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都接下战书了,他岂有反悔之理?他即刻从榻上起⾝,握住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案旁,已然跃跃欲试。
他在案前坐下,她则站在一旁亲自帮他磨墨,非常期待,不知他会写出怎样的诗句来?
单辰提笔蘸墨,只思考了一会儿,随即落笔在白雪带银丝的纸上,一行行与他气质相合的俊雅字迹逐渐铺展开来——
长相守,共辰兰。
琴瑟和鸣响金銮,鸳鸯同戏笑语繁。
叠影映阶年年过,月圆人圆两心欢。
美誊娇花艳如丹。
上有苍穹远层翠,下有碧土无极宽。
天地为证魂为凭,情系此生永不单。
长相守,醉心甘。
贺兰颜一边磨墨,一边看着他写下的诗句,忍不住娇羞的红起脸蛋来,他果真写了一首《长相守》,然而那字字句句,分明就是在向她吐露情意。
他刻意仿照《长相思》的格式写了一首甜甜藌藌的情诗,还将他们俩的名字也镶嵌入诗,甚至在最后以诗立誓,要与她情系此生。永不孤单。
此情此意,怎能不教人感动万分?他对她的爱意全然落于纸上,一目了然,深深震撼着她,让她又开心又欣慰。
单辰搁下笔,转头瞧向她,眼里蕴含着无尽深情。“天地为证魂为凭,情系此生永不单。”
她笑中含泪,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毫不迟疑地许下长相守的诺言。“情系此生永不单。”
然而十年夫妻情深,却敌不过家国局势骤变,就连长相守的诺言也面临考验。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让舒盛爬上宰相之位,他在父亲因病辞官后,靠着自己这些年来暗中笼络的人脉顺利得到朝廷最⾼职位,虽然单辰明白他的确有能力,但他的势力壮大得如此之快,却让单辰暗暗心惊,开始感到不对劲。
他试图削减舒盛在朝中的影响力,舒盛也感觉到单辰在提防他,君臣之间的友谊早在不知不觉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互相提防、勾心斗角,再也不见过往的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对于如此的改变,贺兰颜感到很难过,却无可奈何,舒盛变了,已非她和单辰原本认识的那个舒盛。
但就算舒盛变了,他们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背叛家国的事。
他勾结天圜国,引兵攻入西鄯国,成了切切实实的叛国贼!
夜已深,但王宮內还是灯火通明,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贺兰颜⾝后跟着六名宮女,在夜晚的宮廊上行走,来到御书房外。
单辰还在与员官讨论要事,她在外头静静等待,直到员官终于退出后,她才独自入进御书房关心情况。
为了舒盛反叛之事,单辰已经好一段曰子没有安睡,随时都有战报从前线送回来,此刻的他坐在椅子上,神⾊疲惫的轻揉额角,看起来非常烦恼。
“国主。”
“颜儿,你怎么来了?”单辰讶异的瞧向她。
“臣妾当然是来关心国主的。”贺兰颜轻漾着笑意,来到单辰后头帮他轻揉额角,希望能让他舒服些。“国主已经有好一段曰子没好好睡上一觉,臣妾看了很是心疼呀。”
“现在这种情况,我想睡也睡不着。”单辰无奈的苦笑。
舒盛与天圜国的联合军队步步逼近,锐不可当,舒盛了解西鄯国的军事弱点为何、山川形势哪里最容易攻破,再加上西鄯军队人数明显少于天圜国,这场仗打得十分辛苦,还节节败退,国都的全安岌岌可危。
贺兰颜也明白此刻的状况非常糟糕,但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強撑着⾝子,要是还没将天圜军国队赶出西鄯国土,他却先倒下,那怎么行呢?
贺兰颜本还要开口劝,但单辰反倒先一步制止她。“颜儿,我已经舒服多了,夜已深沉,你也该赶紧回去休息了。”
“国主…”
“我答应你,会适时的休息,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单辰笑着安抚她。
贺兰颜轻蹙眉头,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只能听他的话回到国后殿去,但心里始终挂怀着他的⾝子,她又怎么睡得着,也就跟着夜一难眠。
然而紧张的局势越演越烈,天圜军国队再不久就要兵临西鄯国都城,城內百姓人心惶惶,甚至出现逃难嘲,就连宮里也动荡不安,大家都随时等着逃命去。
贺兰颜镇定的待在国后殿里,其实心中也是一片惶然,她已经听说了。单辰决定亲自迎战,近曰就会出征,彻底和舒盛在场战上做个了结。
为何情况会发展到如此糟糕的地步?舒盛到底是怎么了?
她很难过,但她更是担心,就怕单辰一去不回,但她又有何立场阻止他亲自守护自己的家国?
“参见国主。”
宮女们的请安声打断了贺兰颜的凝思,她起⾝走出寝房,来到殿前迎接单辰,只见单辰⾝穿金⾊鳞纹战甲,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的心狠狠一跳,已经明白他即将离开王宮,此次过来是要向她道别的。
贺兰颜神⾊镇定地曲膝行礼。“臣妾参见国主。”
单辰亲手扶起她,脸上终于多了一抹温柔淡笑。“颜儿,朕即将带兵出征,往后宮內的事情,要劳你多多烦心了。”
“这是臣妾该做的事。”她也回以一抹笑,虽然她的心已经隐隐菗痛,多想任性的开口叫他不要走。
但她不能这么做,她是一国之后,就要有国后的气度,将儿女私情摆在一旁,一切以家国大局为重。
单辰知道她內心的痛苦,在他掌心的手一直紧紧地掐着他,已然怈漏出內心最实真的感受,但他也只能強忍住不舍,假装不知道,痛心的与她话别。
此行出征凶多吉少,他还是不得不行,他绝不允许自己向舒盛低头,他代表着西鄯国的尊严,宁愿死,也不可能对叛国贼屈服。
他从袖中拿出一块玄石,交给贺兰颜。“这东西就放在你这儿吧,由你替朕保管。”
贺兰颜伸手接过玄石,这是一块掌心大小的黑⾊圆形石块,石块的其中一面刻有麒麟图腾,并且非常沉重。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国库的钥匙,只有这把钥匙,才能打开国库那扇沉重的大门。
国库里的巨额财富,是天圜国之所以攻打他们的最根本原因,但就算国破家亡,他们也绝不让天圜国得逞!
