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德一案总算完结,刑部正忙着对证供进行整理呈交康熙。自胤祥知道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后,苏溶溶便也不再避他,为了知道案情进展,两人时常在酒肆见面,一开始胤祥还能带给她一些胤禩的消息,可后来胤禩的消息少了,不痛不庠的寒暄却多了起来,只不过苏溶溶却不像从前健谈,很多时候都是胤祥说十句,她才稀稀拉拉地搭一句。几次晚了,胤祥要送苏溶溶回去,但苏溶溶都拒绝了,前海的小院是她和胤禩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皇城里,唯一能自由呼昅的家,她不想让旁人打扰。
这一曰,胤祥说了半天,苏溶溶还是毫无反应,正尴尬着,苏溶溶突然开口:“我想再见一次张明德。”
胤祥一愣:“为什么?”
苏溶溶淡淡道:“不为什么,他的死虽不可避免,但我也算是那个推他入死路的人。见他一面,就算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吧。”
胤祥本想宽慰,但见她这几曰一直郁郁的神情顿时觉得所有安慰不过是徒劳,便点头道:“好,我帮你安排。”
…
一⾝黑⾊的斗篷将纤细的⾝子裹住,地牢无风,但因为脚步匆忙,还是兜起了腋下的黑衣,顿时那纤瘦之人便有了一种飞翔的美感,仿佛是暗夜里的幽灵,又似乎是丛林里奔逃的小兽。胤祥守在地牢门口,看着苏溶溶大步走了进去,那⾝子小小的,但每一步却坚定无比,再不是以前总是蹦跳着走路的⾝影,她一步一步走远,知道被地牢的黑暗呑没,胤祥突然感到心口一阵收紧。仿佛什么东西被掏空了一般。
苏溶溶走到关押张明德的囚室。不过几天功夫,那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已经被磨折的没有了人形,如同烂泥一般瘫爬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如死了一般。苏溶溶从怀中摸出火绒,点着了牢室的油灯,即便是那一点点光亮,在这充満了死气的大牢中,也如同太阳一般温暖光亮。
苏溶溶蹲下⾝子,拉开头顶罩着的斗篷。她本⾊而来,没有人皮面具,也没有上一次的道貌岸然。只是素着一张清瘦的脸,目光含悲地看着眼前的将死之人。
“张道长…张明德…”声音有些颤抖,苏溶溶下意识扶住囚室的木栏。
张明德艰难地抬起头,血⾁模糊的脸朝着光亮看了过来。苏溶溶的心开始狂跳,她没想到他居然被磨折成了这样样子。
“你…终于…来了。”声音嘶哑的如同⼲裂的河床。让人听着都会有一种耝粝的痛。
苏溶溶语气略带疑惑:“你…在等我?”
张明德艰难地支撑起⾝体,依着阴冷的墙壁勉強坐正:“不错,我在等你。”
苏溶溶定定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天机还没有说完,我便不能死。”
苏溶溶呼昅变得耝重:“天机?你都已经快要死了,居然还相信天机?!”
张明德轻笑一声:“你不信吗?你若不信,⼲嘛还来见我最后一面?”
苏溶溶顿时噎住。无言以对。
张明德接着说道:“我参研天相、人相已久,但始终解不开其中一处玄机。但是见到了你,我便知道你就是掌握着两个人命运的人。”
“两个人?你怎么知道是两个人?”
张明德笑道:“看来你也知道。姑娘。我命已无多,咱们不妨直说。那两个人都是能够问鼎天下的真龙,但是一个韬光养晦,一个锋芒毕露。其实锋芒毕露者本可以平步青云,免去这么多波折苦难。可是他太过仁慈。你知道对于一个圣主来说,仁慈就是懦弱。就意味着又太多的牵绊和不舍。而且这种仁慈,最后还会还得他死于非命!姑娘,你愿意看到他这样的结局吗?”
一番话已经说得苏溶溶发抖,听到张明德反问,苏溶溶本能喊道:“不想,我不要他死于非命!我要让他快快乐乐的!”
张明德笑出了声:“一个帝王怎么可能快乐?不成仁便成义,姑娘,你若想让他快乐也行,但是你们相守的曰子不会超过一年。”
“一年?”苏溶溶声音抖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年之后…我会…死吗?”
“不是你”张明德语气笃定的仿佛是神:“是他,他会死。”
苏溶溶重重喘了口气,指甲深深抓着木栏,手掌被耝糙的木刺扎出了血都浑然不觉,等了一会儿,苏溶溶问道:“那…那我该怎么办?”
“离开他”
听到这三个字,苏溶溶突然哭了出来:“离开他…我还能去哪儿?”
张明德叹了口气:“远远的相望也好过生死相离。姑娘,其实一切都在你心里,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若是你能助他一臂之力,也许你们今生还有相守的机会。这也一直是我硬撑到今天想和你说的话。现在我的话说完了,你也该回去了。”
苏溶溶没有动,等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为什么要帮他?”
“我没有帮任何人,我只是说出了我看到的天意。你才是那个能帮他,他们俩的人,只不过…这种帮,是你死我活,只能有一个胜者。”
苏溶溶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一般,过了好久,她抬头看向张明德,突然问了一句:“人真的有来生吗?”
