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凛姐小啊”⻩老板一见着地,神⾊复杂,但还是用力地扬起笑。“两位真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的——”
“有事?”上官凛冷着脸。
“呱…”⻩老板顿了下,赶紧取出握在手中的药。“是这样子的,听闻夏侯懿爷受了伤,又听说京城药材正短缺,我手头上刚好有上好的金创药,心想夏侯懿爷应该用得上。”
唉,他听见外头传说夏侯懿护妻遇刺,细细探听之下,得知他的妻竟然是上官凛,且夏侯懿已将上官家的产业全数归还,他实在忍不住,赶紧前来,只为了证实所探之事是否属实。
没想到,真是这么一回事。
“药,我收下了,你还有事?”她正在气头上,而且想起过往⻩老板对老爷见死不救,对这人更是一点好感也无。
“有点事想要请教夏侯懿爷——”
上官凛瞧夏侯懿似乎没打算赶人,八成是想要利用⻩老板当缓冲,拖点时间,她大概就会消气——
别做梦了!“我去看看硕之。”话落,她随即臭着脸转⾝离开。
然而走到通往偏院的青石板路上,才想起药她还拿着,这样夏侯懿就算想上药也没办法,暗恼了下,她赶紧又重回,可才踏上回廊,便听见⻩老板的声音——
“夏侯懿爷,别说我没劝你,她真是留不得的。”
“你在胡扯什么?”
“我才想问你到底是着了她什么道呢,怎会将上官家的产业又还了回去?”⻩老板皱着老脸,觉得美好的未来远景快要化成泡沫了。
“这本是上官家的产业,我留着做什么?”夏侯懿语透讥讽“⻩老板可是曾做过什么亏心事,才因此心急?”
就算被猜中心事,他依旧不改今晚前来的用意。“夏侯懿爷,告诉你一件就连你也不知道的事,你就知道为何我会这么说了。”
“呢?”
“你可知道当年你爹为何会被降罪?”瞧夏侯懿坐在主位上垂眼不语,⻩老板径自说下去“凶手并非上官漩。”
他猛地抬眼。
“当年上官漩急于要分四熟药铺这块大讲,却苦无机会,那当头他家中聪颖得三岁就会昑诗作对、五岁就能论商经的义女就告诉他,可以直接贿赔太府寺圣,要求四熟药浦比货。”
站在回廊上的上官凛怔了下,思绪飞快回转,想起有一年老爷似有烦心事,问她若想要将药材卖入国营四熟药铺该如何做。她记得她当时回答,先以贿赔要求供商公开,再行公正比货…
会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老爷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他所营生的买卖皆是上乘货⾊,绝无鱼目混珠。
而当初另一个药材商…就是他爹?
“天晓得这货到底是怎么比的?反正到最后,你爹被安了个劣货私充的罪名治罪,大笔家产充公,从此流落街头。”⻩老板说得口沫横飞,好像当年他也在现场似的。
瞧夏侯懿闭眼不语,看似听进了他的话,內心正大大地在动摇,于是他赶紧再下猛药…
“瞧,才多大的娃儿居然懂得比货,就算是现在也少有此种做法,这个娃儿聪颖过头,非妖即孽,先是一句话就斗垮了你夏侯懿家,而后又无力自持上官家,而让上官家易主,如今…”
⻩老板语重心长地看着他,又说:“你得到上官家,有何不对?怎能因为那娃儿三言两语就将产业归还?我说,这样的姑娘是祸,你不可不防,切莫因为一时迷惑而断送大好将来。她对你好,不过是计谋,你千万不能着她的道,否则这样子,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
原来,罪魁祸首…是她?上官凛眨眨眼,热泪立时烧烫地直落粉颊,她踉跄地往回退,一路往后院的方向狂奔。
“你说够了没?”夏侯懿不耐地打断他。
“夏侯懿爷?”⻩老板错愕地看着他。
“怎么你知道这么多內幕,当年却不帮我爹?”
“这…我当年也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商贾,哪有法子帮他?若我有能耐的话。必定是两肋揷刀也…”
“墙头拿。”夏侯懿冷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依附着上官家而活,如今上官家倒了,自然要找上我,就怕我再将产业转到上官凛手中,你便再也拿不到好处了,是不?”
凛儿岂会不知道上官漩向数位商场好友求援,却落得众人背弃的下场?若她重掌产业,必定会断绝与这些人的合作,也莫怪⻩老板担忧。
而他,向来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老板脸⾊变了又变,试着委婉地为自己说些好话“就算如此,可是你也要知道,我说这番话是出自肺腑,我——”
“给我滚。”他懒声打断,眸⾊微厉。
“你”
“别逼我动怒。”他温声道,眸中却有了赤luo杀意。
见状况不对,⻩老板吓得拔腿就跑,什么利益全都抛在脑后了,只想着保命。
夏侯懿垂敛着眼,不断调气匀息,直到恼意自他胸口褪去,才缓缓张开了眼。
多年前的事,他岂会不知道?若真不知道,当初他又何必如此挣扎?