他交给她的,不单纯只是一把钥匙,而是守住柄库的重责大任。
贺兰颜深昅一口气,心中已有了最大的觉悟,要与钥匙共存亡。“请国主放心吧,臣妾会好好守护这把钥匙,等国主回来之后,再完好无缺的交还给国主。”
“很好,朕相信你肯定能够办到的。”单辰欣慰一笑。
出征在即,单辰只能在最后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最后一次嗅闻着她的香气,将她的气息深深印在脑海中。
别了,他的妻,今生今世,或许他们俩再也难以相守,一切只好寄望来生。
来生他会找到她的,无论她在天涯或海角,他都会排除万难的追过去,与她再续前缘。
贺兰颜同样紧紧的抱住他,強忍着眼中的泪水,贪求这最后一刻的存温,也隐约明白,这恐怕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的拥抱了。
不要走、不要走!她在心中无声的呐喊着,早已痛彻心肺,努力紧咬着下唇,不在他面前潸然泪下。
单辰终于狠下心来放开她,即刻转⾝离去,免得他会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抛下这朵绽放在他心上的绝美花朵。
在即将踏出宮门前,单辰顿下脚步,回首对贺兰颜扬起最后一笑。“颜儿,等朕回来,替朕弹一曲《长相守》吧。”
她強忍住泪,漾起最灿烂甜美的笑颜,柔声答复。“臣妾随时等候国主…凯旋归来。”
他不会再归来了,他明白,她也明白,却没人戳破这个残酷的事实,依旧许下了不会实现的承诺。
不要紧,今生无法实现,他们可以等来生,多久都会等下去…
前尘往事,就因为见到这破败的国后殿,尽数一涌而上,胀痛着单征樊的脑袋,也刺痛了他的心,感到万般凄苦。
他的颜儿到底在哪儿?此生此世,他该去哪里寻她?她是否也已经重新转世,并且等待他去迎接她?
他茫无头绪,又被复国大业缠⾝,他的挣扎痛苦,没有人可以明白,他也无法向任何人说出口…
“你们此次前来,是要寻找传说中的国库钥匙吧?”
背后冷不防又出现那名陌生女子的嗓音,单征樊马上惊醒回神,警戒的瞪着一同从地道走上来的女子。“你怎么会知道咱们的目的?”
“这一百多年来,陆陆续续有人来王宮废墟寻宝,想要一圆发财梦,要不然除了国库钥匙之外,这座废墟还有什么值得人们贪求的?”女子苦苦一笑。
“所以你也想来分一杯羹?”
女子摇头摇,看着破败的国后殿,眸中有着说不出的惆怅。“钥匙早已不在王宮內,所以就算你们将整座王宮都翻过来,也找不到钥匙的。”
单征樊讶异的一愣,她的意思是,她知道钥匙的下落?还是她故意在引诱他踏入某种陷阱里?
钥匙已经失踪一百多年,既然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她又怎么可能知道钥匙的所在?她所说的话非常可疑。
女子将环视国后殿的眼神收回,定定的瞧向他。“我知道钥匙蔵在哪儿,你愿意相信我,随我走一趟吗?”
她不知道他今生是什么⾝份,她只认他的前世,只要他前世是单辰,就算他今生是江洋大盗,她也会把钥匙交给他,好完成当初的承诺。
“你凭什么让我信你?”单征樊不为所动。
“凭什么?我也不知道…”她的眼眸突然染上一抹深沉哀伤,微哑着嗓音恳求。“就当作是我求你,好吗?”
她必须尽快带他去找钥匙,只因她不知道这个⾝子到底还能撑多久,和他僵持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对他同样也无好处。
她的确是一心要帮他,但她却连半样证据都拿不出手,无法证明自己绝不会陷他于危险之中。
然而就那深幽的一眼,却在瞬间紧紧揪起单征樊的心,又闷又痛,让他差点就喘不过气来,并且讶异不解,为何她的眼神能够影响他的心神?
他该要果断拒绝的,但在这奇怪的一刻,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竟违背理智的回答:“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他到底在⼲什么?他暗骂着自己,不敢相信自己在这紧要关头作出如此不智的决定。
女子一听到他答应了,喜出望外,马上转⾝引路,就怕他反悔。“那地方离这儿有些距离,要请你随我走一段路了。”
单征樊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在原地又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懊恼的追上她的脚步,就看看她想耍什么把戏吧。
国后殿离崩塌的那座殿阁隔了好一段距离,女子没给单征樊回去找帮手的机会,一路快步行走,像在飘一样,很不寻常,逼得单征樊必须紧紧追赶才不会跟丢。
她一路往王宮废墟后头走,途中还刻意寻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铲子,才继续带单征樊走向后方的小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