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苏溶溶点了一份儿爆肚、二块芝⿇烧饼,一碗炒肝,还有一份奶油炸糕和糖卷果。
看着眼前宽条窄面的爆肚,苏溶溶简直口水横流。她激动地夹起一条羊肚,颤抖地在油、芝⿇酱、醋、辣椒油、酱豆腐汤、香菜末、葱花拌的调料里一蘸,急切地放入嘴中,那滋味,那口感,只能膜拜啊!
她这儿吃的风生水起,对面男子却是一碗清茶品的云淡风轻。
转眼间,苏溶溶已经吃下去一碟子爆肚,两块芝⿇烧饼,感觉一直憋胀的心这才舒坦了很多。这时在抬眼看去,对面那男子也不再那么讨厌了,而且说实话,他长得还挺不赖呢。
那男子许是发现了苏溶溶正直眉瞪眼地看自己,立刻鼻子冷横一声:“耝蛮鞑子。”
苏溶溶虽然听清了,但丝毫没有反应。过了好久,她才慢半拍地醒悟,这人原来是在骂自己呢!她冲他咧嘴一笑:“可惜我不是!再说,是也不能搞民族歧视!”
那人愣住,下意识转眼看她。
苏溶溶发觉来者不善,也挑衅得对上他的眼睛。和见过大场面的刑警比眼力,他真是自不量力。很快,那男子转过头去,继续喝茶。苏溶溶也撤去眼刀,开始吃奶油炸糕。
店里人叽叽喳喳谈天说地,苏溶溶听着听着,有点儿坐不住了。
“你们听说了吗?礼部苏克察尚书家的格格让人从妞妞房里哄出来了!”
“可不是吗,我听说还挨了內务府一顿板子呢!”
苏溶溶皱皱鼻子,这京北人爱扯闲篇儿,传闲话的⽑病怎么这么源远流长啊!
这时候,店小二一边跑着堂,一边嘴不闲着:“不能够吧!那格格至少是八旗贵女,怎么可能打板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给十三爷府上送煤!听门人说那位格格一脸锅底黑、膀大腰圆铁桶一样,而且刁蛮任性,还把兵部尚书的格格给打了!听说本来这个黑脸儿格格是准备指给十三爷的,结果被十三爷退了,还说了一句:娶妻娶贤,悍妇如此,家何以安!”
“啊,要是这样,这位黑脸儿格格还怎么嫁人啊!”
“嫁人?!我看这辈子是别想了,当老姑娘得了!”
“嘿嘿,老姑娘也不愁找个男人…只听说老光棍儿的,姑娘哪还有老的!”
…
店里的人说的热闹,苏溶溶听着可气!她皱着眉看着大家,气鼓鼓地偏头问向对面儿那男子:“道听途说!这些人真能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苏溶溶顿时发觉自己怎么和那个讨厌鬼说话了!她可以瞪向那人,白眼一翻一翻地撇嘴说道:“看什么看!不用问你和那些人也是一样,缺乏立独思考能力,人云亦云!”
那男子不急不许嗤笑一声,冷冷说道:“其谬有三:一则待选秀女,非宮人、嫔妃不得私自窥探,况且初选时,脸黑体胖之姿,早已淘汰;二则礼部尚书、兵部尚书乃朝堂重臣,其女堪配皇子,若真大打出手到市井皆知的地步,朝堂之上必有处置;三则我听说苏克察与其福晋伉俪情深,虽佳人已逝,就连皇帝也多次劝他续弦,但亦忠贞不悔。可见福晋定然是个貌美德淑的女子,这苏克察的格格想必也丑不到哪儿去。”
虽然是间接夸自己,但苏溶溶也着实心里挺⾼兴,便扬着眉⽑点点头:“你还算有些见识,不过,这些都是虚的,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功夫!”
说着,苏溶溶搬着凳子不管不顾地挪到那人⾝边,凑近了说道:“你看那位,就是给十三爷府上送煤的那位。他一⾝长袍,看着周正,但你仔细观察他的头脸、脚下。”
那男子顺着苏溶溶指向看去,只见虽然不是很⼲净,但也没什么异常。
苏溶溶得意地说道:“京城的煤全是来自门头沟,从⾩城门进。现在正是舂风呼啸的时候,要是送煤的,必然荡的头脸鼻孔全是煤灰,就算他洗⼲净头脸、弹扫了煤灰,但绑腿的褶皱里也应该留下黑⾊印记。可是你看他不仅绑腿上没有,就连鞋底子都是⼲净的。”
“万一他换了服衣鞋袜呢?”
“切!”苏溶溶嘲笑地瞥了他一眼:“煤灰里含有一种东西,能够让人的肤皮变⾊,并生手疣,这些是洗不掉的。你小时候没背过《卖炭翁》吗?満面尘灰烟火⾊,两鬓苍苍十指黑。”
男子愣住,看着苏溶溶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
苏溶溶得意地笑道:“我不光知道这些,还能猜出他是做什么的!”
“愿闻其祥!”
“他应该是做烧造营生的!”
“为何?”