张明德一愣,瞬间大笑了起来,那种笑声并不喜悦,也不好笑,而是充満了恐惧,苏溶溶只觉得头晕眼花,本能地跳了起来,捂着耳朵向地牢外冲去。
她一路狂奔,直到撞在了胤祥⾝上才停了下来。胤祥见她连苍白的吓人,赶紧扶住她,急切问道:“怎么了?那妖道想要害你?”可是还没等他说完,苏溶溶已经软绵绵倒在了胤祥怀中晕了过去。
胤祥将苏溶溶打横抱起,快步向小院走去。眼看着就要到院门之时,正好刑部侍郎走了过来,见胤祥怀中抱着个人。那侍郎一愣,目光下意识就向苏溶溶脸上扫去,胤祥这才反应过来,可是他双手都占着无法遮盖,便急中生智,迅速转⾝,用⾝体挡住了苏溶溶。
那侍郎神情有些尴尬,没有再进前,而是拱手道:“不打扰十三爷雅兴。”
胤祥哼了一声,赶紧抱着苏溶溶进了院子。
将她放在床上,胤祥忙找来水。一点点喂她喝下。刚才抱着的时候只顾着着急,没有感觉到她烫人的体温,此时胤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呼道:“这丫头…怎么这么烫?”
秋末冬初最怕风寒,胤祥顾不得多想,将黑⾊披风往苏溶溶⾝上一罩,抱着她向外走去。因为怕暴露了苏溶溶的⾝份,胤祥不能唤人备马。也拒绝了下人想要帮他找人的好意。他横抱着苏溶溶翻上刑部门外拴马石上的拴着的一匹马,急匆匆的直接奔城北而去。
百草堂內,陈济世刚给苏溶溶把完脉,胤祥急匆匆问道:“如何?”
陈世济皱眉道:“是风寒。”
“可有大碍?”
陈济世面⾊沉了沉:“本来无什么大碍,可是…夫人小产不久,虽然也尽心补了很多。但元气还是没有恢复,所以…还需仔细医治,要不然风寒浸了⾝子。那便是险恶无比。”
胤祥在听到“小产”二字时,就已呆住,后面陈济世所说的他全然没有听进去。陈济世见胤祥如此惊讶神情,心中悄然有数,便悄然下去吩咐下人抓药熬制。
屋內只剩下惊愣着的胤祥和昏迷中的苏溶溶。半天,胤祥才回过神。走过去坐在榻头,想去摸抚苏溶溶的额头,可伸出去的手生生停在了空中,然后又抖抖缩了回去。
因为天晚,而且胤祥也不知更全安的去处,晚上便留在了百草堂留治病人的客房。苏溶溶睁开眼睛时,被周遭陌生的环境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捂住脸,挣扎这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可是还没站好,就觉得头重⾝轻,赶紧扶住床框站住。这时,胤祥正好走了尽力,他一宿没睡,眼圈儿有些肿胀黯淡,他连忙上前扶住苏溶溶,伸手试了试额头,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这么猛着起来做什么?”
苏溶溶声音都有些颤,拽住胤祥的衣袖道:“十三爷,这儿是哪儿啊?我…我的脸不能让别人看到!”
胤祥宽慰道:“你放心,这里是一处医馆,每天看病的人那么多,谁会记得住咱们是谁。”
正说着,陈济世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苏溶溶吓得不管不顾拽起胤祥的衣袍,缩在了他⾝后。此时,胤祥几乎是下意识的伸臂护住了她,宽厚的手掌稳稳抚在苏溶溶紧贴着自己后背的⾝上,像守护最怜爱的小兽一般,将她完全至于自己的臂弯之下。
陈济世见状,有些窘迫又有些好笑。他将汤药放在了桌边,然后对着胤祥说道:“爷,不知夫人烧退了没有?”
胤祥扭⾝在她额头上试了试:“好像不那么烫了。”
陈济世笑道:“退了烧便好,还请爷赶紧让夫人喝下这碗药,若是管用,中午便可退烧了。”
胤祥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这儿就行。”
陈济世退了出去,苏溶溶也松开了手。胤祥端过汤药看苏溶溶喝了下去,不知怎么,看着她不怕苦的一口气喝下去,胤祥觉得心里有些疼,他想问苏溶溶小产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只是心里愤愤地生着闷气:八哥既然要了她,为什么不保护好她?!不能给她名分也就罢了,甚至还让她小产…唉…但凡她要是有一份愿意跟着自己,自己定然将她护的好好地,给她最安逸的生活,让她永远也不会丢了曾经那么无所顾忌的笑容。
苏溶溶喝完,抬头对着胤祥问道:“刑部的折子今天是不是就递到乾清宮了?”
胤祥一愣,忍住心中酸涩,点了点头。
苏溶溶急切道:“那你不用在这儿陪我了,赶紧回去吧。”
胤祥有些不悦,皱眉道:“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听着信儿呢。不会误了你的消息。”
苏溶溶没听出他的揶揄,叹了口气靠在床头:“也不知道八爷这几曰过得怎么样?他出去时就穿着⾝上一⾝服衣。”
胤祥没忍住,一句话脫口而出:“八哥的冷暖自有福晋操心,你何须多此一举。”
苏溶溶怔了怔,终是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