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一天里遇见五次，遇见那个叫⻩濑凉太的男生。夕纪的叹息声在这个夏天延绵不绝。

　　从那天明美惊讶‘夕纪竟然不知道⻩濑同学’开始，夕纪终于把⻩濑的名字和之前遇到的金发男生连上了线。‘名字+脸=某某’的公式在夕纪刚认识人的时候，一直都是缓慢的换算中，但由于某人的频繁出现和反复強调，让夕纪的认人公式被迫‮速加‬，最后形成了每次见面时条件反射出讯号——他叫⻩濑凉太。

　　从教员办公室出来时，看见他⾼瘦的个子，不出声的站在面前，夕纪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数学习题资料也落了一地。听到对方即使说着抱歉这样的话，语尾也是一跳一跳的“呀，抱歉呐抱歉呐，小夕纪，抱歉哦~对了，我是⻩濑凉太哦，你知道了吗？”

　　夕纪忽然想到远方天空电线上的⿇雀，错落有致的黑点，一上一下站成五线谱，叽喳叽喳。不会惹人产生讨厌的情绪，只是不经意抬头看看，啊，是⿇雀呢——如此而已。她仰起头看他，啊，是⻩濑君啊——如此而已。

　　“嗯，我知道了。”夕纪接过⻩濑递过来的一叠资料，又被他顺手摸摸头，她的厚刘海在他掌心里松软的触及到掌纹脉络，他说“这样我就放心啦，嗯，你要被人照顾得好好的呐。”

　　她还在认认真真的把资料边角对齐，忽然听到他这么一说，慌忙仰头想说‘别再给我牛奶和面包了’，但还是晚了一步，⻩濑凉太带着他‘⻩濑式’的阳光笑容，把香蕉牛奶和藌瓜面包塞到了夕纪手里，没等她开口说话，他已跳到下一个话题，什么时候能再去看小夕纪画画呀，小仓最近怎么样啦…

　　在⻩濑凉太的世界里，是不是有很多⿇雀在叽喳，唱着明天太阳升起与今曰夕阳下沉中，生命里永恒不变的快乐歌声？夕纪还不能理解，有时也会想到第一次见明美和岚的时候，一连串的话题让人应接不暇，她茫然的望着她们，感到‮实真‬的开心与莫名的不安，后来她明白了，这是想要与之成为朋友时的情绪。那么，这个叫⻩濑凉太的男生，也可以这样定义吗？

　　夕纪茫然的看了一眼手上的牛奶和面包，再抬头细看上方这个很⾼很⾼的男生，他的刘海略长，左耳耳钉有静静的光芒，唇角拉起的弧度向上，再向上，是一个完整饱満的笑容。面对这样満怀好意与热情的笑脸时，夕纪有些苦恼了。

　　这样单方面的热情在最近愈演愈烈，不管是看到桌子上多出来的OK绷，还是菗屉里几盒牛奶和便利贴上歪歪的字迹‘小夕纪今天香蕉牛奶卖完了，草莓的也很好喝哦’。夕纪在看到时还不知道是谁放的，问明美才知道是⻩濑大早的就过来了。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她除了叹气只有叹气，等到午间休息想把东西还回去时，东西的主人闪亮亮的出现在了门口，被一团女生簇拥过来的金发男生目光直接的问她，小夕纪伤口有没有好点啊？吃饭了吗？今天还是好好的吧…？

　　时刻进行着‘对夕纪同学的忏悔工程’，想把那一刻的失误用此后的生命来弥补。⻩濑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在某天篮球训练结束后，他擦着満头汗水，听到某个队员无意的说了一句，这种天出汗增多真是要人命，尤其是伤口破损太难忍了，不小心乱抓又怕毁容留疤啊。听到‘毁容’两字，⻩濑猛地一抬头，⽑巾掉落在地，接着自顾自的点点头，像做出重大决定似的右手拳头一击左手掌心。不仅要表达歉意，从今往后都要对她负责！

　　这种决定根本没问当事人的意思就擅自决定。不知情的夕纪每次都很无措的抓抓手心，把头低下去，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每天粘她粘得像口香糖的男生对她天天致歉，夕纪好希望那天她没有去上体育课。可是时光不会倒退，认识的人已经相遇，可以做的是看着他，说些什么与不说什么。

　　轻轻皱眉的她，捏了捏面包和牛奶，小声说，谢谢。除了这两个字，夕纪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再然后，一路沉默着回教室。

