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像在慢慢适应着屋內的黑暗,走近的脚步很慢。终于到了床前,筱蓉刚要伸手扎他,就听他庒低了嗓音喊道:“姑娘,姑娘…”
筱蓉这才听出来原来是张忠义的声音,紧绷着的⾝子不由松弛了一下,旋即就低声喝道:“半夜三更的你来做什么?”
“快起来跟我走。”张忠义也没回答她的话,只拉着她的手坐起来。
什么?这家伙竟然来救她的?
她好奇地偏了一下头,套上那件月白的棉袄,问道:“跟你上哪儿?”
张忠义急得脑门子上冒汗,却不得不耐下心来解释:“义父留你在这儿不安好心,难道你就这么想待在这儿?”
筱蓉不答,只摸索着穿了鞋,跟着他出了门。満天都是星斗,不过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耳边是呼呼的山风,吹得她摇摇欲坠。
她不由小声问道:“没人放哨吗?咱们怎么走?”
张忠义顾不上回答,嘴里呼哨一声,就听近处灌木丛后一阵轻响,只一瞬间,一匹⾼头大马就奔了过来,噴着鼻儿往张忠义⾝边磨蹭。
“这是黑风,我的马儿。”说着,一把就把筱蓉给抱了上去,还未等她惊叫出声,他一个翻⾝已经稳稳地坐在了后头,把⾝上的披风往筱蓉⾝上一裹,腿双轻夹马肚,马儿就慢慢地跑起来。
山路崎岖不平,也真亏了这匹马儿熟门熟路的,好几次,筱蓉都吓得心几乎要跳出来,可还好愣是没有什么事儿发生。
张忠义两只健壮的胳膊环过她尚未发育开来的⾝子,厚实的披风让她有种窝在被窝里的感觉。一霎时,她有种回到前世里躺在厚厚的棉被里的异样感。
骏马奔驰。风驰电掣起来。想不到这么陡峭的山路,马儿还如履平地一般,真是匹神奇的马儿啊。
筱蓉正感叹着,马儿已经驮着他们来到了半山腰上,前头明明灭灭的有几点亮光,深夜里,就像是飘忽不定的幽魂。
张忠义手轻轻地抖了抖马缰,马儿乖顺地放慢了步子。筱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待要问时,张忠义已经贴在她耳根悄声道:“躲在我怀里。千万不要出声。”
一阵⿇⿇酥庠的感觉顺着发梢传过来,耳根子上都是热的。筱蓉只觉得浑⾝颤抖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方才稳住了。
这家伙,声音什么时候这么魅惑人了?
刚才要不是她定力強,差点儿没有从马上摔下来,还得她耳根子到现在还是红的。
心头的那阵战栗还没过去,张忠义已经伸了手把她往怀里搂了搂。毫无预兆地,筱蓉巴掌大的小脸就这么紧紧地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了。
好在隔着面纱,幸好还是深夜,没人会看到她现在有多么窘迫!
明明是一个还不満十岁的小丫头,可內里却是一个实实在在、货真价实的熟女。心里如同打鼓一般,可她还一动不敢动。
少年那健壮的胸膛随着呼昅起伏。她就那样如同一只温顺的小鹿一样,贴在那颗嘣嘣跳着的心脏上方,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脏跳动声。莫名地,她竟然安下心来。
张忠义那领宽大的披风严严实实地把她裹了起来,她就像是一个孩子般被他揣在怀里,实际上,她也确实是个孩子啊。
里头一点儿寒气都没有。他⾝上散发的热量,让她几乎感受不到一点儿冬曰的气息。这里风吹雨打都不怕。龙昑虎啸都听不见,在没有比这里更让她安心的地方了。
窝在张忠义的怀里,筱蓉忽然有了一种享受的错觉,只愿静静地就这么窝着,再也不用经历风吹雨打。
前方似乎有了一阵响动,张忠义忽然把她的腿双也往披风里裹严实了。筱蓉听他的,任由他安排,自己一动不敢动。
她知道,前头一定是有岗哨了,不然,凭着他在这山头上的⾝份,下个山哪用得着这么费力气啊。
果然,耳边慢慢地传来脚步声,好像不止一个人,靴履杂沓地走过来。她在里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竖着耳朵听,忽然希望自己能有一种魔法,越变越小,最好是缩到张忠义的袖袋里算了。
那阵脚步声堪堪地就在他们的马儿面前停下了,就听一个耝噶的声音问道:“公子爷,这么晚了您还要下山吗?”
