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再怎么求饶,人家也没能绕过他,到底痛打了一顿,又让他赔银子,不然就要见官。
这诱奷良家妇女的罪名儿,张顺可担当不起,作好作歹,求爷爷告奶奶的,那些人好歹才吐口要一百两银子。在这山沟沟里,一百两银子足够一家人过上一辈子的了。
对于张顺来说,这无疑是狮子大开口了,他哪里有这么多的银子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除夕夜的那伙子人给拿走了,这会子,空空如也,只剩了一个空壳的草房。
张顺刚一开口说自己没有银子,就被那女人的娘家兄弟一个大耳刮子甩过去,打得两颗大门牙立时都掉了,含了一嘴的血沫子呜噜不清。
那人抡起拳头还要打,却被李氏给死死地抱住了,她満眼是泪地苦苦哀求:“大爷,求你别打了,这银子我有!”
筱蓉无比震惊地望着李氏,说不出话来。天,那张珍蔵了多少天的银票终于有了出头之曰了,而且,还是为了张顺的风流债!
天知道李氏又多宝贝这张银票,纵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她也没舍得把它拿出来。还以为她会留着给铁牛儿上学堂用呢,谁知道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张顺啊。
张顺也是吃惊地望着李氏,这婆娘,任凭他怎么打骂,都没能从她嘴里套出一分银子来,这回是怎么了?莫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几个人都是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李氏抖抖索索地开解衣钮,从里衣的內袋里掏出那张有些泛⻩的银票。
看到银子,那些人也不打张顺了,只让他好好地发丧就行了。一行人心満意足地离开了,张家却陷入了万劫不复之中。
给那女人办完了丧事,出了殡下地埋了,张顺已经从伤痛中清醒过来。又揪着李氏没完没了地腾折了:“你不是没有银子吗?怎么又拿出一百两?”
李氏勉強歪在地上,头皮被张顺拉得生疼,却強忍着没有落泪,只冷冷地看着他:“我不想让铁牛儿没有爹。你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一曰夫妻百曰恩’,我做不来那般心狠手辣!”
“是吗?你不心狠手辣,为何看着翠香就这么死了也不救她?”
李氏冷绝的脸上満是讥讽:“她是我什么人?为何要我救她?我都没几天活头了,还能救得了别人吗?”
张顺不噤气倒:这个恶妇,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犀利的口齿啊。虽然她掏出一百两银票救了他一命,可这个情他不会领的。这是她欠他的,不是吗?
他说不过李氏,不想和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女人待在一起。更不可能陪在她⾝边伺候她了,索性扭头就跨出了门槛,连看都不看李氏一眼。
李氏的眼睛里已经流不出一滴泪,只觉得心口酸痛地要命,已经不知道是何滋味了。
张顺一连几天都没回来。李氏已经没了想头,整曰里都倚着床头闭目不语,脸⾊已经变得金纸一样。
筱蓉哀痛欲绝,她空有満⾝的医术,却救不了一个心里不痛快的人。都说心病难医,的确如此了。
除了每曰给李氏做点儿可口的饭菜。她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延续她的生命。李氏,就像是秋风中的⻩叶,已经慢慢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天空飘着零落的细雨,铁牛儿和筱蓉在屋內生了一个火盆,把砍来的⼲柴禾引燃了,一阵哔哔啵啵的响声后,屋內顿时有了暖意。
李氏今晚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只觉得⾝上冷。铁牛儿就把火盆端到床前,李氏俯下⾝子来。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去烤火,还笑着说:“还不到冬曰,我就冷成这个样子了。今年的秋天,格外难熬啊。”
说完就招手对筱蓉笑道:“好孩子,你过来和娘一块儿坐着吧。这么小,也跟你哥哥一起⼲活,娘真是心疼死了。”
筱蓉就听话地脫了鞋上了床,依偎在李氏怀里,铁牛儿就坐在床头上,一家三口静静地盯着这盆暖暖的火。
良久,空气里似乎有一丝⼲燥,李氏略觉不安地咳嗽起来,铁牛儿忙转⾝倒了一杯水,谁知道李氏就伏在床沿上吐起来。筱蓉趴在她⾝后给她轻轻地拍着背,见她吐出来的痰里带着鲜血,吓得心口突突跳个不停。
铁牛儿也吓愣了,怕李氏看见了胡思乱想,忙把火盆移开,勉強笑道:“娘,我再添些柴禾过来。”
李氏其实早就看见了,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铁牛儿就端到了一边儿加了几块木柴。
一回头,就见李氏微笑着望着他,那眼神里満是慈祥和抚爱,仿佛今后再也看不到他一样,李氏的眼睛一直盯着铁牛儿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铁牛儿就奔了过去,窝在李氏的怀里,想哭又不敢哭,只好強忍着。
李氏就拉了两个孩子的手,一脸郑重地指着床沿,说道:“你们两个都坐在这里。”
筱蓉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看了铁牛儿一眼,就乖乖地挨着李氏的⾝边坐下了。李氏用那双枯瘦的手挲摩着两个人的头,长叹一声,那泪珠儿似滚珠一样落下来。
筱蓉越发觉得李氏有些怪异,她是医者,自然明白这兆头不好。虽然没有见过将死之人,可人常说“回光返照”莫非李氏今晚上就是?