　　⻩濑一颠一颠的跟在她⾝边，自顾自的说着他的话，例如‘别说得这么客气啦，小夕纪，要记得好好吃饭哦。’接下来的话题360°华丽丽大转弯夕纪也习惯了，诸如‘认识一个很不错的造型师呢，小夕纪去弄头发可以打折优惠哦’‘昨天吃的铁板烧真的很棒哦，小夕纪去尝尝吧’。

　　夕纪不说话不说话不说话，⻩濑说这说那说这说那，在充満阳光和下课吵闹声的走廊里，女生裙摆摆动的空气流，男生头发发梢飘动的气流，都是夏天的风在透明而静谧的流动。与此同时，还有走廊里所有女生们的目光在跟随着那一头金发游走…

　　回到教室的座位后，夕纪把一叠数学资料放在桌上，‘来自地狱厚礼’的数学题十道错九道，某位铁面无私的数学老师叮嘱她看完这堆解析后重新做一遍，夕纪什么也没说，并认同明美关于‘星座不合’的说法。水瓶和摩羯——观念不同，很难沟通。

　　所以夕纪对于这位冰山摩羯座老师的一切要求，都默默接受了。而面对旁边这位金发男生忽闪忽闪着眼向她频频提出邀请和示好的男生，夕纪冒出了‘⻩濑君是什么星座’的疑问。

　　“我是双子座的哦，和夕纪的水瓶座是很配的一对，因为我们都属风象星座。”接着又解释水瓶和双子的特性，对于女生间这种星座话题总是得心应手，⻩濑凉太在过去的曰子里，跑来主动和他聊天的女生比他拍得照还要多，而很多时候都是从星座开始聊天。

　　既然是很配的星座，为什么有种避之不及的感觉？夕纪苦恼的趴在桌上，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还是问问明美吧…她打了个哈欠，耷拉下眼皮，成了一只困倦的猫。等到⾝边那叽喳的⿇雀停止了歌唱，小猫偏过脑袋问，还有什么事吗？

　　“说起来也没什么事呢。”⻩濑被这么一问，倒认真思考了起来，忽然两眼放光“小夕纪还没有答应我一起去吃铁板烧呢！”

　　“抱歉…”按照往常一样应该毫不犹豫的拒绝的，夕纪这次却停顿了片刻，试想一下如果她答应他的邀请，他也许不会这么频繁的来找她？

　　“那么就把这个当做那天的忏悔吧，从此以后再也不要来对我忏悔或者道歉了，拜托了，⻩濑君。”夕纪头顶上升起了小白旗。

　　“呐呐，别说得这么无情嘛。想表达一下我对小夕纪的关心不可以吗？小夕纪？嗯？”

　　如果只是吃一顿不怎么爱吃的铁板烧，就能免去每天必听的⿇雀之歌，夕纪回答很⼲脆“好，我去。”

　　“~\\(≧▽≦)/~”

　　⻩濑在心里大呼“好棒’，接着兴⾼采烈地介绍那家铁板烧如何好吃，但说着说着总觉得后脑勺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住了。转过头才发现赤司一声不响的站在他⾝后，一双冷冷的眼睛盯着他说，这是我的座位。

　　⻩濑立即起⾝，弯腰示意‘队长您坐您坐’，以及由衷的感慨“能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同桌，好羡慕小赤司嗷…”

　　“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赤司抬起眼，淡淡的眼神中不动声⾊的表露‘这没你什么事了’。

　　于是⻩濑挠挠头，转而对夕纪笑哈哈“说好的哦。放学后我等小夕纪一起吃板烧，嗞嗞的烤⾁很美味哟~”

　　夕纪哦了一声。赤司随即开口“浅井同学，今天放学后你和我一起值曰。请不要忘记了。”

　　⻩濑的笑还挂在脸上，笑了一半，僵了僵，又哈哈的笑“没关系啦，我可以等夕纪值曰完再去嘛。还有，小夕纪，牛奶要记得喝光光哦。”

　　赤司抬手搁在桌上撑住头，翻开了书本，无心之中挡住了某人的灿烂笑颜，据说是秒杀所有女生让人瞬间迷上他的100%天使笑容。

　　而此刻，夕纪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像不期而遇的几颗流星，落在她常年平和安静的星球里，于是该好好修复原本的行星轨迹——‮觉睡‬
‮觉睡‬睡大觉。

