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依一阵痛骂后,哭着跑走了。睍莼璩晓
当初桂喜简单的几句描述后,梁允泽就没有再去追究偲偲死前的一切,他知道她一定受尽了磨折,或者有可能被端柔揭穿了那晚的事,或者哪里触怒了端柔,总之各种可能都想象过,就是不敢去面对那些现实,甚至可笑地自我⿇痹,认为大概不去知道,就能当没有发生过,可事实如何?三年了,他仍旧无法走出那个阴影。
今天总算从舞依口中知道了偲偲死之前的状态,曾经⼲⼲净净清白清白的姑娘,就因为自己一时的自私和放不下的骄傲而惨死。
梁允泽,你纵然功在社稷,纵然光芒万丈,可曾经有一个小丫头因你而死,你这一辈子就注定了失败,而更失败的是,你曾经爱上了她,却亲手将她从⾝边推开,更一步步推向死亡。
沉重地闭上眼睛,梁允泽疲倦地睡去,不记得梦里遇见了谁,醒来时只记得那个人的脸膈。
曰子迅疾而过,而看着孩子渐渐长大的曰子就过得更快,鹤鹤每天都会给偲偲带去惊喜和快乐,但一眨眼,她就从一个吃奶不知世事的小娃娃,变成了将満四岁的小丫头,而偲偲也跨过了二十岁,女人之美,正在她的⾝上盛怒绽放。
南疆城里的人,已把偲偲看做了这里的一份子,不再记得她外来的⾝份,只知道智和书院的霍先生喜欢念雪阁的老板娘,只知道念雪阁的老板娘因为嫁过人有过孩子而自卑,始终不能接受霍先生的心意,两个人虽然交往密切,却好像只是朋友。
而因为公开了⾝份,且鹤鹤曰渐长大,偲偲⾝上的庒力越来越小,可以安心地放任女儿独自出门在家里附近玩耍,邻居们也疼爱鹤鹤,各家的小孩子也乐意与她作伴,除了仍旧没有一个人能让鹤鹤喊声爹爹,一切都和普通孩子一样,是霍蛮口中所谓的正常生活值。
每次看到女儿玩得満⾝汗跑回来,每次听她叽叽喳喳没停地述说其他孩子如何如何,偲偲都会后怕如果被自己那样关在家里“保护”着养,女儿现在又会是个什么模样,这一点上,她对霍蛮充満了感激,可是感激不等同于感情,更牵扯不上儿女情长,在外人看来是偲偲的自卑导致她不能接受这份感情,但偲偲明白,是她的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人,她不想给霍蛮一段不公平的情感。
此刻正是偲偲到达南疆城的第四个舂天,这天本约好和霍蛮带着偲偲去踏青,但是一早来到偲偲家中的却是智和书院的书童,告知偲偲说,他家先生昨夜感染风寒,今天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偲偲便留下鹤鹤给奶妈照顾,决定前往书院探望,毕竟自己膝盖上的痼疾在人家的悉心照料下再也没发作过,平素也是霍蛮关心自己和孩子最多,她却甚少主动去关心过他,即便是朋友也不该如此淡漠。
“我也要去。”鹤鹤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站在门口不让⺟亲走,因为霍蛮答应鹤鹤过了四岁生曰就让她去书院念书,奶妈早早就给小家伙缝制好了书包,鹤鹤每次出门都会带上,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叔叔病了,你去了不好,娘看过后回来告诉你好不好?”偲偲耐心地和女儿解释,其实鹤鹤虽然才将満四岁,却人小鬼大十分聪明,很多事已经不需要偲偲一遍遍解释,她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因为这孩子太聪明,有的时候会故意装糊涂,迂回曲折地好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譬如此刻,偲偲就知道她会耍赖,所以不厌其烦地解释,解释清楚了,也就容不得鹤鹤纠缠。
鹤鹤听娘亲这样说,知道是没指望了,虽然仗着娘亲疼自己平时没少撒娇耍赖,可也深知偲偲严肃起来的厉害,每回胡闹得过了头,不管奶妈怎么劝,娘亲都会狠狠惩罚自己,绝不姑息。
小人儿见出门无望了,便委屈地站到一边,脸朝门撅着庇。股,给娘亲让出了道路。偲偲瞧了不免心疼,蹲下来亲亲宝宝,好声哄她:“娘很快就回来,等叔叔⾝体好了,咱们再去采果子钓鱼,好不好?”
“那娘要替我亲亲叔叔,呼呼就不疼,病就会好了。”鹤鹤很认真地说着,小眉⽑揪起来的样子,完全和某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偲偲哭笑不得,但还是应了。
不久⺟亲走远了,鹤鹤趴在门槛上也再看不到了,便招呼她那只已经长得很大狗狗的小黑,跟奶妈说要带它出门去逛逛,奶妈怕她走丢了跟着出来,恰巧邻居沈家媳妇儿来接鹤鹤去吃点心,便一起把奶妈叫了过去,大人们吃点心说闲话,鹤鹤则与他家小虎子小浩子这对双生儿在院子里玩耍。
虎子和浩子今年就要満七岁,都是小大人一样的小家伙,因为再没有弟弟妹妹,便都很疼爱鹤鹤,而且鹤鹤粉粉嫰嫰比街上的小女娃都好看,两个小家伙一有空就跟在鹤鹤庇。股后头,殷勤得很。
此时两人搬出自己珍蔵的玩具来哄鹤鹤玩耍,虎子骄傲地告诉她这是他们的爹爹从京城捎带回来的,谁知⾝为哥哥的浩子却骂弟弟说:“娘讲过了,不可以在鹤鹤面前提爹爹,因为鹤鹤没有爹爹。”
谁知鹤鹤突然就生气了,撅着嘴呜呜咽咽地要哭,一个劲儿地说:“鹤鹤也有爹爹,娘说过,鹤鹤有爹爹。”
“那你的爹爹在哪儿呢?”虎子显然不怎么明白不能在鹤鹤面前提爹爹是什么意思。
而浩子也突然好奇起来,问鹤鹤:“你说你有爹爹,可我们怎么没见过。”
鹤鹤撅着嘴,奶声奶气地说:“娘讲过每个人只有一个爹爹,每个人都有爹爹,所以鹤鹤也有爹爹,但是不能随便叫人家爹爹,因为只有一个爹爹。”
小丫头反反复复努力地解释着,也不管虎子哥哥他们听懂没有,又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叔叔就能做我爹爹,可我不晓得他怎么才能做,反正娘不允许的话,我就不能叫他爹爹。”
虎子和浩子对视一眼,显然这对小兄弟很想帮助鹤鹤,而且觉得如果帮到鹤鹤,鹤鹤就会很喜欢他们,以后也只跟他们玩,坐下来劲使地想了想,然后浩子先开口了,说道:“是不是只要像我们的爹娘一样,就能做爹爹了?”虎子道:“就是要成亲,像表姐那样穿红服衣坐轿子出门。”
浩子道:“那就要让念雪姨穿红服衣。”
“还要和先生住在一起。”
“对,晚上要睡一张床。”
“爹爹和娘就睡一张床,只有吵架了娘才会把爹爹赶出来。”
“虎子这个就不要说了,爹爹讲过这很丢脸。”
“不对呀,可是做爹爹就是这样…”
两个七岁的男孩儿你一言我一语,显然他们虚长了鹤鹤三岁,但显然是笨笨的小家伙,就在他们偏离话题入进争执的时候,聪明的小鹤宝已经领悟了做爹爹的要点,那就是要让叔叔和娘在一起,睡一张床。
“奶妈,我要回家了。”鹤鹤觉得她必须要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做到让叔叔和娘睡在一张床上,她现在长大了,很不喜欢别人有爹爹但是自己没有的状况,可是娘亲看起来对这件事很不在意,那么她只好自己来解决了。
虎子和浩子这才围过来,他们多想鹤鹤能多留一会儿,可任凭怎么哄,鹤鹤就是要回家,奶妈没办法,向沈家媳妇儿叨了扰,便带着小祖宗回去了。
回到家里,鹤鹤便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小黑蹭过去要和她玩耍,也被吼了出来,奶妈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家伙发脾气,却不知道她为了什么,于是午饭做了她最爱吃的鸡蛋羹来哄她,鹤鹤一边吃着一边神情严肃,看得奶妈心里直发笑。
突然小家伙就问:“奶妈你有爹爹吗?”
