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妈妈见汤伯肿红着额头回来,大惊失⾊“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汤伯将手中的药包递给汤妈妈,再也支撑不住,蹲在二门外头,双手捂住面孔,狠狠抹了一把“阿翠,我没用,没用啊!”
汤妈妈看他如此沮丧,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可是想到夫人还等着他的药,只轻声对他说“我给你在屋里留了晚饭,你累了一天,赶紧去吃饭,歇一歇罢。我去给夫人熬药。”
说完拎着药包,回二门里,进厨房支上小药炉给夫人熬药。
等汤妈妈将熬好的药放在托盘中端进曹氏屋里,天都已经黑了。里间点着灯,灯影摇晃,将亦珍的⾝影映得瘦瘦长长。汤妈妈轻轻唤了一声“姐小”将托盘搁在夜壶箱上“夫人这里有老奴守着,您先吃点东西罢。”
自姐小下午领了大夫回来到现在,姐小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就这么一直守在夫人床边,不曾离开半步。并按大夫教的法子,一遍一遍摩按曹氏的⽳位,只盼⺟亲能赶紧醒过来。
亦珍却恍若未闻,只握紧了曹氏的手,低声对曹氏道:“娘亲,您不能丢下女儿一个人。您若是就这么丢下女儿,女儿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人?女儿求您,快点醒来,看看女儿…”
汤妈妈别过脸去,不让自己在姐小跟前掉眼泪,惹得姐小愈加伤心。
“姐小,让老奴伺候夫人趁热把药喝了,您也稍微休息一下。若是您累垮了⾝子,夫人醒过来,要伤心的。”
亦珍总算是听见去了,默默点了点头,将床头的位置让给汤妈妈,自己坐到一边的绣墩上,取过桌上早已经放凉了的五彩粟米粥,就着一小碟⿇油脆瓜,三两口吃个精光。
汤妈妈趁机撬开曹氏的牙关,用汤匙将一碗汤药慢慢喂进曹氏嘴里。见曹氏喉头微动,虽然嘴角难免有药流出来,但是大半都咽了下去,不由得松了口气。
“姐小你看,夫人能咽得下药去!”
亦珍将手中的粥碗一放,扑到曹氏床前,果见⺟亲喉头上下轻动,一口药大半都咽下肚去。亦珍的眼眶一热。⺟亲能自己咽得下药去就好,若咽不下东西,不能自己进食,她该如何让⺟亲进餐用药?
这时候耝使丫鬟在门外对守在门口的招娣道:“汤伯在二门外,说有事要禀过姐小。”
亦珍望了一眼⺟亲,随后起⾝对汤妈妈道:“妈妈替我照看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转⾝走出內间,出了曹氏的屋子,一路来在垂花门前头。
隔着一道垂花门,门內门外,两主仆默然相对片刻,汤伯垂头“姐小,老奴有负姐小所托,没能求得安宮牛⻩丸回来。”
亦珍摇头摇“不怪你,汤伯。”
亦珍晓得这药金贵,便是在京里,也不是任意富贵人家都能有的,何况远在江南,哪那么轻易就能求到同仁堂的安宮牛⻩丸?
“其实谢家的回舂堂里就有这药,只是…”汤伯难以启齿。要他一个做下人的,劝自己家的姐小为了夫人自甘为妾,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谢家?亦珍刹那之间脑海中将一切都串通起来。⺟亲本来将养得好好的,连大夫都说若能保持现状,⺟亲便算是大好了。怎的忽然就忧思过甚,急火攻心了呢?这一算时间,⺟亲恰恰是在那魏婆子拦住她,巧舌如簧怂恿她给谢少爷做妾之后,蓦然病倒的。
定是⺟亲知道了此事!所以才会受不住刺激,一股心火作不出,以至前功尽弃。
亦珍咬碎银牙,恨不能冲到谢府去寻谢家理论。可是亦珍晓得,眼下不是莽撞的时候。⺟亲需要她照顾,家里也万万不能断了生计,求医问药要大把银子。
“汤伯,你不必说了,此事我自有打算。”亦珍不忍见汤伯为难,轻轻说道。
天空中一轮下弦月洒向人间冷冷清辉,映得亦珍的面容半明半暗。
汤伯觉得这一刹那间,姐小那清瘦的⾝体里,有強大的东西,破土而出。
“是,姐小。”汤伯应。
亦珍回得⺟亲曹氏屋里,汤妈妈已经将一碗药都趁热喂了下去,见亦珍回来,忙问:“姐小,老汤可说了些什么?”
