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见那女人脸⾊蜡⻩、双手捂着肚子痛苦不已,忙松开提溜着铁牛儿的手,大步就奔过去。
铁牛儿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筱蓉失惊打怪地跑过去,连哭带喊:“哥哥…”
铁牛儿一张黑乎乎的脸上満是气愤,可看到筱蓉吓成那个样子,若无其事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妹妹,哥哥没事儿,我们快去看看娘吧。”
李氏正倚着门框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脸⾊苍白,已是痴了一样。张顺是她的结发丈夫,不仅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还把她带到家里来。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孩子,而她,又病得七死八活的,连上前跟他拼命的劲儿都没有了。
李氏眼睁睁地看着张顺抱着那女人跨进了门槛,瞥都不瞥正歪在地上的李氏,径自把那个野女人放在了里屋她们娘俩平曰里觉睡的床上。
刁氏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信儿了,她穿着一件水绿撒花夹纱褂,靛蓝的市布裤子洗得⼲⼲净净,一头半苍的发梳得油光可鉴,手里拿着一放白雪的绢帕,一摇一摆地进了篱笆院。
见院子里两个孩子还坐在那儿,她一脸嫌恶“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继续朝前走去。
经过门口李氏的⾝边时,她恨恨地瞪了李氏一眼,忽然就俯下⾝来,在李氏骨瘦如柴的⾝上拧了一把,一脸阴笑地说道:“李氏,你也有今天啊。我就是想让你尝尝这样的滋味!”
李氏仿佛一截枯木一样,了无生气,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这样的场景,她哪能看得下去?这时候,她真的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再也不想待下去了。
可想想两个无辜可怜的孩子。若是自己死了,他们两个岂不羊入虎口?张顺和刁氏肯定不会善待他们的,连铁牛儿,张顺的亲生儿子,他都能下得去手,筱蓉更不消说了。
想想⾝后的这些事儿,李氏紧闭着的双眼就是一行清泪滑落下来,这世道,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一幕,被筱蓉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李氏这一年多来在张家过得什么曰子,她心里是有一本账的。若不是碍于张顺是铁牛儿的亲生父亲,李氏的结发丈夫。筱蓉早就下手了。
见张顺完全没有把李氏放在眼睛里,刁氏又一副得志猖狂的小人样子,筱蓉真是心里恨极了他们,恨不得把他们撕碎了吃下去。
望着李氏一张如同死了一样的脸,筱蓉心里涌上无尽的怜惜。这个乡下女人,淳朴善良,对她就像是亲生的女儿一样,宁愿自己受这么多的苦,遭这么多的罪,都不肯把她的实真⾝份说出去。简直就是再拿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她。
这样的人,值得她去守护。可是这一家的关系,让她真是不能做出什么举动来。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人,这份血浓于水的血脉之情,不是她想割断就能割断的。
铁牛儿也恨张顺,而且是恨极了。可张顺是他的父亲,应该交由他来处置。她。似乎还揷不上手!
倒是刁氏这个毒妇,自己还能想个法子让她吃些苦头的。
屋里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那个野女人大吼大叫,嚎哭不已。刚才自己只是露了一小手,就让她尝到了病痛的滋味了。至于肚里那个孽种能不能保住,就看她的造化了,跟她可没啥关系了。
刁氏则在那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时不时地拿着那白雪的绢帕拭着眼角,尽管那里并没有眼泪。
一边则装模作样地张罗着:“哎呀,我的大孙子可要保住啊。怎么就发作得这么急,连个稳婆都没有。”
一边又回头狠狠瞪着李氏:“还歪在那儿装死吗?这个时候人命关天,可不是你醋坛子冒酸的时候。”
李氏若是⾝子好,这个时分说不定真的起来给那女人帮忙了,可她此刻已经神志涣散,几乎是挣扎着活命了,哪里还能帮得上那个野女人?
刁氏在屋里窜来窜去的,见张顺只紧紧地攥着那女人的手,心里不噤烦躁不安,不由呵斥张顺:“哎呀,你老是守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去叫个稳婆来?”
张顺则苦着一张脸,看着他⺟亲,说道:“娘,这个时候哪里还来得及啊?娘,你还在那里走什么?怎么也不过来帮帮。”
刁氏虽说也生过两个儿子,可这事儿上她也不敢伸手,光是那猩红的血就足够把她给吓晕的,哪里还敢上前凑手去?
娘两个急得直搓手,刁氏忽然想起来李氏就会接生,只不过上次给她小儿媳接生过后,生了个痴呆儿。
不过现在顾不上这些了,无论如何,先保住大人孩子的命再说。于是她忙朝张顺使眼⾊“顺子,你媳妇不就是个神医吗?这会子没人也不见她上来搭把手?”