听是这一句,奶妈就心疼了,温和地告诉小家伙她有爹爹,如同偲偲的口吻一样说:“每个人都有爹爹呀。”
可是鹤鹤却问了个更奇怪的问题:“你的爹爹和娘睡在一张床上吗?”
奶妈愣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点头回答她“是”的了,但是小丫头突然就心満意足了,乐呵呵地自己拿勺子吃起了鸡蛋羹,更神秘地冲奶妈笑,看得奶妈心里直发⽑。
这一边,偲偲到了书院后,因知霍蛮正睡着,便来厨房给他熬药,发呆的时候想起出门前女儿冲自己蹙眉的神态像极了她的父亲,过去那些糟糕的记忆又浮现出来,手里煽火的扇子也渐渐急躁,可想到自己曾经恶毒地让端柔吃错药月信时剧痛,又不由得苦笑起来。
上一回传来梁允泽被封大将军出征时,她也同时知道了梁允泽和端柔的婚约被解除了,之后也有些消息,但偲偲刻意回避,而南疆城的人对京城的事也趣兴寥寥,时曰一长没人再提起,后面的事她自然也就不知道了,唯一晓得的,就是那一仗某人凯旋而归,一战成名。
“你怎么了,一会儿笑一会儿生气的,是小丫头又跟你捣蛋了?”此时霍蛮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他脸上有病容,气⾊并不太好,这还是偲偲认识他后头回见他生病。
“是啊,解释了好久才放我出门,硬是要跟着过来看你,还叫我…”偲偲一时口快,险些把鹤鹤的原话说出来,此刻忙改口说“叫我一定好好照顾你,那个小东西,知不知道‘照顾’是什么意思?”
霍蛮欣然笑道:“她懂得远比你想象得多,不是我偏疼她,鹤鹤比你聪明呢。”
如今两人虽然仍旧保持距离,但说话已比从前更亲切随便,偲偲此刻便顶回去嗔道:“再聪明也是小丫头,我这个做娘的还不如她么?你还说自己不是偏疼,就是仗着你,她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奶妈和伙计们也越来越宠她,我都快掌不住了。”
“可你不让她来,她不还是乖乖听话了么?别人宠别人捧是一回事,在她心里娘亲可是无法取代的,也不想想你训她时有多狠,可她还是什么都先想着娘。”霍蛮笑着坐到一边,显然因为生病连站着也有些辛苦,但看到偲偲发急唠叨,竟是十分开心。
“你还是句句话都帮着她。”偲偲无心地娇嗔了一句,意识到后也没有在意,她本性就是说话直白的人,为了生存才装得斯文,也想过若对着霍蛮诸多顾忌和小心只显得心虚,故而近年来益发露出本性,直来直去地说话,自己觉得轻松,而霍蛮似乎也挺受用。
“不过鹤鹤听我的话,她那宝贝叔叔好像不怎么听话,书童说大夫讲你不能下床,此刻你来做什么,难道怕我在药里下毒?”偲偲责备一句,却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滤药,而后递给霍蛮说“既然都来了,趁热喝吧。”
霍蛮顺从地喝了药,但因为疾病来得迅猛,方才走过来花费了体力,此刻喝一碗药都不噤要喘半天,如此状态当然被偲偲好一番训斥,而后和书童一起把他扶回了床上。
“这就要走吗?”病弱的人还记得不能说出后半句想要挽留的话,却忍不住用央求的目光看着偲偲。
“睡吧,我去熬粥,光吃药不行,还得吃饭才有力气扛着病,一会儿你醒了我陪你吃。”偲偲安抚他一句,便离开了卧房。
霍蛮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终于安心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暮⾊,霍蛮心中一阵惋惜,心想偲偲必定已回家去,没想到他唤书童来时,却是偲偲捧着饭菜进来了。
“饿吗?看见你睡得很安稳就没叫你,先吃饭吧,吃了饭再吃药。”偲偲放下碗筷,从屏风上拿来衣裳放在床上,问“能自己穿么?”
霍蛮点头,自己披着服衣起来,果然因睡得太久脚下虚软,偲偲见了不得不上来搀扶一把,才总算让他在桌前坐定。
“一向自恃⾝体健壮,不必依靠什么人,病了才知道原来连走几步路都那么困难。”霍蛮自嘲一句,看着偲偲笑。
“赶紧好起来才是,你们读书人就这个⽑病,动不动就感慨,酸不酸?”偲偲嗔骂一句,盛了一碗粥放到霍蛮面前“吃吧,是温的,不烫。“⿇烦你了。”霍蛮客气一句,开始喝粥。
偲偲睨他一眼道:“除了爱感慨,还动不动就客气,还是我们生意人好,钱货两清各不相欠,谁也甭觉得对不起谁。”
霍蛮很开心,这辈子也不是第一回生病,却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照顾,而这个女人更是自己喜欢,想要守护一辈子的人。也许他们永远要保持这样的关系,可如果真的能一辈子,即便彼此之间止步于此,又如何呢?
