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的棕红⾊茶水在白瓷杯口晃动了两下,形状优美的杯把被白⾊手套包裹在內的修长食指轻轻一勾,茶杯便平稳地离开了红木桌面。莱恩维特左手捧着茶船,右手将杯沿送到唇边,因为站在对方侧后方的缘故,再后面的细节就被深蓝⾊的头发挡住,怎么也瞥不见了。
我拼命将自己的视线拉扯回来,这种远远超过“观赏”意味的注视实在太过失礼了。我不噤有些懊恼地咬住下唇,一开始就不应该把视线放在对方⾝上的。因为…因为,已经快要掌控不住那种心情了——
那种遇见了不愿错过的人的心情,在这个寒冬肆虐在心口。
它是一小簇随时间荏苒而自行生长的火焰,如果不用双手去捧,就很难感受到。但是每当我转⾝离开一个又一个记忆的定点,火焰就会⾼涨上几分,将我一个人的⾝影笼罩在和缓的温暖中。即使有一天,它终究会将我这一⾝银蓝⾊的制服燃尽,我也还是能够回忆起走在你⾝边的曰子——那是我最值得骄傲,同时又最为张扬的年华。
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未来,还能跨越时空次元留存在我们之间。不过,至少我们可以共同面临最终的战斗,至少现在彼此⾝着制服的⾝影正映照在自己的眼瞳中,至少未曾得到过也就不会怨怼。
如果那一小团蜗居在胸口的温暖情绪,可以被命名为“爱”那么,即使只是我虚构出的过往,也还是会令人低下头去默默微笑。从我肩头落下的发丝飘落在领口,那一缕荡漾的银⾊,因此拨动了整个时空。“为了你而抛弃世界”的宣言,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出来,但是我却可以“为了你而守护世界”尽管你不知道,我却还是能够这般承诺。
剑锋指向同样方向的那一刻,就是我们最为贴近的时间;在我所有被漂成灰白的记忆剪影中,只有你⾊彩分明。
我爱你,但是不需要为此解下武装、收敛光芒。
——是啊,我爱你。
茶杯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们愿意来帮忙真是太好了。凯普林那边的形势也很严峻,即使是这样还特意前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塞西莉亚坐在莱恩维特对面的沙发上,她的金⾊波浪长发一直披散到腿大,碧⾊的眼睛在长长的眼睫下显得水润清澈。女王陛下双手十指交叉紧贴着腹小,这不是属于一国之主的姿态,而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女性,在为自己⾝患病痛的孩子无助地祈祷。
“艾斯先…艾斯蒂尔也是,辛苦你特地去找药剂送来,现在我的能力已经恢复,至少可以争取在议会上的话语权。”
“…啊?哦,那个…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塞西莉亚猛地将话题移到我⾝上,我为了掩饰方才的走神而⼲咳了几声。虽然冠以我的名义,然而实际上无论是寻找药剂或是转交给对方的工作,都是凯一手操办的,对方的感谢我实在受之有愧。
塞西莉亚摇了头摇,示意我不用再继续谦虚下去,我于是将剩下的解释咽回肚子里。随着话题再一次回到“际国形势”当中去,各种缠绕在一起的线索和信息将整个房间填到快要胀裂开来。我不得不悲伤地承认自己永远也成为不了“脑力派”除了对于关乎自己生死的问题稍微敏感一些,政治军事上的阴谋阳谋就实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好在房间里坐着莱恩维特、罗伊德和拜伦三根定海神针,这种⿇烦事只要交给他们就没问题了…吧?
我调出久违了的任务栏君,看到上面第三个“完成”红戳印在【太阳之影与月之光】的标题旁边,一切的一切都有按照计划发展。今天是我们在兰蒂斯“耽搁”的第三天,十七天后就是回归最终战的时间,我在游戏中的生命正是开始了倒计时。
游戏中的艾斯蒂尔会在战后死亡,那么,剩下的“我”还能够回到最初的地方吗?
“…至于我们的要求,就再简单不过了。只要女王陛下承诺把守东方的通道,我们的辛苦也就不算白费了。”紫发的青年在两位同僚同时拒绝开口的情况下,被迫充当临时的“外交官”比起坐在女王对面正襟危坐的莱恩维特,以及在侧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装大爷的罗伊德,拜伦前辈也许是此刻唯一没有走错片场,并且还能为骑士团挽回声誉的男人了。
“是,这是当然的。只要情势允许我就一定会这么做…”
“女王陛下请给出承诺。”
“可是…”
塞西莉亚是从民间择选出的王,无论是第一考量标准还是神殿的教育方向,都集中在魔法天赋与使用上。因为不过是棉布傀儡,所以⾝为“王上”的气量反而还不如从小在走南闯北的伊莎爱拉。不熟悉的人或许觉得这样模糊的回复更像是拖延敷衍,可是双手十指紧紧绞在一起的塞西莉亚确实真的不敢做出承诺。
⾝为一国之主却无法在决策性的问题上做出承诺,虽然很值得同情,但是对于现在的情势来说却显得有些荒谬和讽刺了。更何况塞西莉亚的视线还一直往侧后方飘移,这无疑是属于一个孱弱少女的寻求庇护的姿态,结果就是连莱恩维特都不噤皱眉开口。
“凯普林很需要这个承诺,如果您无法决定,请直接告知决策者的名字。”
莱恩维特的问题很现实也很尖锐,这是他少有的态度,由此可以推断凯普林的形势已然超出掌控。但是这句话却直接令塞西莉亚苍白了脸⾊,房间內的气氛猛然凝固住了,尴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
面对莱恩维特寸步不让的坚持,塞西莉亚女王陛下却不发一言地低下头去。结果直接回复团长并打破局面的,果然还是一直默默站在女王⾝后墙角的忠诚侍卫:“自恃⾝份也要看地方,凯普林的反叛军团长不要太放肆了!”
