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月恩这一睡,就睡过了晌午,一醒来得知上官向阳突然摇⾝变成庞府总管,气得跺脚,忙差小云儿赶紧将他找来。
“姐小醒了。”上官向阳踏进屋里时。有几片落叶在他⾝后扬起,看得出他急着来见她。“⾝子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要问你,谁要你当总管的?”她霍地起⾝,双手叉腰成茶壶状,尽管矮他一个头,还是用力地抬眼瞪他。
“是二少。”他淡道。
“喔——”她悻悻然地出声,撇了撇嘴。
“二少说,大少回淮南前留下账簿。再加上邢老⾝有不适,所以要我暂代总管一职。”他简略解释着,顺手端起她搁在花几上头的锦瓷茶盅。
“真是的,终⾝契是在我⾝上,又不属于庞府,二哥要借将,也不跟我说一声,回头非去骂骂他不可。”庞月恩理所当然地接过茶喝了口,随即又递到半空中,他立刻接过,搁回原位。
这动作如此契合,仿佛心有灵犀一点通,根本不需要言明,他知道何时该给什么,就不知道,她想要的,他什么时候才愿意给?
“这没有冲突的。”他谨言慎行。
庞月恩拧起眉,突地发现一觉醒来,他好像变得更有距离了。怎会这样?难不成昨晚那个吻,不过是他酒后乱性?
可上回他喝醉时,怎地就没有乱性呢?
満头疑问的她,找不到问题症结,突地听见小云儿的声响。
“姐小,柳帖到。”远远的,小云儿小碎步地跑来。
闻言,她水眸发亮。
太好了,这柳帖来的真是时候!
瞥见她异样的欣喜,上官向阳不噤把视线调到外头,不着痕迹地偷觑着小云儿手上黑底漆金的帖子。
柳帖…他听过,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柳帖究竟是打哪发出的。
庞月恩接过了手帖,打开一瞧。粉喇菱唇顿时勾若弯月。
“小云儿,我要浴沐包衣,动作得快。”
“是,姐小。”
就这样,一主一婢一前一后地走了,直接把他丢在原地,就连那张质地精致的手帖也丢在花几上头。
上官向阳忍不住好奇,抬起一瞧,赫然发觉是七王爷赵甫的王爷帖,才想起七王爷府以柳为敞,想要收到柳帖,若无官职在⾝,也得要富霸一方。但是收帖的人是她,而非庞府的其他人,这…
“上官公子,可否将柳帖还我,待会要上七王爷府,得要柳帖才能放行的。”
⾝后突地响起小云儿的声音,上官向阳惊了下,意外自己竞想得出神,就连她逼近都没发觉。
他有点尴尬地将柳帖递了出去。
“唉,这七王爷一直很想要纳姐小为妾呢,等了姐小好些年了。”小云儿笑昑昑地道,水眸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他的神情。“这事,老爷夫人都知道的,也相当看好这门亲事。”
“…是吗?”他的心结实地震了下,尽管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是啊,姐小总说,若她在十八生辰后,真正心仪之人还不婴她的话,她愿意委⾝七王爷当妾呢。”她头摇晃脑地叹气“上官公子,你和姐小也算旧识,可知道姐小喜欢谁?”
上官向阳敛眼瞅看她,又是面无表情地摇头摇。
“唉,你也不知道啊…”她顿了顿,忍不住提醒他。“今儿个是姐小的生辰,所以七王爷才会特地挑今曰要姐小过府的。”
是今曰吗?他微愕。
不对吧,她的生辰不是在七月吗?当初他给地玉佩,正是因为她生辰,那时明明是七月,怎么会变成了今曰?原想要再问个清楚,岂料小云儿已忙碌地跑开了。
因为这突来的柳帖,令他惴惴不安,想要问个明白,想要阻止她外出,可现在的他,凭什么?
上官府的血海深仇还等看他,邢老的话仍在他耳边,他不能深陷儿女情长,可是…他明明那么喜欢她,想要怜惜她…该死!他从未如此地痛恨过自己!
他就这么把自己给缚住了,一待,就待到了掌灯时分,完全忘了总管之责,眼前只看得见特地妆扮过的庞月恩。
瞧她秀颜粉雕玉琢,额着梅花锢,像是搪瓷美人,又像是水中妖精,一袭湖水蓝窄袖交领孺衫,浅蓝绣莺罗裙,丝软布料结成如意裙带曳地,月要带结以缓环金锁片,再披上镶银丝披帛。发梳花鬓,只缀以镶玉金步摇,再揷上一朵先前小云儿刚去摘来的芍药。
他看傻了眼,从未见过她如此慎重打扮,更没瞧过她刻意展露风情的媚人姿态。
“瞧傻啦?”庞月恩満意地抿唇轻笑。
“姐小…”他顿了顿,收回有些微乱的思绪,沉声问“姐小要上七王爷府?”
“没错,就由你送我去吧。”
“这时分?”掌灯时分过王爷府,难不成她真要去答允七王爷的亲事?
“上官公子,这没什么的,姐小通常都是这时上王爷府。”小云儿在旁笑嘻嘻地应答。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他错愕。
“嗯,这京城人人都知道七王爷相当欣赏姐小手艺,更欣赏姐小像朵解语花的个性,总是会在办宴时邀姐小过府,运算不上什么。”
对于她去过王爷府多回,上官向阳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方才那帖上没提到办宴,不是吗?”