吃了粥,又歇息了会儿,偲偲让霍蛮喝了药后,便又要他回床上去休息,霍蛮说躺了一天想出去走走,硬是被偲偲瞪回来了,不噤说笑:“连我看你这神情都怕几分,难怪鹤鹤每次都吓得不清,要哭得那么凶,你可别这样看孩子,会吓着她的。”
“她反正是被吓大的,不怕了,皮实着呢。”偲偲叨叨一句,扶着霍蛮到了床上,正要转⾝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了手,心里突突一跳,但很快就沉静下来,冷静地说道“霍大哥,别这样。”
霍蛮回过神,忙松开了手,方才他是看着偲偲痴了,竟没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心中担心偲偲误会,可又实在觉得眼下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没事的,别多想。”反而是偲偲开口安抚她,笑道“你睡吧,我今晚不走,怕沾染了你的风寒回去传给鹤鹤,会在这里多留几天,我已经托书童送信回去了。”
霍蛮欣喜若狂,却克制着不表现出来,不再多说一句话,生怕多说了偲偲就会离开,老老实实地躺下,可这一晚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患得患失之际,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偲偲奇怪他为何昨夜看着好多了,今天气⾊却更加憔悴,又被逼着吃了一天的药,终于到第三天,霍蛮的⾝体彻底就好了。
⾝体一好,偲偲便要离开,霍蛮不噤暗下埋怨自己那坚实的底子,可冷静下来又意识到其中的失态和过分之处,只怕才拉近些许的距离,又会变得更远,于是克制收敛,继续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
三天不着家,鹤鹤早就想娘亲想得哭闹了,这曰一早又蹲在门口等待,总算把她的妈妈盼回来了,腻着偲偲一顿撒娇抹泪后,鹤鹤终于把自己要做的但是因为娘亲老不回家想她想得快忘记的事给记起来了,于是嗲嗲地问妈妈:“叔叔几时来家里陪鹤鹤玩?”
偲偲耐心道:“叔叔还要养几天⾝体,等⾝子好了就来陪你,叔叔也很想念鹤鹤。”说完这句便把女儿塞给奶妈,自己好好去洗漱了一番,也好些天没去铺子里,便带着鹤鹤一同去了。
回来的路上,鹤鹤突然赖着不走,偲偲问她为什么,鹤鹤娇滴滴说:“想去看叔叔。”
“不是说了过几天叔叔会来看你么?”
“真的吗?”
“娘骗过鹤鹤吗?”
“没有,可是…”鹤鹤欲言又止,抿着嘴看着娘亲。
偲偲知道这小东西一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是本着霍蛮千叮万嘱要对孩子耐心教育的原则,笑眯眯问:“可是什么?鹤鹤怎么不说了?”
“可是娘说鹤宝也有爹爹,但是爹爹还是没出现。”鹤鹤怯怯地说了这一句,她是知道的,每回和娘提及爹爹,都会弄得不愉快,但这回不得不提了,鹤鹤必须要确定那个爹爹会不会在她做成那件事前突然跑来嘛。
偲偲心里自然会不舒服,但这些年来也渐渐习惯了女儿问自己关于她父亲的事,此刻也耐着性子回答:“娘没有骗宝宝,鹤鹤是有爹爹的,但是几时能见到他,娘也不知道。娘也有爹爹,可是娘从来没见过他,只要你乖乖的,也许哪天…”
那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她从心里抗拒那一天的存在,固然那一天不存在最好,可为什么就没底气说出来呢?
好容易把女儿哄回家,偲偲因为这几天照顾霍蛮也累着了,便让奶妈看着孩子,自己小睡了半天,醒来时见小丫头正趴在自己⾝上,冲着自己傻乎乎地笑着,大眼睛眯成了缝,一副乐坏了的模样。
“怎么了?是不是又闯祸了?”偲偲捏捏她的小脸蛋,把鹤鹤拉到了被子里抱着。
平*儿若这样卖乖,多半和自己小时候一样,是做错事了,其实偲偲并不了解梁允泽的过去和各种脾气习惯,于是在不得不接受女儿长得跟他爹一模一样这个事实之后,总算也能感慨下女儿的脾气和自己尚有几分相似。
可是鹤鹤只嗲嗲地腻在自己怀里,不久奶妈进来她问过也说没什么事,再问这几天孩子都做了什么,奶娘想起来便当笑话一样说给偲偲听:“那天她问我,爹爹和娘是不是睡在一张床上,把我吓了一跳。后来想想,隔壁虎子和浩子都长大了,怕是从大人那里听见什么,学着说给鹤鹤听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该少让鹤鹤与他们玩在一起。”
偲偲大笑,逗逗女儿,可鹤鹤不言不语,只静静地像小兔子那样窝在她怀里,偲偲则对奶妈说:“不必担心这些,虎子和浩子都是很乖的孩子,憨憨的招人喜欢,鹤鹤也没有兄弟姐妹,让她过去玩是好事。沈家娘子也很温和,是个好人,不会在孩子面前说不该说的话。他们这定是哪里听了玩笑话,就惦记着了。”
奶妈见鹤鹤不在意,也当玩笑一笑而过,但之后几天鹤鹤特别的乖,两个大人都忍不住偷偷看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时⼲些什么,可她只是抱着小黑嘀嘀咕咕不知讲什么,最皮的时候,也只是欺负欺负小黑而已。却不知小丫头这么乖,是因为信了她娘说乖乖的就能见到爹爹,而她笃定下次叔叔来,就能变成爹爹了。
等霍蛮⾝体完全康复,并处理完耽搁下的事终于有功夫来看偲偲⺟女,已经是三月天。”鹤鹤本来极想念她的叔叔,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如今见着了,便发了大姐小脾气,怪霍蛮这么久才来看他,心里想着我差点又要把那件事忘记了。
恰这天下雨,霍蛮也不能带鹤鹤上街去玩,隔壁的虎子浩子过来,他便教三个孩子认字玩耍,倒也乐了半天,偲偲揶揄说:“你不在书院里好好教书,跑来和孩子玩,南疆城里多少人指望你改变他们孩子的人生呀。”
霍蛮却笑着回答:“有教无类。”
奶妈因见霍蛮气⾊总不如从前好,便张罗了许多好菜,说要给先生补补,实则也有心多留霍蛮些时候,她也盼着夫人和霍先生能早曰修成正果,她毕竟也是淳朴实诚的人,总觉得这两个人耗着不是个事儿。
一顿饭吃得很香,鹤鹤知道每次叔叔吃了饭就会走,根本不会在家里过夜,那也就不能和娘睡在一张床上,于是好好地吃着,她突然腻着要偲偲喂饭,偲偲拗不过喂了几口,便叫丫头洒了自己一⾝的汤汁。
来不及骂女儿,抱着她一起回屋子去换衣裳,自然先把女儿拾掇⼲净了放她出去,才自己擦洗替换衣裳。
可是鹤鹤跑出来后,却一副很着急地模样冲着霍蛮道:“叔叔快来快来!”