伊诺克冰蓝⾊的眼眸中満溢出愤怒,他一向对自家王上百般维护,忠诚值介乎于侍卫和爱人之间。这样的自我定位使*和职责很难同时得到満足,最终只能被冠以“恶犬”之名的剑士,龇出锋利的獠牙,却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大概是没有想到⾝为“侍卫”的伊诺克会有这么強烈的反应,原本还想要上前打圆场的拜伦将唇齿间含着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对方都已经拔剑出鞘了,这让一屋子习惯了在剑刃上跳舞的贵族骑士怎么稳坐泰山?比起政/治舞台上各种迂回的谈判技巧,武者只要亮出武器,就必然携带着决死的意志。原本一只胳膊撑在沙发扶手上的罗伊德,此刻也端正了坐姿,浑⾝的气息张扬着戒备与战意,青年人眼眸中惯常含露的笑意正如嘲水般缓缓退却。
但是伊诺克没有出手的机会,因为塞西莉亚是如此温柔的女性,她势必会出言阻止,而只要是王上的旨意,银发侍卫就必定会遵从。分明对于这种明晰的人物关系设定了熟于心,我却还是条件反射地移动了脚步站直⾝体。在发现这一点之后,我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唇。
“作为守护者的无力与焦虑,阁下也应该很清楚。”莱恩维特抬手示意我们不必出手,双眼紧盯着刚才为分出胜负的強悍对手。“毕竟是贵国最先提出的委托,我们有权利选择不接受。”
“伊诺克!我没有让你动手,你先把剑放下。”塞西莉亚被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急促而小声地对守护者如是说道。
“是,陛下。”俊美的侍卫毫无怨言地重新回到了阴影里去,长长的睫⽑敛去眼中闪烁的温柔体谅。
“我很抱歉,伊诺克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我们只是…我,我会想办法的。”
“无论是以朋友的⾝份,还是盟友的⾝份,塞西莉亚都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女王陛下的脸上満是为难之⾊,不过我还是这般出口央求道。
“——请尽快让这一切结束掉吧。”
在我深陷这个世界央中之前,请让我回到来时的路上。如果再迟的话…我就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做出选择了。
“艾斯蒂尔,如果你也这么说的话…我会帮忙的。”迎着对方坚定的眼神,我不知道是该释然地微笑,还是遗憾地扭过脸去,也许两者都有。这样的心情令我第一次反思自己常年以来追寻的目标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无用之功,如果我所承受的苦难与感动都是罪孽,那我又将那什么来面对这双染満鲜血的手呢?
如果连过往都无法获得肯定,这満⾝伤痕又是为了谁才染上?如果未来和过去必然有一个逃避不了凋零的终结,那么我的意志应该留在哪一方?这是我唯一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犹豫彷徨,它如同锁链般将我固定在泥泞的路上,偏离目标的每一步都是错误。
“实际上,那封信并不是我所书写的。我的原意并不是将盟友国牵扯进来,但是议会觉得这种时候还是有外援比较好…他们一共有十个人,虽然我手上有三票,但是也改变不了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等等,为什么会有‘议会’存在?!”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沉溺于无用的痴想。我有些失礼地打断了塞西莉亚的话,毕竟这个陌生设定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因为成立时间很短,所以并没有太多人了解它的存在。”弱气的女王陛下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満,而是好脾气地解释道:“上任女王陛下重病期间,我才刚刚来到神殿,所以曾有一段时期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权位过渡。”
…问题的关键是过渡完了,这议会也没有解散的意思啊,我的女王陛下。这种议会和神殿对立,王权被基本架空的体/制,难道都没有引起你的注意吗!
“我觉得他们这种做法比我一个人做决策要更公允一些,所以就没有揷手。”塞西莉亚微笑着表示自己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好吧。
“今天之內,我们希望能够与决策者正面沟通。”
“这个好办。”塞西莉亚稍稍精神了一些“今天下午有一场需要全员表决的会议,我可以在那个时候带你们过去。”
“多谢。”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凯普林一直以来,荣耀的骑士团长阁下。”
这句话就如同一句隐秘的咒语,它令罗伊德脸上的笑容深刻了些,又使拜伦后背靠向柔软的沙发,就连莱恩维特脸上的表情都顿时一松。随后,他坦然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与塞西莉亚相握。
不是反叛军,而是荣耀的帝国第一骑士团。这也许是我们此刻不敢索求,却最需要的认同,没有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初动笔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字数可以突破40万,边写边加入的情节比最初的大纲至少多上一倍,不过主要角⾊的性格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终于让这两个可以相互取暖的家伙意识到了自己也有真心爱着的人,最后的结局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吧…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