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嘲一笑,信步走出寝房,来到花园,站在一株树下,忽然想起,之前与赵阙宇的一个约定。
一名宮妇正在阶前打扫,看着面生得很,想必是新来的。
“过几天就是寒露了吗?”周夏潋问打扫的宮妇。
“是的,娘娘。”宮妇欠了欠⾝,态度有些冷淡。
看来此人对冷宮之中的情形并不知晓,还以为她真是一个失宠的弃妃。
“寒露之曰,能看到北芒星吗?”她又问。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宮妇答。
“皇上说,寒露之曰能看到北芒星一他不会骗我的。”周夏潋微微笑。
“既然皇上这样说了,那自然是不会错的。”
“到那天,这院子得打扫得⼲净些,”她忽然道“皇上说,要陪我一起看星星的。”
宮妇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怎么了?”她有些莫名地问。
“娘娘忘了,这里是冷宮。”宮妇再度欠了欠⾝,继续低头打扫,⼲脆利落地结束了这番在她看来颇为无聊的对话。
周夏潋却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是啊,其实,错的是她才对…世人皆知此处为冷宮,就算赵阙宇每夜都悄悄前来、就算这里修缮得再美,她终究是弃妃。
无名无分无位,她算什么呢?终究,也不能有皇嗣吧?否则,弃妃产子,想必会成为宮闹中最大的笑话。
再过几年,他玩得厌了,大可一脚将她踢开,她连怨,恐怕都无法怨。
“怎么站在风口里?”
赵阙宇⻩昏时才前来,看见她怔怔伫立廊下,连忙将自己的披风覆到她肩上。
周夏潋回头看他,明明只隔了一曰,却仿佛隔了一世那么久。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再也不是昨天离开前,还与她存温的人了…
“皇上回来了,”她挤出一丝微笑“妾⾝这就叫人摆膳。”
“皇上?妾⾝?”他觉眉“潋潋又与我生分了,怎么,又听说了什么?”
呵,他果然聪明绝顶,细微之处便能察见究竟。
“我明白了。”他忽然笑道“昨夜我留宿在皇后那里,潋潋吃醋了!”
她没有反驳。将错就错吧,她也不想让他察觉太多。
“最近季涟一族有异动。”赵阙宇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不断搓揉“迫不得已我才去向皇后求助的。潋潋,你不必担心,我和皇后之间,向来只是同盟之情,从无夫妻之爱…”
呵,说得真轻巧,他又怎知皇后对他不是一片痴心?否则,为何如此襄助他?
“潋潋今天很沉默啊,”他打量她的神情“让我好忐忑。”
“昨夜没睡安稳而已…”她很想质问他红丸之事,然而终究忍住了。
他如此善于狡辩,不知又会说什么搪塞她,到时候不免又被他骗得晕头转向,忘了自己实真的情况。
“对了,朕让人配了几副滋补的药。”他挥挥手,立刻有太监捧上药盒“潋潋,你最近气⾊不佳,没精神的时候便吃上一丸吧。”
药盒打开后,周夏潋睁大眼睛,因为那熟悉的昧道扑鼻而来,亦有那同样鲜红的颤⾊…
“这红丸…”她全⾝不由自主颤抖“像是从前惠妃娘娘送的那些…”
“哦?惠妃也送过吗?”他像没事的人一样,仍旧微微笑着“这些药滋阴补血,还可助孕呢。”
连说词都如出一辙,她想骗自己是两种东西,恐怕都不能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之前,她或许还有为他开脫的借口,毕竟先前收到的是经了余惠妃之手,可此时此刻,她就像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望清了深渊,她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他宠她、爱她,却也防着她。
他对她的温柔呵宠,不过是男人哄女人时抛出的甜头,他要的,大概只是床第间与她的缠绵欢愉…
他何曾,真正爱过她?
“阙宇,”周夏潋听见自己嗓音变得嘶哑“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潋潋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他凝眸。
“自你我初遇,你待我便与众不同。”她觉得⾝体一点一点冰凉起来“我一直以为是为了我的娘家,现在看来,不是。然而若是为着我的容貌,其实我也不比莹嫔美多少…”
若说心意相通,就更说不通了,她从来不明白他复杂的心思,他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她想要什么…
这样的两个人,说是相爱,又何从相爱?
“潋潋。”他拥住她“男女之情,若追根究底便没意思了,你问我为什么,我也答不出来。只知道我时刻想着你、念着你,今生,离不开你。”
若换了从前,他这样的深情定会让她感动得难以自持。
而这一刻,她只觉得迷茫。
她不愿再待在他构筑的世界中,这般混混沌沌地活下去,只是被旁人算计着,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周夏潋想起慕容佩赠予她的锦囊。他说过,危难之际,此物可助她一臂之力。
锦囊之中并无详细说明之词,只一张纸笔,上面书写着:东墙之下,燃香一住,夜午时分,自见分晓。
她不解其意,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到纸笔所示的位置,燃了一烃香。
东墙,靠近肃太妃所居的万寿宮,每曰太妃到御花园中散步都会途经此处,她很害怕此香会被发现。
不过慕容佩既然如此吩咐,想必早有谋算。
事到如今,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没有别的办法了…
夜午时分,周夏潋披上斗蓬,悄悄潜出冷宮。她倒要看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四周静寂无声,她伫立在墙根处,望着枯树上的寒鸦巢⽳,心里忽然有一种无路可退的凄凉。
忽地,她听到一阵脚步声,回眸之间,只见一盏白⾊的纱灯远远而来,仿佛乱葬岗中的鬼火。
待对方走近了,她才看清,但映入眼帘之人却是让她极为惊讶。
肃太妃?
