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月恩怔怔地看着她。“你是不是——”
突地,铿锵数声,哀叫四起,两人心头顿时抖了下,不约而同地朝主屋的方向看去,只见夜灯已起,主屋灯火灿灿,似有人影闪动。
“糟!向阳来了!”上官凛撩起裙摆就跑。
庞月恩跟着跑。“他来了,不好吗?”
“你没看过向阳发火的样子吗?”她低吼。
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为了一个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奔跑。
可是,却不能不跑,向阳一旦怒极,是宁可王石俱焚也不愿放过的,一个是她的义兄,一个是她所爱的男人,她不愿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她火速狂奔,庒根不管庞月恩在昏暗的碎石路上跌跤,径自冲向主屋的回廊,阵阵腥血味扑鼻而来,她心头抖颤得更厉害。
转过回廊,光亮之中,只见上官向阳持剑砍向夏侯懿的后腰,眼见他还要痛下一击,她想也不想地扑过去——
“不要”
最终,上官向阳带回了庞月恩,待在夏侯懿府里的家奴则多半重伤,翁老从城里请来数个大夫一并诊治,府里上下忙得一团乱。
而主屋寝房里的一男一女,则是不发一语。
夏侯懿luo着上⾝趴在床上,上官凛沉着脸,红着眼眶,瞪着他背上皮开⾁绽的伤口,伤在他⾝,却痛在她心。
“不是要上药?”他略回头看了她一眼,瞥见她红透的眸,想起⾝安慰,却又被她一把庒在床榻上。
“不要乱动”她恼着,菗开药瓶的棉塞,开始在他伤口上洒药,怜惜地在伤口上吹看气,就怕上药会让他更疼。
“不过是小伤。”他温馨安抚。
和他⾝上其他已愈的伤口相比,这伤口确实算小,但也正因为如此,上官凛更心疼。
“你没事⼲吗胡乱带人回家,偏要惹出祸来?”她恼斥。
向阳向来沉敛,但一旦惹火他,他就会不要命地豁出去,她不敢想象那会有多可怕…
“我以为她是上官凝,不过是想要跟她说话罢了。”
“难道就不能在外头说吗?”
“有那家伙在,能说吗?”
“那也没必要带回家吧!她可是庞家千金,背后有七王爷和皇后娘娘撑腹,你是不要命了你”她怒瞪着他。
夏侯懿背对着她扬笑。“你倒是挺清楚的。”
上官凛不由得一愕,暗恼自己管不了情绪,一时气极话多。
“爷,外头有位名叫陆正的商人,打江南来的,要见你。”翁老的声音杀出,适时地化解房內的凝滞氛围。
她微拢淡眉,不懂陆正怎会找上门来。
“…让他进来吧,”
“是。”
上官凛看向门外,正忖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回避,却瞧见陆正已来到门外。
“夏侯懿兄?”
“进来吧。”夏侯懿淡道。
陆正推开门,一瞧见上官凛就坐在床榻边,原本还存疑的心顿时跌落谷底,惨淡地扬笑。
“凛儿…”他难过地唤。
她顿时僵住⾝子,不懂他为何在这当头喊出她的真名。
夏侯懿坐起⾝,一把扣住她紧握成拳的小争。“陆兄,真是对不住,府里出了点事,你可别介意。
“唉,夏侯懿兄受伤了?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跟你下午带走那位姑娘有关?”
午后时商舶驶离渡口。绕了圈转向东水门,原本夏侯懿是要带他回府的,但临时又改变主意,要他在客栈投宿。
这事让他怎么想都觉得古怪,最后再也坐不住,便提早上门赴约问个清楚,二来也想知道夏侯懿带回那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你猜得一点也没错。”夏侯懿答得一派悠闲。
“夏侯懿兄竟带姑娘回府,这是要将凛儿置于何处?”陆正不悦地斤责。
听着两人的对话,上官凛头皮逐渐发⿇,发现她胜券在握的计划早已变得七零八落。
“凛儿?”夏侯懿眯起眼。“凛儿是你叫的吗?”
“你——”
上官凛伸出手制止了两人的对话。水眸横娣着因失血不少而面带苍白的男人。“你…早知道我是谁?”
“一开始并不确定,但后来…”夏侯懿点了点头。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收回手,站在床榻边,居⾼临下地瞪着他。“你并没见过我,见过我的商贾也不多,你怎可能知道我是谁?”
她不信!不信他对她的好,只是引她入瓮的手段…
“这府里上下我都去过,主屋西边的清风院自然也是。”他直瞅着她,语气平静。“我刚收了这宅院时,顺便收买了一个老奴的心,他跟我说了一切,所以当我见到你时,还不甚确定,但当阮适要杀你时,你是在清风院后,我几乎就肯定了你是谁。”府里的奴仆,没有人敢在府里胡乱走动的。
“…所以你一开始就想杀我?”
夏侯懿顿了下,无法否认“一开始,我确实是想,但——”因为她的泪,因为她的手艺,让他犹豫不决,而在听见她的求救声后,更只有一个救她的念头。
“你确定我的⾝份之后,想要网罗我?”上官凛心思运转奇快,回头问陆正。“茶货呢?”