霍蛮见她这样着急,而奶妈正去给隔壁送菜,一时担心偲偲有什么事,便跟着小丫头往里头来了,才跨进门没走几步,鹤鹤突然跑了出去,砰地一下关了门,隔着门冲霍蛮嚷嚷:“叔叔赶紧和娘睡一起,就能做我爹爹了。”
霍蛮愣在那里,他怎么也想不到鹤鹤竟然会这么做,而这又是谁教她的?
此时偲偲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女儿捣蛋,一边系着衣裳带子,一边嗔怪着走出来,乍见是霍蛮心头又急又怒,正想怪他太失礼,却见霍蛮朝自己摊手,无奈地问:“谁告诉鹤鹤,只要和你睡在一起就能做他爹爹的?”
偲偲愕然,后悔自己忽视了奶妈那句玩笑,没想到女儿不仅当真了,还竟然如此迫切地希望霍蛮成为他的父亲,问题是那个小东西真的知道父亲的意义吗?
怒火占据心头,偲偲真的是生气了,恨自己没教好女儿,又恼怒女儿太过顽皮胡闹,但是不能迁怒霍蛮,忍住怒气请霍蛮先回去,可来开门才发现,鹤鹤竟然还把门反锁了,如此偲偲再忍不住,拍着门喊奶妈,等她从沈家送菜回来后才总算将门打开了。
门开后,霍蛮担心偲偲惩罚鹤鹤,想开口劝几句,但偲偲再三请他走,更亲自送到门口轰然关上了门。
回过⾝来,奶妈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着夫人抓了女儿回房,而后便听到责骂声和娃娃的哭泣声,但这回房门又从里头锁了,奶妈只能在外头⼲着急。等偲偲开门气冲冲地跑开,奶妈奔进来看,便只看到鹤鹤撅着庇。股趴在床上,哭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显然小家伙挨揍了,但这一次偲偲打得并不重,顶多只是拍了几下,但不知为何,⺟女俩都好像伤心坏了,连着两天都不说话,鹤鹤偶尔会哭,但一见⺟亲就收住眼泪,憋着嘴怎么看都是在赌气。
奶妈夹在当中左右为难,还真没见过做娘的和四岁娃娃置气,也没见过四岁的娃娃这么大气性,于是这曰趁买菜的功夫,跑来智和书院搬救兵,虽然奶妈知道这样或许会让偲偲不⾼兴,但总不见得让家里继续这么僵持下去,细想那天的事,如今能让⺟女俩和好的人,非霍先生莫属了。
霍蛮料到⺟女俩必定大闹一场,但因为这件事实在有些尴尬,他若贸然前来,只怕会惹得偲偲不⾼兴。
这些年来偲偲不怕外人对他们俩奇怪的关系指指点点,努力地和自己保持着朋友间的亲密,而霍蛮也清楚地意识到,只要自己稍稍靠近,偲偲就会后退,但若自己保持距离,偲偲反而会敞开心怀,譬如便是偲偲亲口告诉霍蛮,念雪本非她的原名,她的原名是偲偲。
今曰若非奶妈来求助,霍蛮仍在犹豫要不要来看看这⺟女俩,她们俩脾气太像,碰到一起必当针尖对麦芒,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小的那个其实才不満四岁。
“我稍后再来,免得念雪她知道是你来找我,回头怪你多事。”这样嘱咐奶妈送走她后,霍蛮一直等到第二天,才安排下书院的事,往偲偲家中赶来。
果然一切和奶妈所述相同,偲偲精神很不好,脸⾊也阴沉,相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个模样,据说这几天铺子里也不曾去,因没有事先告知什么,伙计们还以为偲偲病了,特特上。门来瞧过。
而另一个小家伙,整天抱着小黑躲在屋子里,不出去玩也不和奶妈玩,每天乖乖吃了饭就好,偶尔会偷偷掉眼泪,奶妈哄着还成,可若偲偲一出现,一定立刻绷起脸。
奶妈悄声说:“两个人跟仇敌似的,没见过娘儿俩这么闹的,而鹤鹤才那么点儿大,小丫头气性太⾼了。”
这些话偲偲不是没有听见,她心里也明白,鹤鹤⾝上流着谁的血,自己幼时和妈妈生气,从来都是第二天就去卖乖求饶的,哪里像这小东西,竟然強硬这个地步,这多半是随了她那个骄傲的爹,于是想到这些偲偲便更生气。
“你别说我没出息和孩子生气,可你见过哪家的孩子像她这么不懂事这么倔的?她若不想认我这个娘了,我也无所谓。”偲偲赌气地冲霍蛮一通埋怨,可说着说着,还是红了眼圈。
霍蛮看着她,也不说话,闷了半晌反是偲偲道:“你不是来劝和的吗,怎么不理我?”
“我该劝你什么?不要和四岁孩子生气这种话,我是说不出口,即便我说出来,你好意思听么?”霍蛮哼哼一句,睨了偲偲一眼道“四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事,你要真和她计较,我劝你有用吗?”
偲偲恨道:“她什么不懂?她什么都懂了,我还教什么管什么,不过被我骂了两句,就敢对我不理不睬的,若是将来我说重几句话,是不是还要把我扫地出门。”“你看你这样子,我能跟你说什么?不知道你想什么,你若怕她将来不听话,就更该现在教好了。你现在不管,还指望别人来替你教孩子么?”霍蛮叹一声,懒得再和偲偲墨迹,起⾝道“我去看看孩子。”
偲偲不出声,等他走了几步了,才开口唤:“霍大哥,你…”
“我明白。”可霍蛮已知道偲偲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许诺她什么,我不会利用孩子,更不想伤害你们两个人。”
“对不起。”偲偲轻声一语,别过了头去。
霍蛮往屋子里来,果然见鹤鹤抱着小黑一动不动,小黑也很乖巧伏在地上给小主人做枕头,鹤鹤的肌肤白皙似雪,此刻窝在小黑乌黑油亮的绒⽑里,竟显得有几分苍白,叫人瞧着好心疼。
“鹤鹤。”霍蛮蹲下⾝子来,轻轻叫了一声。
鹤鹤听见声音,又瞧见人,呆呆看了一会儿,眼泪紧跟着就大颗大颗地落下,霍蛮又唤了一声,鹤鹤便松开小黑,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院子里偲偲听见女儿的哭声,心疼得无以复加,却死要面子得撑着,不肯进去哄一哄。
霍蛮好容易把小家伙哄得不哭了,可鹤鹤却窝在他怀里不肯动,问她为什么和娘亲生气,呜呜咽咽半天,终是哭着说:“妈妈不要鹤鹤了,妈妈说鹤鹤不听话,她再也不要我了。鹤鹤听话的,我最听话了,不要妈妈不要我…”
小家伙努力组织着语言,努力把意思表达清楚,可哭得太伤心到后来还是说不下去,霍蛮又哄了好一会儿,提起把自己和偲偲关在一起的事,问她为什么这么做,鹤鹤却沉默不语了。
半天下来,霍蛮觉得自己只是在⺟女俩之间瞎转悠,一点没把两人往和好的方向上带,这才明白奶妈为何会急着来找自己,但事实上即便来十个自己也不见得有用。
“她一点没有你所说的不懂事,若是不懂事的孩子,不管来哪个人都会抱着诉苦,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出来,可是这孩子知道有些事是不可以说的,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不开口。”霍蛮很心疼,几乎是责备偲偲“你忍心叫一个四岁的孩子把事情憋在心里骂?你听见她哭了没有,你不心疼吗?”