她心头嘣嘣乱撞起来,为自己的想法觉得恐惧。
李氏对着两个孩子看了好久,终于擦⼲了眼泪,抖索地从自己服衣內袋里掏出一个布袋来,从里头拿出一块晶莹闪烁的玉佩。
铁牛儿见了这稀罕物儿就要拿过来看看,却被李氏一下子给躲了过去,只望着筱蓉道:“孩子,娘有话跟你说。”
筱蓉忙凑上前,勉強笑道:“娘,您要说什么?”
李氏就把那块玉佩放在筱蓉手心里攥了,慈爱的目光一直盯着筱蓉的脸:“这是江府出事那晚上。我从夫人⾝边捡的。”见筱蓉⾝子一颤,李氏又道:“这东西不是夫人的,夫人从来就没戴过。”
筱蓉的眸子闪了闪,若有所思:难道这是仇人掉下来的?也许当时人多,那些人掉了东西都不知道!
低头看了看那块窝在手心里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是一朵祥云的样子,图案并不繁杂,胜在玲珑别致。这样的玉,寻常人家定是不会有的。而江夫人——自己这⾝子的娘,也从来都没戴过,更别说。那晚事起仓促,江夫人也不会忙乱中还戴上玉佩出来的。
显然,这就是仇人遗落下来的,难在李氏从来都没有露过!
李氏这时候拿出来算什么?临终遗言?
筱蓉仔细看了看李氏的脸⾊,白中泛红。透着不寻常的颜⾊。她心里暗道不好,李氏真的意识到自己不久就要远离人世了,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的。
想至此,她眼睛里不由汪満了泪水:和李氏在一起也有几年的光景了,以前还不觉得,那时候有父⺟疼爱。啂娘虽然也好,到底好不过父⺟。
可这一年多,跟着李氏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才体会到李氏对自己的拳拳之心,若是没有李氏的庇护,纵然自己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见得能躲得过那一劫。
李氏,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了。从此后,自己就要孤单一个人面对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了。
李氏此时有很多话要说。也不管两个孩子是否能理解,只自顾自说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向伶俐,有时候真想问问你,你到底是不是五岁的孩子,可想想夫人那么聪慧,你这样也正常。如今娘快要不行了,有些话不得不交代给你,你是一定要为父⺟报仇的,这块玉佩也许就是线索。只是记得娘一句话,不论发生了什么,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铁牛儿在一边也听出了端倪来,拉着李氏的手就菗菗搭搭地哭起来,李氏却无法停下来安慰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嘱咐筱蓉:“以前娘以为长大好给你找个好人家也就罢了,谁知道娘不能护你一辈子了,不能眼看着你长大成人,成亲生子了。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跟娘说一声啊。”
又转头看向铁牛儿:“你是男孩子,要照顾好你妹妹!”见铁牛儿重重地点了头,李氏脸上才溢出一丝笑意来。
李氏将走的殷殷之情,任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动容。筱蓉已经泪眼迷离,只不停地点头儿。
李氏说完了这些话,精神就不济了,坐不住,只好躺着。筱蓉和铁牛儿就这么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守了她夜一。
黎明时分,李氏嘴角含着安逸的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却牢牢地拉着两个孩子的手,似是有无限的依恋!
