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院的正房里,庆王妃正优雅端庄地坐在一把鸡翅木的圈椅里,端了一杯雨前龙井细细地品着。才染过丹蔻的指甲,红艳艳的,亮得人眼睛发花。
贴⾝嬷嬷徐妈妈正在她跟前凑趣儿:“王妃,您不知道那一位今儿是个什么情形?听小丫头来学,世子爷过去看望她,却被她给骂走了。”
庆王妃眉头一挑,随即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她娘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竟然生出这么个糊涂闺女?这个时候,不说笼络着世子,还把他往外头赶。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主仆两个就凑在一起低低地笑。
徐妈妈又问王妃:“既然她没了孩子,这世子妃的位子怕是不牢固了。就算是皇上赐婚,世子爷这后嗣的事儿也不能没有着落。不知道娘娘有什么打算?”
“这个嘛,慢慢来,先不急。反正世子不还有皇上赐下来的三个侍妾吗?先让她们服侍着,最好是能生下庶长子,这事儿就好办了。”
“还是娘娘⾼明啊。这虽然也是儿子,可是好说不好听的,将来的庆王世子总不能就传给一个庶长子吧?”徐妈妈笑得一脸褶子好似深秋里的花菊,皱了皱眉,不无担忧地道:“只是娘娘也该上心了。不管怎么着,世子是王爷的心头⾁,这都是因着娘娘没有子嗣的缘故。若是娘娘能再诞下麟儿,到时候,这庆王府,还不是娘娘说了算?”
王妃就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半天才叹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嫁给王爷十多年,要有也早该有了。”
徐妈妈小眼一挤。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忙凑在王妃耳边低低地说了,王妃的脸上就露出一丝诧异来“你说的,真有这么灵?”
“那可不是,京里都传遍了,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宗妇们,哪个不信?娘娘这个年纪也不算大,王爷也不老,要是想要个孩子还是很有可能的。”
徐妈妈一脸的笃定。庆王妃自然也就信了,喃喃地双手合十念叨着:“大苦大难观世音菩萨,若是能保佑信女生得麟儿。信女捐一千两银子给佛祖⾝上换金…”
刘碧云的上房里,却上演了一场悲情女的戏份。室內一地都是碎裂的瓷片,満屋子的丫头战战兢兢地没人敢说话,屏气凝神地站在角落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而刘碧云,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面目狰狞,活似一个女鬼。
筱蓉一进门,就被屋內的景象给惊呆了。刘碧云就算是心情再不好,也不必拿这些丫头出去。她只要有三分理智,就不该这样。这些丫头就算是全都打杀了,能起什么效用?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打着哆嗦的小蝶,她只好走上前。
现在,満屋里的人。也就筱蓉能和刘碧云说得上几句话了,所以,一看她狂疯的样子,忙悄没声地出去到厢房里找着了筱蓉。
刘碧云一见筱蓉,就好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见到了父⺟。“哇”的一声就扑在床头上哭起来了。
筱蓉见状,忙悄悄地让丫头们都下去。这才拉了刘碧云的手,劝慰:“世子妃这是何苦?您⾝子还没好呢,若是成天憋闷在心里,落下了病根可就⿇烦了。”
“我这个样子,还怕落下病根吗?你们看出来吗?这府里都当我是死人啊。”
她说得确实不错,自从世子被气走了之后,府里的确没有人来过她这里。那三个侍妾更是没了人影,真的把刘碧云不当一回事儿了。
只是越是这样,刘碧云就该越表现得大大方方才是,这个样子,只能徒留话柄,越发让云书岳瞧不上眼了。
这话,不知道刘碧云能不能听进去。不过,她被刘夫人给攥在手心里了,刘夫人既然能伪造出她的卖⾝契来,想必也能有法子从其他的方面控制她,与其自己在明,人家在暗,还不如顺了刘夫人的心意,扶刘碧云一把算了。若是她真的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也就别怪她了。
她来庆王府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能查出当年的杀父杀⺟之仇敌,别的,都不重要。
想必,她微笑着对刘碧云道:“世子妃,这世上要想赢得别人的关心,只有一条路。”
刘碧云显然是听清楚这句话了,忙抬起泪水涟涟的大眼,好奇道:“什么路?”
“只要世子妃自己足够強大,就没人敢小看您。”筱蓉笃定地说着“世子妃想想,您是皇上赐婚,不论有什么理由,世子都不能怎么着您,您在这府里,就是⾼⾼在上的世子妃。”
舔了舔有些⼲燥的唇,她继续说下去“何况世子妃出⾝⾼贵,刘大人贵为兵部尚书,光这份荣耀,就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有的。世子妃占了这么多的先天之利,又何惧之有呢?”
一席话,说得刘碧云脸上的泪意慢慢地消逝了,终于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认真听着。
可是,她脸上的神情转眼就换上了悲伤“我这个样子,世子,还能再来这屋里吗?”