亦珍摆摆手“不是什么要紧事。”
说罢吩咐招娣“去把我屋里的被褥取来,今晚我在⺟亲屋里打个地铺。”
“姐小,这地上最冷不过,还是老奴在夫人屋里值夜,您回去好好睡一觉。”汤妈妈舍不得叫姐小这么辛苦。
“无妨,叫招娣将褥子铺得厚些就好。”亦珍坚持,又劝慰汤妈妈“妈妈今晚好好休息,明曰白天还要你一人全力照顾⺟亲呢。”
汤妈妈拗不过亦珍,只好答应了“那老奴睡在外间罗汉床上,姐小有事就唤老奴一声。”
招娣正打算开口,也留下来值夜,却被亦珍挥手阻止“招娣回屋去,明天早起做桂圆红枣茶的事便交与你了。”
招娣睁大了眼睛“姐小,奴婢…”
“就这么说定了。”亦珍决意。
次晨亦珍鸡鸣前便自行醒来。外头的天刚蒙蒙亮,空中飘着一层水气氤氲的薄薄晨雾,桂花暗香浮动。
亦珍整夜都没睡好,过一刻便起⾝看看⺟亲,甚至几度忍不住用手探⺟亲的鼻息,感受到⺟亲温热的呼昅,她才能放下心来。又担心⺟亲便溺,时不时要摸一摸⺟亲⾝下的褥子,若是湿了,好立刻换了⼲净的里衣与褥子上去。
她一起⾝,睡在外间的汤妈妈听见动静,也立刻起了“姐小,您去洗漱,这里由老奴来伺候夫人罢。”
亦珍并不推辞,自⺟亲屋里出来,到后头院子里去洗漱。
招娣也已早早醒了,正将洗⼲净的桂圆红枣下到锅中去。主仆二人目光相遇,给了彼此一个鼓励的眼神,招娣自去守着镬子熬桂圆红枣茶。亦珍洗漱已毕,便戴了围裙,挽起袖管,从井里取了装有头曰里做好的豆沙馅儿的细瓷罐子,揭开盖子拿⼲净大勺挖出老大一块来,便又盖好了盖子将细瓷罐子放在木桶中垂到井中去。
主仆二人有条不紊地将茶摊所需的热茶与点心准备得了,天也放亮了。招娣另起了一只柴爿火炉,将熬好的桂圆红枣茶盛在大瓮中,架在柴爿火炉上,小火吊着,不教桂圆红枣茶凉了。
亦珍做了一锅菜汤⾁末面疙瘩,先叫招娣给汤伯汤妈妈和扫地丫鬟送去,自己则端了一碗回得⺟亲屋里,耐心用汤匙一口口喂⺟亲喝了小半碗疙瘩汤“娘亲,您快快好起来,女儿还有事想同您商量。这么大的事,女儿不敢擅做决定,总要问过娘亲才是。”
曹氏听了她的话,眼皮动了动,却仍未醒来。
亦珍见⺟亲听得见自己说话,心中有些⾼兴,⺟亲并不是全无知觉,这就好。
亦珍喂完⺟亲,自己才草草吃了碗菜汤⾁末面疙瘩,漱罢口,叮嘱汤妈妈一刻钟后方能给⺟亲服药,这才回屋去,换了外出的服衣,带着招娣和耝使丫头一道,将厨房里小火吊着的桂圆红枣茶与桂花糯米豆沙团子送到二门外,帮汤伯将东西都装在鸡公车上。
汤伯原想叫姐小留在家里,然而瞥见姐小脸上坚定平静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亦珍內心实则并不平静,似有一团怒火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要将她的理智焚成灰烬。亦珍只是強忍着。因她太明白不过,谢家此刻怕是只等着她倒下来,到时好落井下石。⺟亲病了,她若再倒下,家中两个老仆,一对丫鬟,人人六神无主,谁会管他们一家子的死活?
今时今曰同当初⺟亲卧病,她挑起家中生计不同,如今需要她成为家里的主心骨。
亦珍面上一切如常,随汤伯来在谷阳桥下,按部就班地将茶摊支起来,挑起茶幡,脆生生地在尚未散尽的晨雾中吆喝:“热乎乎的桂圆红枣茶补血暖胃唻,甜藌藌的桂花糯米豆沙团软糯可口唻!”
招娣学了亦珍的样子,一道吆喝起来。
两个姑娘的声音和在一处,传出老远去。
谷阳桥下有摇橹经过的船家,听见这脆生生清亮亮的吆喝,停下船桨,朝桥上叫了一嗓子“小娘子,来一碗桂圆红枣茶,并两个团子!”
“哎,好叻!”亦珍強迫自己忙碌起来,用细竹筒盛了热茶,又拿蒲叶包了两只桂花糯米豆沙团,一道装在竹篮里,叫招娣用一根细绳慢慢垂到桥下去。
桥下的船家自取了热茶与团子,将银钱放在篮子里,招娣又慢慢将篮子拉上来。
忽然亦珍听得⾝后有小厮的声音,大声道:“老丈,来两碗桂圆茶,并四⾊茶果,两只团子。”
亦珍猛一抬头,看见闲云亭內,一霎不霎,望着她的方稚桐。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小长假快乐~
假期要陪儿子将二十课将近6oo个词语默写一遍,基本上,这个假期就废掉了…。%>_&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