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蓉也不甚在意,这些天,这些事儿也是见怪不怪了。虽然平常来的都是落凤镇的居民,一般没有骑马的,不过这落凤镇是京畿要道,尤其又到了兵荒马乱的年月,骑马的人倒不少见。
她只专心想她的事儿就好,等人到了后院再看也不急。是以,她坐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构想着她的雄图伟业。
不多时,前堂就传来一阵阵的吵嚷声,像是有什么人又和店伙计、杨大夫他们吵起来了。
隔壁余扬房里门帘子一响,想来余扬也出去了。近来事儿多,余扬频频露面,已是不胜其烦,不知道什么人又来找茬了还是怎么的?
没一会儿,余扬的声气就响起:“军爷,您来我们这儿算是来对了,我这小小的药铺里可不是吹嘘,医术走遍天下那都难以找出匹敌的。”
听他如此吹嘘,筱蓉撇了撇嘴,不屑地一笑:生意人,什么时候都爱夸自己!
一个浑厚的声音接着响起:“既如此,那就请这位老大夫跟我们走一趟!”分明指的是杨大夫。
就听余扬连忙否定:“军爷,他不成,⼲不了这活儿。我们后院里有一位神医姑娘呢。”声音刚落,筱蓉就听着脚步声橐橐地直奔后院呢。
也没见过这么卖力宣传她的,余扬明知道她昨儿才做了一场大手术,那病人至今还躺在隔壁病房里呢,虽然没死也得养上几个月,她累得刚喘过一口气儿,余扬就又把她给推销出去了,也不体谅体谅她才多大的孩子啊,这副小⾝板儿是否吃得消?
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她装不知道也不行了。余扬娘子已经迎上来,挑了帘子笑道:“军爷。我们这位神医可是个小姑娘,您可别惊吓了她啊。”话里带着笑意,倒是好心。
那浑厚声音的主人就是那位军爷了,听完她的话哈哈大笑几声,响声震得屋里的她耳膜都发抖。“这位大嫂真是见笑了,我虽是个耝人,可也知道请大夫不能耝鲁,你就尽管放心吧。”
帘子一晃,一个⾼大的⾝影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线,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筱蓉也趁势站了起来。
那位军爷刚从阳光里走进来,一时也没看清楚屋內的人儿。筱蓉则已经上上下下把他大量透了:一张黝黑的面上,眼睛像铜铃那样大。方形的脸,英气勃发,刚毅中透着稳重。
那人过了一会儿也终于看清眼前站着的这位所谓的“神医”了:灵灵巧巧的一个人儿,瘦削的⾝子板儿裹在一领月白的棉袍下,墨黑的头发梳了两条长长的大辫子。浑⾝上下没有一丝的装饰,就像一枝寒冬季节的腊梅般清新自然,只那一张脸看不清什么样子,都蒙在白纱下面了。⾝量还不到他的胸口,传说中的神医就这么小啊?
他张大了嘴半天,却发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叫她“神医”吧,他还怕自己给叫错了。不叫吧,又显得自己失礼了…
似乎瞧出他的尴尬来。筱蓉只微微一笑,稳稳重重地朝他弯弯⾝子,才问道:“不知道军爷来找小女子有什么事儿?”
“啊?哦?”那人才愣怔过来,旋即就清醒了,好歹是个打仗的。阵势见得多了,反应也够快的。接下来就顺溜了:“原来姑娘就是人人口中相传的‘神医’啊?我真没想到才这么小。”眼睛就不再直直地往筱蓉⾝上看了。
筱蓉暗中点头:还算个正人君子!
那人就说了他家主子受了伤,寻遍了落凤镇也没几个大夫,寻到这儿来,听说有一位神医,昨儿才救了一个肠子都流出来的病人…
也亏得他主子还受着伤,他还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通。
筱蓉算是听明白了,就问:“病人来了吗?”
“啊?哦?”那人又是一愣,立即就答道:“主子躺着不能动弹,已经昏迷过去了。还请神医跟我去一趟才成!”
筱蓉就看向余扬,这出门就诊自她来这儿还是头一次,也不知道住在哪儿,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倒是不方便的。
余扬看出她的思虑来,忙道:“姑娘放心去吧,我也跟着就是了。”有他在就好了,想来不会有什么事儿的。筱蓉就一口答应下来,收拾了几样器具和一些消毒止血的药材、纱布,就跟着他们出了门,大门口已经停着一辆青缎子面儿的马车了。
上了车,一行人就朝镇西头赶去!