他看上凛儿的,绝非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甜柔的性子,处处留步的良善,还有不展露于外的脆弱,让他莫名心疼,忍不住想怜惜她。
想到那可人儿,他忍不住快步走出厅外,想回主屋逗逗她,要她别再因为阮适的事而生他的气,然而才走了几步,便瞥见回廊底下的绿草里有抹白,他伸出长指捞起,认出是⻩老板赠予的药。
药,是凛儿拿走的,怎会出现在此?
內心突地窜跳不安,握紧药瓶,他先是赶至偏院,却只见到硕之,他说她没来过,于是他又快步跑向主屋,里头烛火烁烁,却不见她的⾝影,再转向西侧的清风院。依旧不见她。
夏侯懿愈找愈心慌,难道说,她听见他和⻩老板的对话了?
心头惴票不安,他蓦地低喝“来人”
“大当家?”几名家奴迅速从前后院落奔来。
“去找夫人,包括府里、城內全都彻查清楚,非将她带回不可”
“是”家奴立刻散开。
他紧握着药瓶,心里菗痛着。这傻丫头,他挣扎得如此煎熬,正是因为他早知道前因后果,而挣扎的苫楚,他半点也不愿她尝,所以他才选择什么都不说的…
上官凛从后门离开,一路朝城南的方向走,原本要等天亮城门开,然而却有巡逻的厢兵识得她,她享报去意后,好心地为她开了城门。
她徒步走,直走向城南郊外的一座新坟前。
“啊…老爷,我忘了带东西了,竟然两手空空的来。”坐在坟前,她暗骂自己竟连祭拜的牲礼花束都没带。
天⾊仍暗,不着灯火的城外,黑幕从天而降,将她整个笼置,她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却不会错认这是谁的坟。
“老爷,女子有才原是祸啊…”她呵呵笑,却泪流満面。“原来老爷是被我给害的,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哪…”
唉,报仇…抱愁啊。
真正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她,这仇该要怎么报?
直盯着坟,上官凛眼睛眨也不眨,泪如雨下,未觉天⾊渐渐发亮,只是怔怔地看着墓碑。
“老爷,你说,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上官家的产业取回了,她可以原谅夏侯懿的复仇行为,但却不能原谅自己无心的活而造成一桩又一桩的悲剧。她自以为聪明,从没想过自己一个动作,会无心累及多少人。
好比此回蓄意垄断南方货源,累得数人无药材可用,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缺了一味药而痛苦难熬,为了复仇大计,她在不知不觉中,到底伤了多少人?
“老爷,如果你当年不要捡到我,是不是比较好?”她笑问,软声沙哑模糊。“老爷,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夜晚坐到天亮,浑然不知城里早因为她的失踪而人仰马翻。
夏侯懿派人搜寻,自己也寻遍所有铺子,就连清风楼也没放过,每个楼层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她的踪影。
眼看一天就快要过去,他寻思半天,终于决定前去州西瓦子的庞府。
汴京就这么大,皇城噤地她不可能进得去,而城里城外在天一亮之后他也已派人彻底翻过一遍,依旧没有她的下落,想来想去。她最有可能的去处,应该就是庞府了,因为她的义兄上官向阳就在那里。
夜一未眠,他黑眸赤红,沾血的锦袍未换下,倦意难掩地来到庞府外头,差人找来上官向阳,询问上官凛的下落。
然而死对头一见面,自是问不出个所以然,这时突见军巡铺屋的撞钟声响起,一列军巡而过,嚷着“城东土市子东着火了,动作快”
夏侯懿看向外头,瞥见天上一片猩红火光,內心紧缩,那是夏侯懿府的方向!
他不假思索地快步奔跑。
府里除了一些奴仆,其他人都被他出派府外寻人了,若是凛儿回府,府里却着火了,那该怎么办?
回府的路上,他又瞥见不少军巡往城东方向前进,心里更急了。到底是多大的火,居然一口气出派这么多人?
他惴惴不安,却不敢表露在外,直到快步回到家门外,就见门口早已聚集了家中奴仆,正拿着捅朝墙內泼水,更有不少军巡已经动手冲人府內取井水救火。
“爷,你可回来了”指挥救火的翁老一见到他,一把抓住他。“阮适不知道怎么从柴房跑出来,在府里放火,我没办法阻止他,只能要大伙赶快一道跑。”
“阮适?”他皱紧浓眉。“可有瞧见夫人回府?”
“老奴不知道。”
夏侯懿从大门看向里头,大厅已经被火舌呑噬,难以想象更里头的院落是否还安好。
“我进去找找。”他推开翁老,直往里头走。
“可是爷,火已经烧得极旺,就连最北边的院落都着火了”实际上,是整座宅院都着火了。
“放手,不管怎样,我非要亲自寻过一遍不可”还有,他要亲自将阮适给杀了!这个祸害,早知如此,昨晚就该将他就地正法!
翁老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抓过一桶水兜头浇下,冲进火海里。
宅院里早已是火海翻腾,迎面而来的是烫得痛人的火风,夏侯懿眯起眼在宅院內的林地里奔跑,每个院落每个院落地跑,就怕错过心爱的人,就怕她困在哪里,而他遗漏了。
“凛儿!”他吼着。跑着,好心急。
已经有多久没如此惊慌难定了?心像是悬浮在半空中,没见到她,就注定得要无根飘浮,无法定安,充満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