“你看他一⾝青白⾊,仔细观察,发辫中还能隐隐的粉亮。我开始觉得也有可能雕瓦刻石的工匠,但仔细看去,他大拇指之结并不明显,也没有厚重的老茧,反倒是他两个大臂肌⾁发达,明显是常常平端重物所致。所以,他应该是个烧制水翁的工匠。”
苏溶溶说完,一脸炫耀地看向那男子。四目相对,她立刻回过神,猛地皱起眉头,自己什么时候和他凑的这么近?!为什么和他说了这么多话?!那男子也正看着她,双眸炯炯有神,満是惊叹。
“小二哥,买单!不是,结帐!”苏溶溶又坐回原来位置,不再看他。心说今天从妞妞房那个监狱出来,许是太奋兴了,所以才会鬼使神差地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苏溶溶付了帐,转⾝要走,正好看到几个穿着破烂的孩子正勾直勾瞪着桌上的奶油炸糕和糖卷果。苏溶溶心里酸疼了一下,她对着小二喊道:“给我再来三盘炸糕、三盘糖卷果。对了,有烧羊⾁吗?再给我来二斤!”
小二怔怔看着她:“您…吃得了哇?”
苏溶溶喊道:“吃不了,就兜着走!”说着,她冲门外几个孩子招招手,可招了好几遍,那几个孩子依旧怯生生缩在门边儿,不敢进来。苏溶溶只好作罢,但又忍不住叹了一声。
那男子说道:“这些孩子都是汉人儿孤。八旗入关,将城內汉人全赶出城外,他们的家人死的死、散的散…”说到最后,他本来平静的声音,泛起了沉重的波澜。
苏溶溶听得也难过极了,她来自现代,这些妻离子散、剥削庒榨对她来说仿佛是旧社会的事情,现在亲眼看到,格外痛心。这时,小二将苏溶溶点的饭菜全端了上来,苏溶溶付过钱后,直接将托盘端到店外那四个孩子⾝前。
吓得小二赶紧喊道:“哎,您这是要⼲什么啊?”
苏溶溶回头说道:“怎么,钱都付了,你还管我请什么客啊!”
小二一脸不悦:“您把这些个好东西都蹋糟了!”
苏溶溶立刻狠狠骂道:“什么叫蹋糟了?同是一张嘴,你吃、我吃就不算蹋糟?!哼,今儿我还就蹋糟了!孩子们,敞开了吃,吃完了,咱把他家的盘子全摔了!”
“嘿,您这大姐,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儿!”小二甩了甩袖子:“得,您爱怎么找怎么找,反正摔了盘子,您得照价赔!”
苏溶溶“哼”了一声,对着那几个孩子说道:“吃吧,我今天心情好,请客了!”
可那几个孩子却不敢伸手,他们从来只捡剩菜剩饭,哪儿见过这样三盘子五碗的。苏溶溶眼眶发红,她拿起一片烤⾁,递给最小的那个孩子,尽量温柔地微笑说道:“吃吧,我不是坏人!”
那个孩子还是不敢接,苏溶溶直接塞进他手里,将托盘放在地上,和他们一起坐在了又脏又冷的泥地上。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开始大着胆子伸手拿盘里东西吃,苏溶溶说道:“你们慢慢吃,以后饿了,别在这儿趴着等了,直接到鼓楼外尚书府…”
说到这儿,四个孩子立刻瞪着眼睛抬头看她。苏溶溶呵呵一笑:“我还没说完呢,尚书府东边的那个小粥铺去。那粥铺是我开的,我请你们吃!”
“谢谢您!谢谢您!”孩子们一边吃,一边就要磕头感谢。苏溶溶差点儿哭了出来,她赶紧扭头,想要再要一壶水,只见和自己一桌的男子已经端着茶壶走了出来。见溶溶正看着自己,那人笑道:“怎么,只许你作东请客,就不许我请小客人们喝壶茶?!”
…
孩子们吃不完的,苏溶溶又向店里要了张油纸,包好让他们带走。挥手告别之后,也已经是后晌了。这里是前门,她要回鼓楼,虽然都在中轴线上,但走着的话,没有小半天绝对到不了。
苏溶溶摸了摸钱袋,里面的钱不够雇辆马车。她正有点儿发愁的时候,一直没言语的男子在她⾝后说道:“我正要也要离开,如果顺路,我可以送姑娘一程。”
要是没有刚才请孩子们吃饭哪一处,苏溶溶绝然不会理他。可刚才,他不仅请孩子们喝茶,还私下里趁她不注意,在油纸包里塞进了些碎银子,这让苏溶溶心里顿时对他敬了三分。
“可以吗?”苏溶溶应该羞怯地推辞一番,可是她实在感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说现在也不是虚伪的时候。
男子似乎没料到她这么痛快,惊讶又欣赏的笑容立时浮现在他的俊脸上。男子点点头:“我要去趟定安门,不知大姐是否顺路?”
“顺路!顺路!”苏溶溶⾼兴极了:“太顺路了!”
男子又笑了笑,一挥手,门口马官儿立刻牵来一匹白马。
苏溶溶突然想到了那句“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立时捂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