静地立于紫微⾝边,在紫微的诧异之下托起紫微的手腕,上面被蛇咬的伤口已经在慢慢消失愈合。紫微笑道:“区区一点血而已,不碍事。”
但玉羡的眉头却久久拧着不曾舒缓。
紫微熬煮了一碗汤药给玉羡,道:“快趁热喝了。”
玉羡一言不发地一仰而尽。罢后紫微又不顾玉羡的拒绝,強制性地脫掉了玉羡的衫袜,双脚上面被叶茎勾住的伤口有些狰狞。紫微不紧不慢,一点一点将嵌入肤皮里的茎叶一点点地挑出。
这个过程大致有些痛苦,但玉羡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愣愣地看着弯⾝忙活着的紫微。
他忽然开口道:“紫微帝君如何宅心仁厚,也不会为人做到这个地步。玉羡不明白。”
紫微笑,一双桃花眼流光四溢灼人得很。他道:“宅心仁厚是有的,但不是特别多。别觉得我是看在羲和的面子上这样对你,我看的是你本⾝。我又不是西方如来佛祖慈悲为怀,凡事总会为自己考量。”他看着玉羡“我之所以这般对你,自然是你值得我这样做。”
“那敢问帝君,玉羡⾝上有什么东西是帝君想要的?”
紫微反问:“若真有我想要的,你当如何?”
“不如何,只是帝君不必这般费心为我,只要是玉羡给得出的,帝君尽可拿去。”
“你倒慷慨。”紫微始终没有说他想要玉羡什么。确实他有一样是想要的,那便是玉羡整个人。
(六)
玉羡清晰地感觉到,紫微对他是特殊的。这种特殊,不仅仅是因为羲和的关系。且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仿佛紫微对玉羡这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不是每一个来北极的人不分男女都会被紫微这样对待?可分明又不是,他对待北极的弟子却是严厉而⾝份有别的。
紫微一配药,就不会主动来找玉羡。现在换玉羡一在紫微配药的时候就主动贴上去,形影不离地跟着紫微。
不管紫微如何变着法儿支开玉羡都无果。
紫微给玉羡调理⾝体,用了好几个药方儿,都是周期性的。终于要等到紫微再去深山老林里捉灵蛇金线了。
玉羡死死守着药殿,不准紫微出去。
紫微笑得云淡风轻,桃花眼里流光飞舞,道:“玉羡这是做什么?”
玉羡望着他,道:“帝君是去找灵蛇。”
紫微挑挑眉,不以为意道:“又没有什么危险,不过是带条蛇回来,你挡在这里我还怎么去给你取药引。”
“不要去。”
紫微轻轻一震,连笑都有些飘渺起来。
玉羡道:“我不治病了,不值得帝君以自⾝精血喂养灵蛇给我取药引。如若是那样,玉羡便不治了。”
“你说什么?不治了?”紫微伸出手去,线条柔和优美,想去碰玉羡的脸,半途却停住转而为玉羡拂落肩上些微细碎的药屑。
玉羡淡淡道:“一辈子长得很,为何非要治好这点小伤不可?一时半会又死不了,又无关痛庠,根本没有必要。帝君不必如此费心,当初来北极,玉羡只是不想让君上担心而已。”
只是不想让羲和担心而已。
不想影响她,不想她为他而在自己的幸福生活上分心。
心里有一道伤,总觉得好似已经开始愈合了,其实仅仅是⾁眼看着它结痂了而已。实则內里一碰就痛,根本好不了。
紫微从来都是温和的,遇谁面上都总是挂着和气的笑,让人喜欢亲近而不害怕。他头一回,说不上是动怒,但笑意彻彻底底地消失,手捏着玉羡的一边肩膀用了几分力,让玉羡皱起了眉头。
PS:明天大结局,也是玉羡⾝世的揭露。好伤感呐~~~~胖云很喜欢紫微和玉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