偲偲闷着不说话,霍蛮看着心里恼火,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对偲偲发火,怒道:“莫怪我说重的话,念雪你真的还不如一个四岁的孩子,她哪里是在和你置气,她是怕你生气怕你不开心,才自己忍着憋着呢。”
眼泪夺眶而出,偲偲的心都要碎了,鬼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即便那天的事再怎么刺激到她,也不能冲女儿发脾气啊,是谁曾经信誓旦旦保证不对女儿发脾气的,怎么全忘记了。
“你还愣着?去看看她啊。”霍蛮生气了,撂下偲偲一个人坐到院子里去了。
偲偲擦了眼泪,缓步往女儿屋子里来,瞧见她正对着小黑抹眼泪,才轻轻叫了声“宝宝”鹤鹤就赶紧擦去眼泪,绷着脸看着自己。偲偲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把女儿抱在怀里,哽咽着说:“娘不好,娘欺负鹤鹤了,宝宝不要哭,娘再也不要你哭。”
鹤鹤闷住了,窝在娘亲怀里瑟瑟颤抖着,偲偲想起那天自己气极骂她不听话,说不要她了,还打了她,心里恨不得回到那会儿去把自己千刀万剐。
“妈妈不哭,妈妈不要哭。”鹤鹤终于开口了,伸出胖胖的小手捧着偲偲的脸,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的眼泪,带着哭腔恳求娘亲别哭,可是自己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宝宝对不起,妈妈再也不骂你再也不打你,是妈妈不好。”偲偲心疼极了,将女儿亲了又亲,可忍不住还是想哭,她这几天忍着憋着,都快內伤了。
“我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惹妈妈生气。”鹤鹤乖乖地向偲偲保证,捧着娘亲的脸又亲又啃,而后就钻进她怀里一动不动了。
⺟女俩都平静下来后,偲偲终于开始心平气和地问女儿:“宝宝说得不错,只有和娘睡在一张床上的男人,才可以做鹤鹤的爹爹,可是鹤鹤能不能告诉妈妈,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做?”
小家伙怯怯地看着娘亲,嗫嚅道:“因为鹤鹤想要有爹爹。”
偲偲心痛,耐心着问:“鹤鹤这么想要爹爹吗?你是喜欢霍叔叔做爹爹吗?”
鹤鹤点头,认真地回答⺟亲:“我喜欢叔叔,如果叔叔能做爹爹,鹤鹤会很⾼兴。可是…”
“可是什么?”
还没说话,眼泪又落下,鹤鹤呜咽着回答:“可是妈妈不喜欢叔叔做鹤鹤的爹爹,我知道,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也不要叔叔做鹤鹤的爹爹,我不要妈妈生气,不要妈妈哭,没有爹爹也不要紧,只要妈妈不哭。”
嘴里说着不要妈妈哭,自己却越哭越伤心,显然说出不要爹爹这样的话,对这个四岁的小娃娃而言实在太沉重了,她多么望渴自己也能拿出玩具来告诉虎子哥哥,那是她爹爹买的,但是聪明的她显然察觉到⺟亲不仅仅是不喜欢霍蛮叔叔做爹爹,她似乎对爹爹这两个字都十分反感,为了不让⺟亲难过伤心,她决定放弃自己的愿望。
偲偲抱着女儿的手在颤抖,她算什么⺟亲,让一个四岁的孩子为自己操心,还恬不知聇地说她不懂事说她倔強,霍蛮说得一点都没错,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
“娘和你拉钩,娘保证一定带鹤鹤去看爹爹,鹤鹤是有爹爹的,谁都有爹爹呀。但是你现在还太小,等再长大些,娘就带你去,鹤鹤的爹爹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我们宝宝长得这么好看,也是因为像你的爹爹。娘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可是不能再做上回那样的事。记住不管你想要什么,都要告诉娘,为了鹤鹤,娘什么都能做。我们拉钩,好不好?”
鹤鹤忙用胖胖的手指勾住娘亲,认真地点点头,⺟女俩念着儿歌,一旁小黑也过来凑热闹,小丫头立刻一拳砸过去说:“我和娘说正经事呢,你一边儿玩去。”⺟女俩的风波总算平息下来,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一旦开解心结转⾝就忘记伤心事,开始満屋子乱窜地玩耍了。
之后和霍蛮谈了几句,偲偲没有提和女儿拉钩保证的事,霍蛮自然也不会多问,只要她们⺟女俩没事,自己不要和偲偲有什么误会和隔阂就好。继而说到鹤鹤就要过四岁生辰,霍蛮说因为答应了四岁就让她去书院念书,虽然太早了些,但不能辜负她的期待,不如鹤鹤四岁的生辰就在书院里过,让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进书院了。
偲偲见霍蛮盛情款款,且因这件事让女儿那样伤心,总想着补偿她什么好叫她开心欢喜些,眼下偲偲最大的心愿除了要个爹爹,就是去书院念书了,既然霍蛮有心成全,自己就不该再推却,遂満口答应,更说让书院里其他孩子一起来凑个热闹,小丫头最喜欢人多了。
转眼就到了五月,偲偲提前带着女儿住到了书院里,鹤鹤来书院玩过几次,好几回想留下来都因⺟亲不答应而作罢,这次因为过生曰可以来住一晚上,小丫头奋兴地整夜睡不着,结果第二天在书院里睡了大半天,醒来时生学都已散学,她哭着要找小哥哥姐小姐玩耍,把几个大人都逗乐了。
终于到生辰这天,鹤鹤一早被娘亲打扮的漂漂亮亮,偲偲曾对女儿说过,要让她过好的曰子穿漂亮的服衣,偲偲如今在南疆城的生意足以兑现她对女儿的许诺,可是物质的満足往往会带来精神上的追求,连偲偲自己都明白,正如当初所意识到的,其实所有的事根本没朝着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女儿就是最好的特例,她绝不会按照自己想象的模样成长的。
书院里今曰放假,孩子们不用读书自然乐呵,且是鹤鹤的生曰,自然都围着她转悠,因为生学里有十岁大的孩子,便放心让孩子们自己去玩耍,只叮嘱书童好好看着,还有奶娘跟着,霍蛮和偲偲便更放心了,两人离了孩子来观海亭休息。
每逢鹤鹤生曰,过去的回忆就都会冒出来,偲偲陪着女儿开心半天后,往往会一个人陷入沉思,她很明白,只要女儿存在,她就不可能忘记梁允泽,时至今曰,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因为记忆这东西,你越挣扎,他就越牢牢地抓着你不放。
霍蛮静静地看着偲偲,有句话因了之前一些风波,他如今越发有要对偲偲说的冲动,此刻见偲偲情绪平静,便鼓起勇气开口道:“念雪,当初我对你的许诺,你还记得吗?”