“办宴不过是个说辞罢了。”庞月恩走在前头,走起路来金玉敲击,叮叮当当的,煞是悦耳。
见状,上官向阳再不愿,也得硬着头皮跟上。
就这样,庞府马车从州西瓦子驶向位于城南御街东方十字大街尾的七王爷府。朱红铜门上头悬着两盏大红灯笼,外头还镇了两头石兽,经小云儿递帖后,门房随即放行,马车直人王爷府。
“月恩,你来了。”
刚踏进正厅,便见赵甫亲自迎接。唤着她的闺名,上官向阳俊尔面容当下沉冷了几分,直打量着这看似三十出头的斯文俊白男子。
“月恩见过七王爷。”庞月恩一改在外的直率豪气,袅袅婷婷地欠了欠⾝。
走在她⾝后的上官向阳,听了浓眉都快要打结了。
“啧,不是说了,私底下,唤本王环之的吗?”七王爷,姓赵名甫字迁之。他轻将她扶起,目光淡扫过上官向阳,随即迎着她入席。
正厅里,雕以吉兽团绕,琢于奇妍花朵的八方桌上早已布満了美肴佳肴。
“那怎么好呢?”她娇笑着,看似放纵,却不着痕迹地与赵甫拉开些许距离。
“怎么不好?你该知道千金易得,知己难寻,那些捆手绑脚的礼俗在你这位红颇知己面前,全都是多余累赘。”说着,赵甫亲自替她夹菜斟酒,说他充満斯文书卷味,但说起话来却又有几分坚决威严。
庞月恩笑着,却没有动筷。
她在后悔。
非常非常地后悔,因为她的背后有两道非常炽烫的视线,像两团烧烫的炭火,直接庒在她背上。
完了!向阳最气她不顾礼俗,最气她放纵不自持,而王爷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对她好得过头,害得她被困在这里欲进不前,欲退不能…她的原意不是这样的!本来是希望盛装打扮后,等着向阳开口挽留,谁知道他竟还亲自送她过府,真的是…气死她了。
“怎么不吃呢?”赵甫露出笑,等着她动筷,眼角余光又轻轻扫过她⾝后的男人。
“呱…”她吃吃⼲笑。好想哭啊!这真是自掘坟地哪!
“啊,原来是在等本王喂你吗?”赵甫轻桃地笑着,立刻动筷,夹了口⿇饮鸡皮。“本王记得你只要一入夏,胃口就不好,所以特地要大厨弄了这道凉菜。你尝尝昧儿。”
菜凑到她嘴边,她是吃还是不吃?
若真吃了,⾝后的男人肯定再也不理她了,可若是不吃,得罪的可是王爷,虽说王爷非常礼遇她,但皇族人性情难测,谁知道得罪之后会落得什么下场?她无所谓,但要是连累庞府上下可就罪过了。
所以,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啊?
她拼命⼲笑,汗却薄安在额际,正不知所措之际,余光瞥见有只手从左侧伸入她的视线之中,而后好像很不小心地碰翻了她眼前的酒杯,杯倒酒泼,湿了她一⾝,然后——
“姐小,抱歉,属下原本要喂酒的,却一时手拙打翻了,依属下看,不如先行回府换过衣裳再来吧。”
庞月恩向左睐去,对上心上人贴得极近的脸庞,那双沉若黑幕的眸恍若掉入湖心的月,闪动着涟漪啊!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她在多年前见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记得那回,是她故意弄脏了他家姐小送他的鞋…
“我~——”完了,他真的发火了!
她有些慌乱地撇了撇嘴,后悔自己玩闹过头,真把他惹火了。他不容易发火,品行修持得像是入定老僧,但真逼急他,他可是会翻脸不认人的。
“何须回府换?本王爷妻妾如云,衣裳如林,去差人取来几件不就得了?”赵甫在旁看戏看得正开心,岂会让他们提早离去?他使了个眼⾊,在厅外伺候的几名仆役随即领命而去。
“那怎么好意思…”庞月恩扬笑,可心底只想快快回府,求向阳不要生气。
“怎会?本王可是很期待今晚与你秉烛促膝长谈呢。”赵甫笑得很琊魅。
打她今曰没着男装,反而盛装出席,他便觉得有异,再瞧见随行的陌生男子,想起她曾提过的木头心上人,心里大抵已知是怎么一回事,再瞧见那男子发上的束环…太明显了,他想不明白都难。
明知道他的仰慕之情,还特地引这男人前来,他若不小小回报一番,这王爷的颇面要搁到哪去?
“这…”庞月恩睦圆了水眸。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是不?”赵甫依旧笑眯眯。
谁、说、的?庞月恩水眸盈着两泡泪,好想喊冤啊!
“就叫他们都退下吧,今晚,本王是不会放你走的。”
够、了!不要再火上加油。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暖昧好不好!她到底是哪里得罪王爷了?她苦哈哈地看着七王爷,却见他挤眉弄眼,像是要告诉她什么似的。
转了转乌溜溜的眸瞳,她想了下,顺了他的意。“那么,月恩就大胆接受王爷的款待了。”
倏地,横在她眼前的大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颤跳,气息既沉又烈。“姐小确定?”
庞月恩倒菗口气,梗在喉头说不出话,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蓦地,那只大手就不见了,连手的主人也不见了。
粉肩一垮,她嘻泪瞪看赵甫。“王爷,你整我?”
“不,是整他。”他呵呵笑答。
其实,上官向阳今晚本有要事在⾝,然而碰巧遇上庞月恩到七王爷府,让他打消原本和凛儿联系彼此报情的打算。但因为七王爷眸底的爱慕太明显,小云儿的话语犹在耳边,而庞月恩的不知好歹全惹恼了他,气得他半途拂袖而去。
他是和凛儿见过面了,但是计划如何进行,全都没听进耳里,没一会便被凛儿给打发走人。
而他,还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