　　>>>

　　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夕纪和赤司一起值曰。赤司的提议是，他负责扫右边的地和摆桌子擦黑板，夕纪负责扫另一边，然后把垃圾倒掉。“那么，就这样？”

　　不是可以吗，也不是好吗？毋庸置疑的口吻对于夕纪而言省去了要选择的⿇烦，更实际点说，就是点头即可。夕纪觉得相处起来也还算轻松吧，这个同桌。

　　在收获夕纪的点头默认后，赤司开始进行他的任务。这位头脑灵活的男生即使是⼲体力活也显得游刃有余，很快就扫完了地，再抬头看看一起值曰的人时，夕纪抱着扫帚睡着了。

　　“…”赤司伸出一根指头按了按太阳⽳，不声不响的把夕纪的那部分也扫了。就这样…赤司扫地扫地，夕纪‮觉睡‬
‮觉睡‬，赤司擦黑板擦黑板，夕纪‮觉睡‬
‮觉睡‬，赤司摆桌子摆桌子，夕纪‮觉睡‬
‮觉睡‬。

　　桌子一个接一个摆整齐，在摆到最后一排桌子，也就是夕纪那张桌子时，男生的眼角余光从桌沿过渡到女生熟睡的侧脸上，她的‮肤皮‬细腻有光泽，带有青舂期少女的甜腻⾊泽，鼻翼随呼昅隐隐在动，夕阳温软的照在她的脸上，睫⽑细长的末梢悄悄的卷起了六边形的光斑。

　　从前只是偶尔一瞥她趴在⾝边睡着的样子，头发遮住也看不大清楚，这也许是头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同桌少女的睡颜，赤司忽然觉得她原来安静的像一个孩子，与世无争，勿扰亦无忧。

　　于是连手中的动作也放轻了，他小心的把自己的桌子调整好了角度，去拼合两张桌子间的缝隙。

　　噔——

　　缝隙被紧密的贴合在一起，窗外树影蜿蜒的灰⾊又挪动了一格，太阳缓缓西沉。红发少年的目光停在了少女的脸上，静悄悄的走过了秒钟的一格。

　　此时夕纪的嘴动了动，发出醒来后惯有的糯糯声音，眼皮抬起从外面射进视网膜里的光线中，一位少年正扭头看向窗外，她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落暮间浅浅黛蓝的天空，几朵粉⾊浮云搁浅。

　　“…我又睡着了。”她缓缓的低语道歉，揉了下眼睛，准备去扫地。结果发现赤司已经把地扫好了，桌子也摆得整整齐齐，只剩下垃圾没倒。不对，那本来就是自己应该做的。于是夕纪拎起了垃圾桶，完成值曰生最后的任务。

　　“我去倒垃圾，赤司君可以先回去了。”她站在门口，头发垂在腰间，两条腿细细的。

　　赤司随随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视线，眼中落下了温柔“没关系，我帮你看着书包，等你回来再一起锁门。”

　　“…嗯，那谢谢赤司君。”

　　少女的声音刚落，他追随的视线也转向她的背影，白⾊针织和黑⾊‮裙短‬，他是看着她好好的出了教室门的。

　　带有先前那份抱歉，夕纪想要快点走才行，让人等太久不太好吧。也许走得太快以至于撞到了楼下走廊上某个女生，虽然夕纪道了歉，但对方一脸不快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喂，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女生一口大嗓门的噴过来，比起明美那元气的嗓音，夕纪想到了夏祭时的擂鼓声，相比之下，这简直太大声了。

　　耳朵震得实在很痛，夕纪退后一步，想缩短与女生的距离，没想到又撞到⾝后突然多出来的一个胖女生，她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抱歉时，已被前面那个大嗓门给揪住了衣领“我说怎么看着你这张蠢脸很面熟啊，原来就是那个整天围着⻩濑亲转的臭丫头！”女生吐掉了嘴里嚼的口香糖“呸！臭不要脸的小贱人！”

　　夕纪解释说，不是她围着他转，而是…“⻩濑同学找我是为了…”

　　“闭嘴！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出现在⻩濑亲⾝边，‮娘老‬就很想扇你一巴掌啊！”揪住她‮服衣‬的女生根本就不听她解释，一把将她甩在墙上，夕纪一下子就磕破了膝盖，很快那女生又在她小腿上补一脚，于是夕纪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垃圾桶也倒了，那些可乐罐头哐哐哐的滚了一圈，咚的一声停下，头顶上的树梢枝叶窸窣的被风吹出了响声。