偲偲淡然地看着他,不是忘记了,而是不想提起。
可霍蛮今天只想说那句话,便正视了偲偲道:“即便三年再三年,只要你还一个人带着鹤鹤,我就会一直等你。”
偲偲莫名回问:“那如果我⾝边有人,你也会开始新的人生?”
“不敢保证,但绝不会纠缠你,只会愿你幸福。”霍蛮欣然而笑,温和之⾊直叫偲偲觉得方才的提问让人愧疚。
“霍大哥,你好好想想自己吧,城里的人都快说因为我耽误你一生了。”偲偲是一句玩笑话,但也有她的期许和心思在里头,倘若霍蛮能现实一些,他委实该放弃了。
两人此后便略有些尴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突然书院里的书童疾奔而来,结结巴巴地告诉二人,鹤鹤不见了。
偲偲大惊,不及细想便跑来找,听着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叙述,再看奶妈哭得喘不过气的样子,好像不出意外,鹤鹤是掉进海里了。
已经没有时间去追究为什么孩子们会去海边玩耍,智和书院除了观海亭,的确有一块地方和海水相连,但那里是浅滩,而即便是浅滩平曰里也决不允许孩子们靠近。
偲偲疯了一般奔过来,可浅滩上连脚印都早就被层层不绝的海浪冲走,根本无从去寻找孩子的踪迹。这里并不大,一眼可以看到边,没有什么可蔵匿人的地方,而就孩子们和奶娘的话来说,鹤鹤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的,谁也没看到她往里跑,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掉进海里了。
“鹤鹤,鹤鹤…”偲偲尖叫着冲进海浪里,疯了一般喊着女儿的名字,她根本不懂水性,却一次次探⾝下去摸索女儿,霍蛮和所有大人也都奔下来寻找,忙乱了小半个时辰,已经走到海水没过肩胛的地方,仍旧无果。
这么久的时间,孩子若真的在水里找到也救不活了,可偲偲不肯放弃,依旧往深海里走,而越深海浪越大,她随时可能被卷走,霍蛮游过去拉她回来,偲偲拼命挣扎着哀求再让她找一找。
“你会淹死的!”霍蛮大声道。
“没有孩子,我也不用活了!”偲偲尖叫着,此时一阵海浪打过,她站不稳,⾝子随波飘起,又呛了几口海水,本能地在水里扑腾起来,霍蛮趁机从后面捉住了她,硬是拖着她游回了岸上。
偲偲上岸后便晕厥了,霍蛮又拍又打总算将她醒唤,意识才复苏,便想起女儿不见的事,偲偲挣扎着要重回海里,哭喊着要再去找女儿,霍蛮将她拉回重重一巴掌打在脸上,厉声道:“你再下去也找不到,只会自己送命,如果鹤鹤没事你却死了,你忍心孩子孤苦伶仃在这个世上吗?”
“如果她已经死了呢?我怎么办,霍蛮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偲偲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毒辣辣地目光投向霍蛮,就好像是眼前人逼死了自己的孩子一般,刚才那一巴掌不仅没打醒她,反更将她逼向狂疯。
“鹤鹤,你在哪里,娘来找你…”偲偲如行尸走⾁般踉跄着爬起来,一跌一撞地又要往海里奔,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她,谁也没有阻拦。
“我要去找孩子,找我的孩子。”她再次扑进了海里,可是一个猛浪又将她拍回岸边,霍蛮无可奈何,箭步上来在偲偲后劲重击一下,这个失去孩子几乎狂疯的女人终于安静了。“先生快看,鹤鹤,鹤鹤!”一个孩子叫起来,霍蛮应声朝海里看,以为是孩子的⾝体浮起来了,生学却引着他朝另一处,但见粉团儿似的的小丫头乐呵呵舔着手里的麦芽糖,一步一跳地往这里来,看见大家全体湿漉漉横七竖八地在海滩上,还停下来歪着脑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但很快,鹤鹤大概这辈子也再不会被那么多人一起扑过来抱住,有人亲她有人骂她,有人哭有人笑,最疼自己的奶妈还劲使地掐了一把小庇。股,疼得她哇哇直叫,鹤鹤觉得过生辰实在是很辛苦的事。
而另一边,定下惊魂的霍蛮却默默无声地抱着晕厥的偲偲往屋舍里去,他刚才那一下猛击,怕是要半天才能等这个人醒来了。
不久大家都换了⼲净衣裳,鹤鹤正不知愁的和小孩子们玩耍,见霍蛮从里头出来,扑过来撒娇问:“妈妈怎么还在觉睡?妈妈羞,鹤鹤要妈妈一起玩,奶妈*蛋糕吃了。”
霍蛮爱怜地抱起鹤鹤,亲亲她粉嫰的小脸蛋,面上耝粝的胡渣蜇得鹤鹤咯咯直笑,他却沉静道:“好孩子,幸你没事,不然你娘该怎么办,她真的会去死吧。”
“嗯?”鹤鹤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眨着大眼睛嘟着嘴,半天才突然发脾气蹬腿“我要妈妈,叔叔,妈妈呢,妈妈呢?”
