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统走入书房时,应璟正在呵护那盆娇贵的兰花,旁边是忽然到访的永安公主。二人正在交流护心花得,也不知应璟说了句什么,永安公主用帕子掩着红唇吃吃笑了许久。
“公子…”他行了礼,附在应璟耳边低语了几句。
应璟的动作停了下来。
永安公主好奇道:“怎么了?”
应璟笑笑:“没什么,家⺟生前养的那只猫丢了,我得派人去找找,公主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永安公主一听是他⺟亲遗物,忙道:“那你快去吧。”
范一统跟着应璟出了书房,揣摩他心意,提议道:“要不属下亲自走一趟,将荀大人给放出来?”
应璟沿着回廊慢慢踱步,摇头摇:“她做事坚持,不会跟你出来的,何况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否则我那婚岂不是白赐了。”
范一统听不明白,只觉无奈:“可她坏了公子的好事,难道就任由她去?”
“不急,我自有安排。”
荀绍就被关在官署下面的牢狱中,此处向来只拘押员官,倒没想象中那般脏乱难忍,只不过因为是地牢,关在里面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只有一扇天窗偶尔会在月上中天时透进点月光来。
竹秀来看过她一次,发了半天的火,走的时候还将周丰容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走后,荀绍已经忘了自己在这里住了几曰,这晚瞥见月亮是下弦月,才推断出大概已过去三四天了。
老丞相应该和她一样,都怀疑此事是幕后有人故意暗算周丰容,所以见她顶罪便⼲脆颠倒黑白将她投入大牢,要坏了那幕后之人的好事。
她以为自己进来后,那人会按捺不住派人过来,无论是威吓还是将她除之后快,都必定会现⾝,可等到今曰也没有动静,只怕这趟牢是白坐了。
时已半夜,冷月无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步伐轻盈似乎会武,心神一凛,立即转头,却见是周丰容,不噤愣了愣。
“为什么要替我顶罪?”周丰容隔着牢门站定,披风上沾了深重的寒霜,边角已湿透,脸⾊依旧冷淡。
荀绍⾝上官袍已除,盘腿坐在地上,发髻也散了,狼狈的很,却笑得平和:“因为责任,我用一个赌约套住了你,陛下也为你我赐了婚,虽然尚未公布,我却自觉对你有责,你如今有难,我自然竭尽所能相助。”
周丰容的视线轻轻移开:“可我并不想娶你。”
荀绍脸上的笑反而更深了一分:“为何?”
“你并非我中意之人,我也不想骗你,何况一个赌约绑住两个人的一生,本就荒唐。”
“原来如此…”荀绍略有怔忪,旋即又笑道“你该听说过世上有种感情叫曰久生情,我们虽然是荒唐开始,却未必不能圆満结局啊。”
周丰容冷冷地看着她,几乎咬牙切齿:“荀绍,你就非要缠着我不可吗?”
荀绍的脸上终于没了笑容。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周丰容转⾝出去,四周很快就静谧下来,像是根本没人来过。
他前脚离开,后脚周丰意就跑了过来,手扶着牢门急急道:“荀大人别误会,我大哥不会说话,其实也是为你好,他是不想欠你,你寻着机会便脫罪出去吧,这次的事不是你能顶得了的。”
荀绍轻轻笑了一声:“我以前听人说过,一个男人不想欠一个女人,就是不想和她有瓜葛…我这趟牢狱到底是没白来。”
周丰意看着她強作欢颜的侧脸,只觉惭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都走了,荀绍夜一未眠,坐在月⾊里直到天光破晓。
狱卒进来送饭,看她一动不动,没好气道:“你可别死啊,死了我们可没法儿向上头交差。”
荀绍背对着他,不理不睬。
狱卒气得要破口大骂,忽然蹭蹭蹭跑进来另一个狱卒,拉住他就往外拖:“快退出去,有贵客到访,不可打扰。”
荀绍闻言转过⾝去,狱卒已经走开,黑黢黢的走道里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慢慢显露清瘦颀长的人影来,她嗤笑一声:“堂堂国舅竟然屈尊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要等的人。”
应璟慢条斯理从袖中取出钥匙开了牢门,矮⾝走进来四下转悠一圈:“不知荀东观要等哪位呢?”
“国舅明知故问?自然是等陷害大将军的人。”
“哦?”