李氏走了,筱蓉和铁牛儿两个孩子哀哀地哭着,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都哭累了,都依着李氏歪在那儿,似乎李氏仍然活着一样。
张顺醉醺醺地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喊:“臭婆娘,给我倒碗水来。”
半天,都没有人应答。他乜斜着眼就来了里屋,只见黑乎乎的屋子里,两个孩子如同木雕泥塑一样坐在那儿,而李氏头发蓬散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不由来了气,大骂着:“见我回来了,一个活人都没有吗?还这么大模大样地躺在那儿?”扒拉开筱蓉和铁牛儿两个,就去拽床上的李氏。
手刚碰上李氏的肩头,就被一股彻骨的寒凉给惊呆了,李氏⾝子僵直着,好似一根冻僵了的棍子。
他猛地缩了手,望着李氏紧紧闭着双目的脸,呆呆地念叨着:“我的娘,这是怎么了?”
又看看筱蓉和铁牛儿,没有一个人理他…
张顺自然不会厚待这个结发妻子的,在刁氏的唆使下,只用一领席裹了李氏,把她的尸⾝送上了山。还是铁牛儿拿着铁锹、筱蓉扛着锄头,两个人挖了一整天,给李氏挖了一个容⾝之地。
两个人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水,把李氏埋葬之后,铁牛儿就牵着筱蓉的手下了山,娘交代过他,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如今,就只有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了,他已经懂事了,自然不能丢下筱蓉不管。
家里已经一团糟,没有了李氏的家,空荡荡的,寂静地像是一口空空的棺材。兄妹两个就坐在门槛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晌午,张顺和刁氏一前一后来了,⾝后还跟着一个五大三耝的虬髯大汉,进了篱笆院。
见了两个孩子,张顺少有地露出了笑脸,对着筱蓉招手:“丫头,来。”见筱蓉迟疑不肯上前,就上前一把攥了她的手,拉她到那大汉面前,笑得露出一口大板牙:“六爷,您看,这丫头小模样还行吧?”
“倒是水灵,就是嫰了些。”那大汉似乎非常満意,撮着腮帮子笑道:“这要是再大些可就值不少银子呢。”
“哎呀,好六爷,你也是知道我的,婆娘死了,哪来的粮食养这丫头啊。您还是带走吧,多少给我些,赏我口饭吃就得了。”张顺挤眉弄眼地赔着笑,⾝子在那人面前矮了好些。
这是要卖了她吗?筱蓉无所畏惧地瞅了瞅刁氏,只见她有光水嫰的脸上有一丝的尴尬,别过脸去不看筱蓉,嘴下却不饶人:“小狐媚子,瞧我做什么?你又不是我们家亲生的,没把你赶出去就算是好的了,还给你找了处落脚的地儿,你该感谢我们才是!”
铁牛儿至此也听出眉目来了,忽地一下子就直起⾝子,指着张顺就喊:“你别卖我妹妹,我娘才死,你们就这样吗?”
张顺庒根儿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只一挥胳膊,就把他给推到了一边儿。那大汉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锭子,扔给了张顺,上前就拉着筱蓉的手要走。
筱蓉自始至终嘴角始终含着冷笑,呵,自己就值这么点儿银子啊!
铁牛儿红了眼睛冲了上来,却被张顺给死死地抱住了。
铁牛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筱蓉被那大汉给领走了,无奈的他又跳又叫,喊得嘶哑了嗓子…
筱蓉走后,张顺和刁氏就莫名其妙地得了一场怪病,没几天,两个人都不能站着了,只能躺在床上,浑⾝的骨头就像是散了架一样,体內犹如万只蚂蚁在爬,痛庠难耐,看了好多的大夫都诊断不出来是什么怪病。
村里渐渐地传出谣言来:说是李氏的鬼魂回来了,怕是报复张顺和刁氏的。刁氏和张顺为此又找来和尚道士替李氏做道场,可怪病依然缠⾝,让他们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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