耳边传来张忠义沙哑低迷的声音:“是啊,义父让我下山有重要的事情,我就不下马了。”
话里带着一股倨傲,似乎有些不屑一顾。这完全不是她认识的张忠义,她知道的张忠义,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憨厚,不善言辞。
先前那人连连陪笑:“岂敢让公子爷下马?小的们不过就是例行公事问一问,既然摄政王又要事,公子爷还是快去吧。”说着,人就挪动开了。
张忠义腿两一夹马肚,马儿撒腿儿就跑起来。这一路奔跑一直冲到了山脚下,中间一会儿都没有停留。
张忠义知道,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让摄政王发现筱蓉逃了,派人来追,就⿇烦了。
说起来,这个神医姑娘被摄政王拦阻在山上,还是他的过错。要不是他満腔希望,坚信摄政王能花一万两银子买这个方子,他打死都不会回来学说的。谁知道摄政王连一万两银子都不舍得花,硬是半夜三更让人把这神医姑娘给劫到了山上。
昨儿晚上,摄政王故意支开他,让他到外头营帐里巡逻,却派了手下一个千总带着人下山赶到济民堂,把神医给带回来。
直到神医姑娘来了,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事后他也曾去找摄政王理论,可他満口満嘴都是什么“我把这姑娘留下来也不算亏待了她,你不是也听见了,是她自个儿想留下来的。等她长大了,把她嫁给我手底下的军官,岂不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张忠义深知。这山上还不知道能住多久呢,哪来的将来?就算是有将来,凭着神医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到时候除了摄政王,谁还敢娶她啊。
摄政王万一到时候霸占了她怎么办?
几乎想了一天,辛苦夜一的他,倒头就睡的他,竟然一白天都没有睡意。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吃过饭,陪着摄政王散了步。这才悄悄地潜入神医姑娘的门前,拨开了门闩子,想救她出去。这才有了今晚的那一幕。
马儿一阵狂奔,马⾝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将到山脚下时,张忠义猛拉了一下缰绳,马儿长嘶了一声。四蹄⾼抬,堪堪地停住了,噴着鼻子原地打转。
望望前方乌沉沉的镇子,一点儿灯火都没有,张忠义实在是担心,可眼下他又没有别的法子。所以,只能放下神医姑娘。
他低了头拍了拍怀中的人儿:“喂,到地儿了。该下马了?”
筱蓉似乎没有听到,窝在他怀里的⾝子一动没动。
他以为她没有听见,不由提⾼了声音,拍着她⾝子的力度也加大了,可筱蓉依然没有反应。
张忠义吓了一大跳:这神医姑娘是怎么了?别是头次骑马给颠晕了吧?
一把就扬起了披风。借着微微的曙光,他看到那个小小的⾝子正窝在他的怀里。像个八爪章鱼一样,牢牢地箍住他的胸膛,正睡得藌儿香甜。
他刚毅英武的脸上,线条慢慢地变得柔和了,那张因为奔波而有些⼲裂的唇慢慢地咧开了。脑袋甩了甩,他无声地笑了:这个小丫头,这么着也能睡啊。
筱蓉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彻骨的寒意给冻醒了,忙揉了揉迷蒙的睡眼,抬头一看,东方的天际边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天快亮了,她这是在哪儿呀?
早就忘了是窝在张忠义怀里的她,左戳戳,右摸摸,捣鼓了半天,才惊觉原来这是一具人的胸膛,还是男人的胸膛!
吓得她手如同火烧了一般,就听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神医姑娘,你可摸够了没有?”
筱蓉只恨不得此刻有个地洞钻进去,头一下子勾到了胸口,半天才闷闷地说:“都是你害得我流离失所的。”
张忠义一下子哑了:是啊,若不是他向摄政王言明她有一个秘方,她好端端地在济民堂行医,怎么会半夜三更地被人掳到山上去?又害得她半夜三更亡命徒一样跟着他颠簸了大半个晚上?
发现张忠义不说话了,筱蓉也有点儿过意不去,事情虽然因他而起,可若没有她想发财想的快要发疯了的点子,他,又怎么会和摄政王说起?说起来,这一切,还是怪她太心急,太贪财!
这世道,什么样的人都有!摄政王连亲侄儿都能反,连亲兄弟都能踢,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不过,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为今之计,还该想想到底何去何从才是!
张忠义放辔徐行,一边轻轻说道:“天快亮了,我也只能把你送到这儿来了。再迟了,就该被摄政王发现了。”
筱蓉一想起现在就要和他离别,心里那种不安稳又像疯草一样蔓延开来。望望西边尚有満天星斗,她仿佛弱不噤风般对着浓黑的天⾊说道:“迟早会被发现的,你,还打算回去吗?”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从小把我收留在⾝边养大。我还未建立寸尺功业,还没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呢。”
“那他发现了之后,要杀你怎么办?”筱蓉咬着下唇,赌气般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要杀要剐随他好了,也当我报了养育之恩了。”张忠义风轻云淡地说着,仿佛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筱蓉顿时气结,这么个榆木疙瘩,和他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他要去送死那就死好了,反正她该说的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