看来她还是希望世子能常来的,只是那天把人家给骂走了,谁又敢奢望他不计前嫌呢。
这个话,筱蓉也不敢打包票,万一她说云书岳回来,到时候他不来呢。她一个⾝为奴婢的,主子们之间的事儿,她自然也不能决定的。
低了头思忖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刘碧云现在才是她的正经主子,卖⾝契还在她这儿呢。云书岳,她也不知道该不该靠上,先不说她是不是自己的仇敌,就算不是,可越过刘碧云却贴上云书岳,却是非常难的。
刘碧云见她半天不吭声,知道这事儿的确令人为难,云书岳和她之间本就没什么,要不是她使了手段,怎么能得来这个孩子。
那天。他不过是看在没了的孩子的面上,才来看看她的。还被她给骂走了,想再让他过来,真是登天还难啊。
想想曰后就要过着守活寡的曰子,刘碧云浑⾝的血液都冷了,捏着筱蓉的手不知不觉地就用了十分的力气,疼得筱蓉差点儿落下泪来。
忙胡乱点头:“世子妃您别着急,待奴婢想想法子,定能让世子爷回心转意的。”云书岳本来对她无意,哪来的回心转意啊?
事到如今。刘碧云几乎疯癫了,她也只能安慰一时是一时了。
听了这话,刘碧云果然就松开了手。脸上似喜似悲,双目紧紧地盯着筱蓉“你有法子?”
筱蓉哪敢说刚才是被她掐得太疼了才不得不说出那样的话的,只好硬着头皮答道:“让奴婢想想,说不定真有好法子。”
刘碧云喜之不胜地连连吩咐:“那你好好想想吧。别在我这儿耗着了,让小蝶带人伺候就行了。”竟然就把筱蓉当成了宝贝。
筱蓉一出了正屋的门,那脸沮丧地都能拧出水来,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回了屋,四仰八叉地一下子就躺倒在床上,不由狠命地捶头:都怪自己多嘴。本以为能哄得了刘碧云松手的,谁知道她却抓住这个不放了。自己可怎么能让云书岳来她这里呢?
虽然她和云书岳之间有点儿交情,可那也只不过是一些交易罢了。她自认还没这个本事迷惑住云书岳呢。
盛夏的午后。天儿格外地沉闷,外头参天大树上的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聒噪地她更加心烦气躁的。
索性起⾝来到外头,院子里一丝风都没有,反正刘碧云又不指着她伺候。自己⼲脆就在王府里溜溜吧,只要不到前头去。想来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沿着一条青石的甬路,她慢慢地走着,脑子里尚糊了一片浆糊一样,迷迷瞪瞪地想着事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片花海的央中。
原来是庆王府里的花园子,里头种着不计其数的花草,扑鼻的香气,馥郁逼人,在这盛夏的午后,格外地香甜。
闻着这么浓郁的香气,她的心情稍微好了点儿。信步朝前走着,庒根儿就没提防对面走来了几个人。
等到她觉察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对面的几个人都看见她了。
她只好低了头站在一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等着那几个人过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云书岳也在里头,似乎陪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说笑。旁边一个⾝量和他差不多的中年人,瘦削的个子,慢慢地踱着步子。
既然能让云书岳相陪的人,⾝份自然不低。这几个人空怕都是非富即贵的,筱蓉暗暗咬舌:自己怎么这么大意,竟然闯到这里来了?若是冲撞了这些贵人们,自己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到时候还怎么给父⺟报仇雪恨啊。
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就停在了她面前,她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就听一个磁性的声音笑道:“咦,叔父,你这花园子里头怎么还有一个丫头啊?”
就听云书岳的声音回道:“想必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等我回头让管事的好好教训一顿!”
就对筱蓉瞪眼:“大晌午的,你不在自己屋里窝着,不伺候主子,钻到这里⼲什么?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言下之意,大有让她赶紧走的意思。
筱蓉连忙屈膝行礼,就要退回去。谁知道那个中年人却开口了:“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到这里做什么?”
筱蓉这才敢抬头飞快地瞄了一眼那中年男子,白净的脸上,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盯着自己,似乎要把自己看穿。
看长相,倒和云书岳有几分相似。筱蓉心里立即就想到了庆王,莫非他就是云书岳的父亲——当今的庆王爷?
看他们对这个年轻男子的恭敬样子,更让筱蓉心里明了。能让庆王父子恭敬的人,除了当今圣上还能有谁呢?
都怪自己一时昏了头,为了解决刘碧云的问题,竟然闯到这里来了。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
可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话,她又不能不答,只好声若蚊蚋地答道:“奴婢是世子妃屋里的,世子妃怜惜奴婢年纪小,没让奴婢近⾝服侍。因着天儿热,想出来凉快凉快,谁知道就闯到这儿了。惊了主子们的驾,实在是不该!”
话音刚落,就听那年轻人对云书岳笑道:“瞧瞧你们府上,一个小丫头的应答都这么得体,真是不简单啊。”似乎意有深指。
云书岳没敢说什么,可筱蓉却听到庆王喃喃自语:“奇怪,怎么这么像?”
那年轻人和云书岳同时奇道:“像谁啊?”
庆王却正颜一笑:“没什么,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也没理会筱蓉,三个人径自去了。只留下有劫后余生之感的筱蓉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