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张谏之声音虽低却笃定,带着不容置疑意味。角落里青竹抬眼看了看,张谏之却没有再回头。白敏中累得不及深思,遂重合上了眼皮。
张谏之抱着她出了仓库,避开人群从后门上了马车。诸葛康亦连忙跟上去,道:“她现很冷,有厚毯子或手炉吗?”
张谏之从车上藤条箱里取了毯子将白敏中裹好,可来时匆忙也未准备手炉之类,他便只能紧握她手,给她一些温度。
这当口,诸葛康将事情详细经过说了,又与张谏之道:“说起来,虽然我没有见到来者是谁,可若不是那个家伙,白姑娘可能早就睡过去了,撑不到这时候。”
张谏之自然知道她口中“那家伙”便是青竹,遂没有对诸葛康这句话有所回应。
抛弃吗?他从枉死城逃出来,被扣下一魄,算得上是抛弃吗?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现这样人,又为何散魄能有自己立独意识?都不他掌控范围之內。唯一可以肯定是,即便青竹有了自己立独意识,那也并非是真正立独意识。
散魄会有贪念,会有执着,会自作主张,会感到难过,会觉得⾼兴,其实都是情势造就另一个自己。
很显然是,白敏中眼下已是默认青竹是另外个体了。念至此,张谏之将她手握得紧。怎会这么冷?
旁边诸葛康开口解释道:“应是元气大伤才这样,⾝体暖和过来就好了。”
“恩。”
她又红着脸支支吾吾道:“得…捂热才行,就是,借活人体温…去捂。”
张谏之沉默了会儿,回说:“知道了。”
诸葛康见他脸⾊极差,又小心翼翼开口道:“另外…张先生您似乎是站生死阴阳线之间人,说起来,好像比白姑娘还要危险…”
张谏之看了她一眼。
她仔细揣摩措辞,说得十分小心:“站生死阴阳线之间就意味着您既不是活人世界里人,也不是那边人。可您是不是去过那边?去过再回来人,传闻是会被地府人追捕…您…”
张谏之伸指做了个噤声动作,让她到此为止。
可越是这样,诸葛康心中便有多疑问。
车子行至门口,张谏之小心地将白敏中抱下车。此刻理站门口等着,等张谏之进去了,正打算关门时,诸葛康却冲了过去。
诸葛康一双眼里満是求渴,她抬头望着理,语气软软:“求给顿饭吃罢,好饿…”
理搭门框上手微微使力,似乎想不搭理她直接将门关上。诸葛康已是伸了一只腿进去:“求你了…我饿了一天了。”
理低头看了一眼她腿,终松开了手,转过⾝去往里走,也不过留了一句:“门带上。”
伙房里没什么吃,诸葛康找了一大盆冷饭,又找了些剩菜倒一块儿,抱着大碗蹲伙房里埋头狂吃。
理靠门站着,瞥了她一眼,实看不下去,便又转回头。长腿迈出去,将厨工喊过来,让做些吃。
厨工手脚⿇利地煮了汤,理让他送一碗去白敏中房里,然后指了指锅,与诸葛康道:“起来喝碗热。”
诸葛康一大碗饭还没吃完,这时候胃里都是冷硬东西,看到热汤开心得要命,赶紧盛了一碗喝起来。
她边喝边道:“今曰张先生好厉害,居然将宋赌王那个地方给摆平了,我出来时候瞧见好多官厅人,且原先那种奇怪被控制感都消失了呢!看样子那只恶鬼是被张先生搞定了…”
理瞥了她一眼:“吃饭时候闭嘴。”
“闭着嘴怎么吃…”她小声嘀咕,还不忘抬头瞅瞅理。
理看看她,似是忍了一下,转⾝便走。
诸葛康此时已吃得差不多,连忙追了上去,想与他将正事谈妥。理走前面,脚步飞,诸葛康个子小,体力又刚恢复,跟着他走觉得分外吃力,遂⼲脆停住步子,喊道:“你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现下什么情况。”
诸葛康这才反应过来前面是白敏中卧房。她忙阻止道:“不能去!”
理侧过⾝体瞧她一眼:“怎么?”
诸葛康犹豫会儿说:“白姑娘现下很冷。”
“那又怎样?”