筱蓉撩了帘子往外看去,前头是一座沉沉的府邸,不是王家还是谁家?莫非是王家有人病了?真是想瞌睡就来个枕头!她还想着法儿想和王家人结交呢。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王家门口,筱蓉和余扬都下来了,就见王府大门口已经站了一溜儿衣着鲜明的下人,个个都短打利落,俱都垂着手候着。
看这架势,分明是一位很重要的人物!
筱蓉莫名地有些奋兴,真的想快点儿看看病人到底是谁。
领头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见了一⾝月白棉袍的筱蓉,忙迎上来,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就是神医姑娘了?请跟我进来吧。”
礼数很周到,口气也很客气。筱蓉就跟着他迤逦来到了后院一所幽静的小跨院里。
里头种満了奇花异草,虽然是隆冬气候,但也能闻得阵阵清香。
堂屋门口挂着一袭银灰撒花的棉帘,透着大气稳重。丹墀下站着两个一⾝月白小袄、葱绿长裙的丫头,见了筱蓉,忙挑了帘子。
屋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旁边坐了一个中年妇人,筱蓉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妇人就是先前李氏还活着的时候,给她看过妇科病的王夫人。这夫妻俩都守在这里,里头的病人⾝份一定不低了。
见过王大人和王夫人,两个人也没有寒暄,径自带了筱蓉就往里间走。原来隔着紫檀架子屏风,后头还有一个房间。
一副白底山水画的帐子把一张鸡丝楠木拔步床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看不透上面躺着什么人。床前也守着两个清秀的大丫头。
王大人走到床前,沉声命道:“掀开帐子。”
随着丫头的动作,筱蓉慢慢地看清了床上一床银红撒花被子下躺着一个面容沉静的中年人,仿佛睡着了一般,没有一点儿知觉。只是面上透出来的嘲红以及呼昅的沉重,让人知道他就是病人!
细细地看了他的容貌,筱蓉只觉得似曾相识,不过却记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了。
王大人见帐子全都打开了,回头对筱蓉道:“姑娘请看看,这位是位贵人,却受了重伤,连曰里⾼烧不退,我们实在是束手无策,才劳姑娘亲自来一趟!”
既然是位贵人,为何不请京里太医来?不过这话筱蓉却不好问,人家也许请过了呢。
她就让丫头掀开被子,仔细查看那位病人的伤势。她也不避讳,浑⾝上下都看了一遍,肤皮上真的没有什么创口!
不过病人这个样子,肯定是受了伤的,不然王大人也不会这么说了。
只是这伤到底伤在哪儿呢?
筱蓉又想着会不会是其他的症候引起来的,特意又仔细把了脉,不过她很快排除了这种想法。
这伤一定是在內里的了,不然不会看不出来。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她还没有搞清楚呢。
于是她回过脸来沉静地问王大人:“大人,这位贵人到底怎么受的伤?”
王大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旋即就招手叫过一个丫头,附耳说了几句什么话,那丫头赶紧走了。不多时领来一个军士打扮的人,王大人就把这话对他说了。
那军士才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原来这位贵人去见他的哥哥,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不投机,他哥哥就踹了他一脚,当时也没觉得怎么着,可是过了几天,就出现了头疼、恶心的感觉,没几天就躺到了,如今却昏迷不醒…
筱蓉听了心里有数,这伤空怕和那一脚有关系了,不过这样的伤,必须得打开腹腔检查。只是这古代这么落后的条件,到底能不能做呢?就算是能做,病人家属会不会接受?
脸上就带了犹豫,看得王大人跟着心也悬起来:“怎么?姑娘,没有好法子吗?”
“有是有,就是太过冒险!”她思量着,慢慢说着自己的忧虑:“这样的伤,怕是在肚里,得打开肚子来查看…”
王夫人听着脸上已经变了⾊“怎么那么⿇烦?万一开了肚子走了风可怎么办?”
古人讲究“⾝体发肤受之于父⺟”不能随便动弹的。这开了肚子岂不是冒了风?人,还能活吗?
筱蓉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目前这种形式,就算是不开腹,照这么下去,这人迟早也是一死。开了,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
她紧紧地抿着双唇,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这些话说给他们,他们也不懂。要是他们退却了,自己,也许还能免掉一些⿇烦。不过医者仁心,她却不能见死不救,只要他们同意,不管是什么情况,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