张顺也意识过来,急得没有法子的他,一下子就把目光射向李氏⾝上,见她有气无力地,他又有些犹豫:“娘,她好像快不行了啊。”
“什么不行?那是装的,醋坛子腌出来的,酸着呢。”
经刁氏这么一煽风点火,张顺腾地就站起⾝来,大踏步来到门口,对着李氏就抬腿踢去:“喂,我说你这死婆娘,是不是要看到她们大人孩子都死了你才甘心啊?还不起来接生去?”
漫说李氏不会,就算是真的会也不愿意给她接生的。她和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死不要脸地和人家的丈夫怀了孩子,这会子就躺在她的床上生产,让哪一个做妻子的能够受得了啊。
李氏此刻已经病得半死不活的,哪里还能够起来?张顺无情的大脚落在她的⾝上,也只换来一声轻微的哼哼声。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可张顺就以为她是装病的,內心里是嫉妒呢。于是,那大脚越发不停地踢下去…
李氏哪里能挡得住他的脚踢?没两下,就匐倒在地上,嘴里吐出两口殷红的鲜血来。
筱蓉和铁牛儿两个早哭喊着冲了上来,挡在李氏⾝上,筱蓉瘦弱的⾝子也挨了张顺好几脚,踢得她只觉得骨头都要裂了。
娘三个正在任人宰割的时候,就听屋子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声,张顺忙住了脚,回头往里冲去。
那野女人还是没能生出来,疼得不停地嚎哭着。
张顺见李氏趴在地上半天不作声,红着眼睛又冲了过来。
筱蓉忙擦了把泪,就要进屋。若是今儿不帮那女人生出孩子来,李氏说不定就会被他给打死了。
谁知在她起⾝的时候,李氏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衣襟,决绝的眼神盯着她,一字一句地低吼:“别去!”
见张顺已经近在咫尺了,筱蓉动摇了下,旋即又要起⾝。李氏的声音已经变了,仿佛是一头受伤的困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筱蓉:“你要还是我的闺女,就别去。我宁可被他打死,也不想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生出孩子来。”
任凭张顺如何拳打脚踢,李氏死死地咬住牙关,就是不肯起来。本来她也起不来了。
筱蓉只能坐在一边默默地流泪,铁牛儿一次一次地冲上来,都被张顺给推倒一边去,脸上,胳膊肘儿上,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的青紫…
屋里那女人的嚎哭声慢慢地变弱了,似乎没有了力气。
好久,就像是地老天荒一样,筱蓉只觉得自己浑⾝都没了感觉了。张顺终于停下来,等着三角眼往屋里看去。
光顾着打人,把満肚子的气都发怈在李氏⾝上了,他没有注意到那女人的声音不对劲儿。等他回屋里的时候,刁氏正急得上蹿下跳,吓得脸⾊焦⻩,喃喃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好?”
张顺趴在床头上看时,那女人脸上満是大滴的汗珠,脸⾊苍白地没有一丝血⾊,两手紧紧地攥着那床破夹被,瞪着眼睛死死地看着他。
他吓得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又试探着喊道:“翠香…”却听不见那女人的回答,他这才想到什么,忙把手放在那女人的鼻端下试着。
好像没了气息!
他吓得一庇股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那个⾼⾼隆起肚子的女人,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人,就这么死了?
一声揪心裂肺一样的哭声咿咿呀呀地传来,让李氏脸上慢慢地有了一丝笑容:呵呵,他也有伤心难过的时候啊。只不过这泪水不是为她流的,她,到底就没有住在他心里!
不过也别怪她心狠,谁让那女人跑到她的床上生孩子的。她知道,张顺绝不会饶了她,可她,心头竟有一丝从未有过的満足。这就是胜利吗?
筱蓉有些弄不懂李氏了,她是多么善良的一个女人啊,难道在嫉妒面前就失了本性了?
刁氏也不知道怎么好了,毕竟这女人和张顺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如今死在他们家里,她可真是有些后怕了。
果然,没到傍黑时候,也不知道那女人的娘家人从哪里得来的信儿,一大家子兄弟、叔伯足有一二十口子人,手里操着铁锹、锄头浩浩荡荡地都来到张家寨子,进了张家的门,见什么砸什么,四处喊着要张顺出来。
张顺吓得哪里还有打李氏的那个威风,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连带着刁氏,一张老脸上也被人家给扇了几个耳光,肿得像是个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