“在你指定的仓库里,我没动。”夏侯懿淡淡回答。
“他说的没错,货都在仓库里,我特地去点算过了,上头皆有上官府的印样,也加押官印了,就算他拿了也没用。”陆正听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被夏侯懿给摆了一道。“凛儿,我一时着了他的道,真以为你成了他的妻,我——”
“你已是我的妻,不是吗?”夏侯懿冷声打断他。
上官凛死盯着他,心灰意冷“…你到底在想什么?想杀我却又不杀我,不断试探我,是想要利用我的才能?”
原来,在他眼里根本没有感情,而是更深层的尔虞我诈,她竟然直到现在才发觉,真是蠢到可笑!
他的紧迫盯人、派人监视,这些小动作,她怎么会一直都看不透?是她不愿看透,不愿面对真相吧,不肯相信他对她一点清爱皆无,不过当她是颗棋子,由着他操弄玩耍…
“你怎会如此以为?”他不噤失笑“我去接陆正的货,是为了避免有人半路劫货,有我坐镇,我倒想要看看谁有胆子在我面前抢货。”
他确实是找人试探她,但这些试探的把戏,为的只是想要确认对她忠心的到底有几个。他欣赏忠心的人,若是可以,他会大力提拔,但若是专扯人后腿,甚至落井下石之人,他也决不轻晓。
上官凛皱拧眉,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信任他。
“我说过,罪,是上官漩的,不关其他人的事。”他虽想复仇,并不代表他要是非不分地赶尽杀绝。
“那你有没有想过,罪,是你的,我是非报不可。”是他太潇洒,把不共戴天的仇恨说得太轻松,还是又要拟什么样的陷阱让她跳人?“你明知道我为何而来,却将我玩弄于股掌——”
她这辈子没被如此狠绝地羞辱过,这是头一回,还是她最爱的男人给她的!
“我没有,我确实喜欢你。”
“说谎”
“你痛苦,难道我就不会挣扎吗”见她一脸狂乱气恨,夏侯懿一把擒住她的手臂,硬是将她拉到眼前“你没发觉我反复无常吗?我是为了谁而反复,为谁无常?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让我的心思骤乱,也让我感到平静…”
她的笑,平抚了他体內狂乱的魂魄,让他可以人眠,让他逐渐贪恋,让他陷入两难挣扎。
当决定抱她时,便是因为他已下了决定,要让她成为他的人,不管有任何的仇恨,他只想得到她,只想确定她可以伴在他⾝边一辈子,其余的,他什么都不想。
这样的退让,还不够?
上官凛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瞅着他沉笃的黑眸,却找到了怜爱,可她怎么也不想相信。
“小娃,谢谢你当年给我乌李糕饼。”是她,没错。就是这一双软溜溜的眸,就是她淘气学人拱礼,就是她真心展笑时,唇下微显的梨涡,样样证明都是她,真是她。
若不是乌李糕饼,也许他与她,根本是不可能衔合的两端,但命运弄人,牵上两人,所以他不逃,就盼与她相守。
“…”上官凛水眸淌着琉璃光痕,唇角不断抖颤。
“毁了上官家,是我一生所愿,我只能跟你说抱歉。”夏侯懿拭去她的泪,轻声道:“即使是现在,我也不后悔,但是我不愿意你走我的路,没有后悔,但痛苦却会让人夜不能眠,我不要你也尝到这些苦。”
她正走在他走过的路上,这条路是打着正义的旗帜没错,但是却会走得万般艰辛,正因为知道她也喜欢着他,他并不想让她两难,所以他挣扎,不断地挣扎,想要在理想和家恨之间寻找平衡,最终,他的答案是——
“我盯着茶货上渡口,只是防各其他人夺货,你该知道,这种伎俩,根本算不了什么,对不?”京城里有太多商贾觊觎这批货,天晓得为了利益,人可以泯灭良心到什么地步。
上官凛不断滚下泪,听着他的话,心好暖,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所以,你就别再垄断南方的货了,许多药材都没了,缺得很。”
她错愕地看着他。
他的心思究竟填密到什么地步,就连她暗地单动什么手脚也都瞒不过他的眼?
“金账房确实是金账房,为了确定你的每一步路,我可是沙盘演练再三才推敲出的。”他掐掐她的颊,沉声问:“别再哭了,我说了什么,你究竟听懂了没?”
上官凛下意识地摇头摇,处在多重错愕之中。
“如果上官家的产业你那么想要,就还你吧。”他不甚在乎地道。
“…你不还,我也拿得回来。”
“非要弄到两败俱伤?”
她又摇头摇。“我不懂你为何有这么大的转变…”
家仇是那么容易遗忘的吗?她爱着他,却也惦记着老爷,心常常在夜里痛到无法呼昅而醒来,恍若在告诫她不得忘了承诺,决不能忘了复仇大事,所以她痛苦、受尽磨折,却没想到他早已看穿一切,她成了耍猴戏的小丑。
难怪,他老爱叫她小猴子…
“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你,也许我的心不会变,但因为遇到的是你,所以我愿意改变,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我不知道。”
“瞧,真正不信任对方的人,是你。”
“我——”
“我无所谓。只要你能放下,我就能放下。”事实上,他已经放下了。“死者已矣,报尽了仇,人也回不来了,眼前的人事物,难道比不过以往的回忆和仇恨?你可以慢慢想,但我要提醒你,你已答应过我,我在哪,你便在哪。”
她抿嘴不语。
“现在,我还要你答应我,不管未来发生任何事,你都要与我厮守一生,不离不弃,当我的妻。”他牵住她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