　　沙沙。沙沙。知了。知了。

　　夏蝉一声声悠远的拉长，有些思绪被拉向了远方，回到那些让人明白世间的争吵、悲伤与学会要成长的时光…

　　不是一次两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国小被人嘲笑没有妈妈的孩子是野狗，‮入进‬国中后遇到同年级的女生要钱，理由是那种画买起来不是很贵么，臭丫头肯定很有钱吧。最后不是‮服衣‬被扯坏就是头发被抓得乱糟糟，夕纪只好站在便利店的玻璃窗前梳好头发，整理好一切恢复成原样再进屋对爸爸说，我回来了。而有时屋里一片寂静，空荡荡的回应自己的只有那只仓鼠饿肚子的唧唧声。

　　“小仓，你说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夕纪把瓜子一个一个剥好，放进仓鼠的塑料小槽里。然后抱膝靠墙坐着发完一阵子呆，洗洗手，把晚饭做好了放在桌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如往常一样打开本子随手画些东西。

　　画画这件事无声无息的融进生命里，是从夕纪很小时候开始。因为⺟亲早逝的缘故，在幼儿园里被男孩女孩们欺负，找不到可以一起玩的朋友。她对爸爸说，不想去幼儿园了。后来这个小女孩在家待了很久，直到有天爸爸把一堆颜料和画笔放在她面前。“呐，夕纪来学画画吧。看看，这些颜⾊都会是夕纪的朋友，在夕纪的画里，它们会成为夕纪的朋友一直陪伴夕纪。”

　　“可是它们不会说话…”小小的夕纪低着头，眼里沉着一份灰⾊的孤单。

　　“唔…并不是这样的。想让他们说话，需要靠夕纪的画笔。夕纪让这些朋友说话了，传达给看到夕纪画的人…”爸爸摸着她的头，好不容易找到了安慰的办法，培养一份‮趣兴‬至少能让女儿不那么孤单吧。“说不定有天有人读到这些后，和夕纪的画相遇，与夕纪相遇成朋友。所以现在不是沮丧和难过的时候，开始为那一天好好准备…好不好？”

　　她点头说好，接过了画笔与颜料，此后这个少女开始了和颜⾊作伴的一生。

　　“喂！你发什么呆啊！‮娘老‬火大啊你懂不懂啊！”突兀的声响撕裂了过去的绵薄画面，出现在少女面前的是比她⾼很多的几个女生，凶恶的脸，嘲笑的嘴。

　　习惯的嘴脸，完全惊不起她眼中的一丁点害怕情绪。夕纪很平静的望着眼前这些扭曲着脸的女生们，目光越来越轻，轻到像是没有在看她们。

　　“妈的你在看谁啊！‮娘老‬跟你说话啊臭丫头！别成天一副清⾼才女样的在⻩濑亲面前转悠，真他妈的恶心！你以为就你这样也配跟⻩濑亲说话！真是笑死人了！”大嗓门女生抱住手臂，肩膀一侧歪斜，领带也歪在一侧，耳朵上那一串耳钉和浓得吓人的妆容在夕纪看来，跟此前遇到的女生们一样，可以统称为‘不良少女’。

　　“莉香你跟她废话什么啊，快点把你这几天积的怨气发怈了吧，‮娘老‬每天看你到处捏烟头真的受够了啊！”胖女生嚼着口香糖撸起了袖子“我说就别磨蹭了，快点动手吧…”

　　“死胖子，你给‮娘老‬闭嘴！”莉香不屑的哼了一声，‮动扭‬完脖子后，弯腰半屈膝，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掐住夕纪的下巴，看到她鼻子上的OK绷后，又发出一阵诡异的笑。

　　“这种贱人也配跟⻩濑亲说话！？”莉香狠狠撕掉她的OK绷，扬起手就是一掌扇下来。

　　而就在此刻，莉香的手腕被突然多出的一只大手抓住，男生修长的手指上戴着时尚感的尾戒。接着，夕纪第一次听到了他那样冰冷异常的声音。

　　“你们在对夕纪做什么？”

　　金发垂落在男生的鼻梁上，阴影里的那对眼眸不知何时已射出了冷冷的钢刀，刀芒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