“我…我、我先前与张先生说,白姑娘元气大伤,浑⾝发冷,得用活人体温去捂热才暖和得起来…”
理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这会儿突然想明白,竟觉一阵尴尬,遂转过了⾝,反方向回去了。
诸葛康又追过去:“诶诶,你走慢点行吗…说起来我昨曰把铺子和家里都打扫⼲净了,你肯去那边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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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白敏中连一碗汤也喝不进去。纵使屋子里暖炉温度上来了,她却依然浑⾝发冷。
屋外黑漆漆,连月光也没有。
张谏之抱她怀里,隔着两层单薄中衣能感受到她冰冷⾝体,似乎永远也暖和不起来了一般。怀里是元气大伤、随时会消失生命,是对于眼下他而言、舍不得放手生命。
若去得晚一些,兴许她就不了。
张谏之不由闭了闭眼,若那样话,这间屋子便会空下来,餐桌上再没有人专心致志地埋头吃饭吃到撑,遇上了好吃点心也不知带给谁吃,走廊里不会再有人绑个沙袋傻乎乎地走来走去美其名曰练轻功,书房里也不会再出现墨迹未⼲刚刚练完字,她用了很久那只算盘也将没有主人,官厅账房里预留出来那一席,也将让给旁人去坐…
只要眼前这个一直活蹦乱跳生命还,这人世于他而言,都不是孤单。
这夜一很难熬,白敏中体温渐渐上来,却伴随着不断呓语,恐她自己都不知道⾝处哪里,又到底做什么样噩梦。张谏之一晚没睡,中途只起来加过炭火,屋子里暖和非常,寻常人待着兴许都会觉得热罢。
外头天好不容易渐渐亮起来,白敏中缓慢吃力地睁开眼。张谏之见她醒了,抬手试试她额头温度,又握握她手,感觉似乎还是很凉很虚样子,可与昨夜相比,却已是好多了。
白敏中见到是他,回想了一下昨曰一些事,隐约记起来后片段,似乎是他们与青竹一起…
青竹呢?
白敏中未敢这当口问出来。
好头痛。
然眼下痛是她空了一天夜一胃。张谏之似是能看穿她一般,起⾝披了外袍:“再睡一会儿罢,过会儿给你送粥过来。”
白敏中这才反应过来他先前只穿了一⾝中衣坐床边。她強撑着爬起来,扯过服衣便往⾝上套,闷头道:“饿得受不了了,我想直接去前边吃…”
张谏之偏头看她一眼:“你…”
“吃饱了就会有力气。”白敏中挤出一个笑来,可脸⾊还是惨白。
张谏之见她手忙脚乱地穿服衣,遂折了回去,自柜子里取了⼲净棉衣出来:“那件昨晚仓库里弄脏了,别穿了。”随即走过去,将她没什么力气手臂塞进棉衣袖子里,又取过腰带替她系好,叮嘱道:“过会儿也别乱吃,饿久了还是先吃些清淡,先填填肚子,饿了再吃就是了。”
管事已餐室摆好了早饭,诸葛康一早便等着了。白敏中瞧见她,哑声问她昨晚睡哪里,管事抢先说因没有多余房间,诸葛姑娘睡伙房了。
“委屈你了。”白敏中嗓子很疼。
诸葛康忙笑着摆手道:“伙房很暖和!”
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呵呵,自欺欺人女神棍。”随即又跳到白敏中⾝旁,谄媚似说:“白姑娘你觉着好些了吗?不舒服要说哦。”
白敏中见它突然这样子,竟有些不能适应。她接过张谏之递来粥碗,拿起调羹吃起来。
张谏之问管事道:“理呢?”
话音刚落,理便拉开门,抬脚迈了进来。他瞥了一眼低头吃粥白敏中,又看看张谏之,终诸葛康对面坐了下来,突如其来地淡淡说了一句:“看来昨晚上恢复得很好?”
诸葛康听这话头,怕他说出什么不好话来,壮着胆子桌子底下轻踢了踢他脚尖。
“踢我做什么?”理望了她一眼,语气波澜不惊:“有什么好尴尬,他们海国就一直住一间屋子。”
诸葛康脸黑了又黑。
餐桌上顿时一片沉寂,屋外忽响起了脚步声。
刚刚合上不久门倏地被拉开,诸葛康立时瞥过去,只见一个光头和尚进了门,她一惊,这和尚好似不是人呐!且、且他怎么好像也受了重伤似,难道与昨曰那只恶鬼有关?
坐诸葛康与白敏中之间小⻩,忽然“嗷——”地惊叫了一声,唰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敏中这才抬头看到来者是明安。
明安神⾊全然不如以往样子,即便他已算不得是人,但眼下却似寻常人一般虚弱,唇⾊发白看起来毫无精神。他颓然跌坐地上,盯住白敏中道:“若非你弄丢了那本册子,许多事情解决起来会非常容易!蔡琼那个蠢货,竟将这么重要东西埋进阴魂道,他做鬼这么久竟连阴魂道是多么不全安地方都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