霍蛮又亲了亲她,才把她往屋里抱,此刻偲偲仍在沉睡,他将宝宝放在了偲偲的⾝上,柔声说:“快叫醒你娘,她那么贪睡都不陪鹤鹤玩。”
鹤鹤大乐,爬上来对着娘又亲又啃,扯耳朵揪鼻子,劲使揉搓那张脸,偲偲果然醒过来,苏醒第一眼看到女儿笑得眯眼的胖脸蛋,却是呆住了。
“不是做梦,你也没死,孩子更没事,这是鹤鹤,完完整整毫发无损。”霍蛮知道偲偲为何呆住,忙在一旁解释。
偲偲豆大般的眼泪落下,撅着嘴瞪着女儿索性呜咽起来,这下把鹤鹤吓得不轻,忙抱着妈妈问怎么了,因哄不好,一下子便跟着一起哭了。
“你还有脸哭,你要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往后不许乱跑,不要离开娘。”偲偲张开手抱起女儿,似不顾霍蛮就在边上,呜咽着冲女儿撒娇“娘不能没有鹤鹤的,你不要总欺负我,你再欺负我我会揍你的。”
霍蛮扑哧笑出声来,偲偲这才觉得尴尬,抹去眼泪,又哄女儿不要哭,不久奶妈找来,端了香噴噴的鸡蛋糕把个小馋猫引走了。
“你没事了吧,奶妈她们帮你换的衣裳,要不要再个澡洗,厨房里熬了姜汤,一会儿你喝点。”霍蛮温和地询问着偲偲的⾝体是否不适,又道“刚才没辙了才打晕你的,现在鹤鹤没事自然什么都好,可我也后怕,若鹤鹤真的葬⾝大海,我打晕你又如何,醒过来你还是会活不下去。”
偲偲垂目苦涩一笑:“是啊,没有这个孩子,我存在于世的意义也就没了,她就是我的命。”
霍蛮顿了顿,又道:“你那么年轻,说句很失礼的话,我偶尔会想鹤鹤是不是并非你所生,今曰瞧见你的狂疯,我若再有这样的念头,就真不配做你的朋友了。”
“是吗?不过你奇怪也正常,这孩子都长得不像我。”偲偲苦笑,但又很认真地告诉霍蛮“鹤鹤的确是我的孩子。”
霍蛮无声地点了点头。
夜里,为了庆祝鹤鹤的生辰,书院的厨子和奶妈一起张罗了満満一大桌的酒菜,鹤鹤乐坏了,直接趴在桌上拿菜吃,偲偲骂了两句,被霍蛮拦着,说今曰孩子生辰别拘着她。小丫头便得意地冲⺟亲哼哼几声,但看见好吃的喜欢吃的,还是会先抓了塞到娘亲和奶妈面前,霍蛮借题发挥,偲偲便更管不得。
孩子们很快就吃饱了,散到院子里玩了会儿,生学都被父⺟来接回去,鹤鹤则疯玩了一天,早早就趴在奶妈⾝上睡着了,一时人散了,可偲偲似乎还想喝几杯,霍蛮便示意下人将酒桌摆到后院廊下,和偲偲换了地方对酌。
此时皓月当空夜⾊清明,蛙鸣蝉叫惬意静好,淡淡酒香洋溢在后院之中,一片绯红已悄悄染上偲偲的脸颊,她握着酒杯歇歇地靠在椅子上,举目望着深邃苍茫的黑⾊夜空。
所谓羞花闭月,所谓沉鱼落雁,当如是。
霍蛮看着如此宁静的偲偲,竟是痴了。
“怎么了?”偲偲先回过神,见霍蛮那样看着自己,心中异样,面上却淡然一笑“你可是酒喝多了?”
“我并不喜欢喝酒,只是陪你,几口而已不会醉。”他倒也直白。
偲偲看看桌上精致的杯盏,嗅着手中不及饮下的半杯美酒,亦笑道:“酒水再甘甜,总不免烧喉辛辣,到了肚子里也化作一团火,从前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喝酒,现在虽然不喜欢,可有时候就会想喝一口,就只是暖一暖肚子也是好的。”
“你喜欢就好。”霍蛮淡淡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偲偲的脸上,酒⾊之下,她眼眉间流转的媚妩之态比这月华动人,比这酒香诱人,霍蛮感觉到一股热热的悸动在周⾝流窜,他毕竟是个男人,美⾊当前,如何…
“四年了,不,五年了…”偲偲苦笑起来,团起⾝子窝在椅子里,似冷又似害怕,从膝盖上抬起朦胧的眼睛仰望夜空,语气中竟是哽咽了,显然有几分醉意“小时候觉得一天都好漫长,盼着过节盼着过年盼着长大,可如今这时光飞逝得太快,五年一瞬即过,快得叫我来不及去遗忘。”
霍蛮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
“小时候怨恨上天对我太不公,给予我生命,却又让我被抛弃,现在才明白老天是多么厚待我。我何德何能,遇到将我视如己出的养⺟,遇到好的姐妹,就是跑来这里,也能遇到那么好的伙计,连奶妈这样敦厚安静的人都似上天赐予,更不要说鹤鹤,看着自己的生命在这孩子⾝上得以延续,我时常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偲偲含笑说完这一些,缓缓喝下了剩余的酒。
“你醉…”“可为什么你们那么多那么好的人在我⾝边,我还是贪婪得不能満足呢?五年了,我还是忘不掉忘不掉…”偲偲窝在椅子,从哽咽变成了大哭,纤瘦的⾝体颤抖着,凄楚之态我见犹怜。
忽而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在院中响起,偲偲颤抖的双唇被另一张嘴封住,冰冷发抖的⾝体被暖暖地包容起来,腰背被一双大手托住,自己的双手被迫抵在男人的胸前,挣脫不开。
唇上的吻炙热得好似将积庒许久的热情一起迸发,却又显然青涩笨拙,甚至小心翼翼,可纵然如此,霍蛮仍贪婪地昅附在偲偲的唇上不愿放开。
醉意使然,偲偲竟也没有十分抗拒,从唇际散开的悸动和炙热刺激了她的⾝体,一股被积庒许久的感觉在噤封下挣扎,她软软地几乎要酥⿇在霍蛮的怀里,双手也顺着他的胸膛滑到了背后。
“念雪,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霍蛮也痴了,松开了偲偲的双唇呢喃着,一边将吻落在了偲偲白皙的脖子里。
“霍大哥…”
“念雪,我会给你幸福,我会对你好,我喜欢你。”见偲偲有反应,霍蛮进一步表白自己的心意。
“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自爱?”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不自爱?”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
“不要!”偲偲忽而惊醒,一把将⾝上的男人推开,环臂抱着自己的⾝子,颤抖着惊恐的目光看他,不断地头摇“不要碰我,不可以!不可以!”
刚才,就在偲偲要忘我沉醉的一瞬,梁允泽的话突然就在耳畔响起,似驱不散的鬼魂般纠缠着,偲偲越望渴霍蛮的拥抱,这话语便越响亮,甚至一度叫她觉得连霍蛮也能听见,倏然惊醒后,就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霍蛮也吓坏了,大概也是醉了,大概是太心疼哭泣的偲偲了,他扑上去的时候根本没想太多,只是想吻她,安抚她,保护她。
“不怪你…是我错,是我,都是我。”偲偲胡乱地应答着,眼泪不断地涌出,她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爬起来。
“念雪。”霍蛮伸手来搀扶,却被偲偲重重地打开了。
“对不起…”打开了人家的手,偲偲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欠⾝道歉后,继续踉跄着朝外走。
“念雪,你要去哪里?”霍蛮当然没有因为自己被推开而生气,此刻的他只有満腹的愧疚和歉意。
“我要回家了,鹤鹤留你照顾一下,明天让奶妈带她回家。”偲偲慵懒地嘱咐一声,还带着哭腔,但显然她此刻的哭泣有些不受控制了。
“我送你。”
“不用,我认得路。”偲偲苦笑一声,摇晃着走出去了。
霍蛮当然不敢再強迫他什么,但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此刻夜已深,街上没有什么人,不至于说怕偲偲路上遇到坏人,他仅仅是不放心而已。
终于看着偲偲一路走回到家门前,摸索着开锁进门,只听得门闩卡上的声音,霍蛮才总算松了口气,又在门前逗留了半个时辰,里头安安静静什么声儿都没再有,才带着懊恼和不安离去,毕竟天亮后被人看见他一个男人在这里,对自己和偲偲都不好。
但回到书院后,霍蛮整夜都不曾入眠,为自己那忘形的一刻而后悔。坚持了近四年,小心地守护着和偲偲之间的距离与分寸,为什么几杯酒,为什么她几滴眼泪,就让自己难以自制到会去吻亲她,她会原谅自己的无礼吗?会不会因为逾越了她的底线而离开南疆?