怎么会是她?!
肃太妃显然也没料到是周夏潋在这里,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但很快的,又镇定起来,淡淡一笑。
“俪妃,原来是你啊。”肃太妃从容道“曰间那香,是你点的?”
“不错。”她额首“有人说,我只需在此点一烃香,便会有人助我。”
“敢问俪妃,有何事需要帮助?”
“不瞒太妃,我想出宮去…”周夏潋犹穆片刻,决定吐露心迹“跟着我的家人,到昭平去。”
“瞒着皇上?”肃太妃精明的眸子眨了一下。
周夏潋不语,算是默认。
“好,哀家会尽全力送俪妃出宮。”出乎意料的慡快答应“俪妃这两曰就等哀家的信吧。”说完,转⾝便走。
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说要帮忙,周夏潋怔了会,忍不住将她唤住“且慢。”
“俪妃还有何事?”肃太妃转⾝问。
“不知太妃与那慕容公子有何关系?”她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毕竟,事关重大。
“也没什么关系。从前那孩子住在这宮里的时候,帮了哀家一个大忙。哀家曾答应他,若将来他有难,哀家会竭力相助。”
而慕容佩便将这天大的好处,转让给了她?是出于对她周氏満门的愧疚,所以才给了她这补偿?
“但说实话,哀家也从没喜欢过你,”肃太妃锐利的眸子上下扫了她一眼,坦白说“虽然紫藤诗会上算是哀家作的媒,可哀家没想到皇上这么宠爱你。我季涟一族不知有多少好女子,皇上都没放在眼里,想一想,哀家便不平。”
不错,这后宮之中,除了皇后是北狄公主,莹嫔为赵阙宇在南巡时看中的女子之外,其余妃嫔与季涟一族多少有点关系。⾝为一国之君,却不能凭己所愿娶妻生子,想来连寻常百姓都不如,着实悲哀…
周夏潋发现,她其实有一点同情赵阙宇。若他对她坦白一点,不连她也算计在內,或许她可以与他白头到老,体谅他的种种无奈…但现在,不可能了…
“把你送出宮去,也算了却了哀家一桩心颠,何乐不为?”肃太妃笑了。
她本来还有些犹稼,因为自己跨出这一步便从此跟赵阙宇天涯永隔了,但现在看来,实属夭意。
那就顺其自然吧。
周夏潋深昅着寒冷的空气,环顾着御花园中空荡荡的夜景,就像是在对这一切告别…
半个月后,仓州。
周夏潋独自一人来到一家首饰铺子。
“夫人,你这手珠还真不好修补,”那掌柜的一见她便笑着迎上前来“这扣儿是怎么做的我们铺子里的匠人都不明白,辗转到外面请了⾼人来才修好的。”
“多谢掌柜的。”她接过手珠,额首感激“我说过,花再多的银子都成,这样吧,我多付十倍的工钱。”
“不必了,那修补的⾼人也没收我们多少钱。”掌柜的笑道“他说,瞧着这玩意新鲜,他也很喜欢,就当练练手。”
周夏潋心下诧异,却也没问,只接过手珠,付了银两,便服出店门。
今夭,距她离宮那曰已经半个月了。
肃太妃后来派了马车,送了她离宮的权杖,命人一路将她送到仓州。
这儿离昭平据说也不过两曰路程,本来她很快能见到她的家人。不巧,她却在这小镇上耽误了。
离宮的时候,除了一些银两,她只带走了赵阙宇送她的那盒木雕首饰。她对自己说,因为那些首饰实在独特可爱,她舍不得。其实…只是想留下一点东西,让自己想念他吧?
不料行至这镇上,与肃太妃的人分别,推门下车时,手珠无意中勾断了,珠子撒了満地。
她顾不得仪态,俯下⾝子,満地去找,生怕还落一颗。
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还是那般爱他,连他刻的一颗珠子,她都害怕失去…
然而再多的眷恋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注定成不了佳偶,无法执手共度一生。
周夏潋站在阳光下,看着修复好的手珠。这匠人的手艺实在不错,居然补得密密合合,如新的一般。
难得的是,这匠人居然用金胚丝重新串好珠子,这金胚丝比一般丝线要坚韧许多,闪闪发光的,煞是好看。
等等,金胚丝?
她记得,如此名贵的丝线就算在京城的店捕也是罕见的。这仓州小镇,穷乡僻壤的,何来此物?
难道难道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周夏潋脑中油然而生,她不敢确定,心却怦怦直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