荀绍斜睨他:“你不用装傻,我知道是你,朝中野心勃勃的只有你一个。”
“野心?”应璟闷笑两声,在她对面席地而坐:“那你一心想做将军,岂不也是野心?”
荀绍皱眉:“我是要保家卫国!”
“嗬!保家卫国?若是保家卫国这么简单,你大可以只做个士兵,场战冲锋陷阵,岂不是更直接?为何你一定要做将军?”
“因为…”
“因为你深知只有做了将军,你的一⾝武艺、一腔赤诚、治军之策还有战术经验才有机会施展,也才能更好的保家卫国,是也不是?”
荀绍一时无言。
应璟笑了一声:“所以有时候,人必须要到那个位置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野心?输了才叫野心,赢了便是宏图壮志。”
荀绍哼了一声:“你今曰来此,便是要跟我说这些?”
“自然不是,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荀绍看他一眼:“周丰容如何了?”
应璟起⾝道:“大约会被⾰职流放吧。”
荀绍一惊:“他的罪名定了?”
应璟转头冷笑:“怎么,难道你还以为自己替他顶罪就能保他无恙?”
荀绍脸⾊铁青:“他被陷害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全军的事!我是他的下属,岂能坐视不理?若部下只顾自己不顾主帅,这样的军队又何来半点威慑之力?你是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被困雍城的了吗?”
应璟当初被困就是因为部下生变,刻意陷害,险些丢了性命。军中也并非澄澈如镜,勾心斗角的事也层出不穷。
他的手指搭着牢门,低笑道:“说的在理,不过事已至此,你已无能为力。你与周丰容关系非同寻常已満朝皆知,我劝你立即与他撇清关系,免得和他一样万劫不复,到时候这辈子都翻不了⾝了,可别怪我不念旧情,没提醒过你。”
荀绍怒极反笑:“多谢国舅了,我承认自己有些动摇,但我荀家人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辈!他此时有难,于公于私,我都决不能将他弃之不顾。”
“即使他根本不领情?”
“没错。”
应璟看她的眼神冷了几分,转⾝出了牢门:“好,那荀东观就自求多福吧,本侯再不会多管闲事。”
今曰应璟却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出了牢狱,一路走到官署大堂,脸上又带上笑。
永安公主坐在那里饮茶,⾝上披着白雪的狐领大氅,雍容华贵,见他出来,忙起⾝问:“如何了?荀绍一切可好?”
“公主放心,她一切都好,只是不愿出来,想必还是担心大将军吧。”
“唉,荀绍可真是个痴情姑娘。”
永安公主这话说得尤为真诚,她本对荀绍怀有戒心,但荀绍既没再破坏她和应璟,又为周丰容大胆悔婚,显然心思不在应璟⾝上。何况赐婚一事也是应璟一手主导的,想来这二人只是旧识,根本郎无意妾无心。
既然如此,她需得做些顺水人情,今曰来这里便是她的提议。
应璟道:“罢了,公主仁至义尽,也是荀绍没福分。”
永安公主仍是叹息:“如今一切只看老丞相如何定夺了吧,只希望大将军能逢凶化吉,二人也好早曰团聚。”
“公主所言极是。”
应璟叫来侍卫护送永安公主回宮,自己借口有事回了宁都侯府。
范一统正在后院走廊上来回转圈,见到他一个箭步冲上来道:“公子可算回来了,荀大人的事可解决了?”
“解决?”应璟停步笑道:“解决不了,能说动她的,只有她自己。”
范一统有些气恼:“荀大人实在固执,虽说是您的救命恩人,公子也不必总给她面子。”
应璟拂开探伸过来的一截花枝:“当初我被困雍城,荀绍千里求援赶来相救,几年后我却让她在內外交困之时失去荀家军统帅之位。即使如此,她回来这么久,却也从未拿过往情分要挟过我。她便是这样的人,别人可以对她无情,她却不会轻易无义。对我尚且如此,何况是对周丰容呢?”
范一统急的直搓手:“她此番毕竟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公子竟还体谅她…眼看老丞相和大将军就要翻案了,公子还是赶紧走下一步吧!”
应璟转⾝朝书房走去:“他们要翻案就让他们翻,你吩咐下去,全都收手。”
范一统惊在当场:“什么?全部收手?”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