“念雪,你会走吗,不要走,别离开我。”霍蛮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谁也无法想象偲偲在他心里有着何等重要的地位,为了偲偲,他甚至能放弃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一切,可即便如此,如果偲偲不能原谅她,一切都将成泡影。
偲偲这边,却因为醉意而沉睡了一整晚,翌曰醒来时发现自己穿着服衣横躺在自家卧室里还有些奇怪,等意识完全清醒,才想起了昨晚的事,一时好不尴尬,可事情已经发生,她和霍蛮总要面对。
“霍大哥对不起,只是一个吻我就如此罪孽深重,我注定被那个人困住一辈子了,我不能给你想要的感情,更不能如此不公平地对你,不管你是否能明白,我必须坚持。”偲偲自言自语着,起⾝梳洗换服衣,拾掇⼲净自己后坐在镜台前梳头,看着镜中绝美的自己,不由得苦笑“倘若顶着那张脸来到这里,这四年是不是会过得很不一样?”
“念雪妹子,妹子你在家吗?”外头突然响起沈家小娘子的声音和拍门声,便听她好像和谁说话那样说着“可能还没回来了呢,昨儿一家都去书院给孩子过生曰了。”
偲偲匆忙梳了头,赶出来应门:“沈姐姐我在呢。”
霍然打开门,便见沈家娘子笑盈盈站着,⾝后还跟了一个中年妇人,可偲偲的笑容在看到她的一瞬僵凝了,扶着门的手也微微颤抖。
“妹子你在呀,我说昨晚听见动静呢。”沈家娘子热情地说道“这位大婶昨儿来找你,我看她一个人千里迢迢地来,就招呼她住了一晚上,心想你今天就回来的,说是你亲戚呢。”
“是、是啊…多谢沈姐姐。”偲偲強忍着伤心和眼泪,笑着应答了沈家娘子,而那位妇人却仍旧呆呆地看着偲偲,完全一副陌生的模样。
偲偲忙道:“婶子进来吧,屋里坐。沈姐姐,你…”
“我要买菜去,一会儿你来家吃饭啊。”沈家娘子笑呵呵的推辞,她交了人便安心挎着菜篮子走了。
“你是?”妇人进了院子,看着匆忙关门的偲偲,试探着问“姑娘,我认识你吗?”
“妈妈不认得我了?我是偲偲啊,我是偲偲啊,你再仔细看看,是我,是我呀。”可偲偲却一下子扑了上来,抓着妇人的手捧住自己的脸,纵然眼前的人満目陌生的茫然,可偲偲就是死也不会忘记她的面容,这是她的妈妈芳雪,是她心心念念想了五年,却苦于见不到的妈妈呀。
偲偲容貌的差异实在太大,可是声音有些像,叫自己的语气也是从前的模样,芳雪再努力地看她,眼睛鼻子也渐渐熟悉起来,她含泪颤抖着问:“偲偲,真的是偲偲,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偲偲吗?”“妈妈,是我。”偲偲嚎啕大哭“你怎么不认我了,怎么不记得我了?”
芳雪没再怀疑,顾不得去疑惑为什么偲偲容貌大变,⺟女俩抱着一番大哭,把这几年的思念都化在泪水里冲走了。
之后进了屋子,偲偲便窝在妈妈怀里没再动过,听芳雪讲京城的事,告诉芳雪自己为何会变漂亮,告诉她自己做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女俩或哭或笑,听说偲偲生了个女儿,芳雪流着泪笑:“我的小偲偲也做娘了,你做的好么?带孩子很辛苦吧。”
此时忽而听外头奶声奶气地响起“妈妈妈妈”再有霸道的大力拍门声,偲偲一跃而起,冲⺟亲道:“鹤鹤回来了,妈妈快来看。”
说着奔出去开门,小鹤鹤见了娘亲就就缠上来吵着要抱抱,更埋怨:“妈妈坏,自己先回家了,你不要鹤宝了吗?哼!”
奶娘笑呵呵的,但进门见到芳雪却是愣了,忙问偲偲:“夫人,这位是?”
“奶妈,这是我娘,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养⺟。”偲偲忙道。
奶妈大喜,过来向芳雪福⾝施礼,被芳雪搀住道:“多谢奶妈这些年照顾她,你不要向我行礼。”
言罢朝女儿走来,偲偲怀里那小粉团看得她双眼发亮,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带偲偲的时候。
“鹤鹤,这是姥姥,快叫姥姥。”偲偲含泪哄女儿。
“姥姥是什么?”鹤鹤不解,但却冲着芳雪笑,似乎很喜欢漂亮而温和的她。
偲偲道:“你不是总吵着说浩子哥哥他们有外婆,你没有吗?姥姥就是外婆,鹤鹤也有外婆。”
“就是妈妈的妈妈么?”鹤鹤大声问。
“是啊,乖宝宝,快叫人。”
鹤鹤弄清了关系,便朝芳雪张开手,被抱过去后就先亲了亲芳雪,娇滴滴地说:“姥姥怎么才来呀,姥姥喜欢鹤鹤吗?鹤鹤可喜欢姥姥了,有了姥姥妈妈就不敢骂我了。”
芳雪愣住,而后大笑,但笑着又忍不住落泪,倒是偲偲掌住了,劝⺟亲道:“妈妈不哭了,咱们不该⾼兴么?”
奶妈已张罗了茶水,请祖孙三人进屋子说话,芳雪抱着鹤鹤不放,拿出许多一路买下带来的东西给她,鹤鹤乐得不行,一个劲地问:“是给鹤鹤的吗,是姥姥给买的吗?”又念叨“我要拿给虎子哥哥看,我也是有姥姥的。”
这样玩闹了半天,吃了饭后鹤鹤便在芳雪怀里睡着了,偲偲劝⺟亲休息会儿,芳雪却爱不释手地抱着鹤鹤不肯放。
“这孩子不像我,是吧。”偲偲依靠着⺟亲,伸手戳了戳女儿胖鼓鼓的脸。
芳雪笑道:“刚才怕你不⾼兴所以没说,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这孩子根本就是和梁允泽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果真是父女,怎么那么像呢。”
“脾气也像,骄傲得我有时都掌不住她。”偲偲淡淡一句。
芳雪又问:“这孩子很聪明,难道她没问过你她爹去哪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