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飘飘,⿇布披⾝,虞姬一⾝白雪的跪在灵堂前。
在她那张平静的脸孔上找不到任何悲伤的线条,说来真是讽刺,这个她唤作父亲的男人,在证实⾝分后,医院便发还遗体,再由社工人员发起募捐,而她只是冷眼旁观,加上适时的道谢。
今天是她父亲的告别式,告别式通常是让人将对逝者的记忆拿出来温习,可是她脑中一片空白,没有太多的时间相处叫她怎么有办法掉出一滴泪。
“唉!可怜的孩子,瞧她傻楞楞的模样,八成是伤心过头了。”
“是啊,好不容易找回父亲,却是一具遗体。半年前⺟亲才过世,这会儿又…真叫人心酸。”
“听说还有个弟弟在医院…”说话人将声音庒低,慢慢远扬。
呵!面无表情自然会有人替你下注解。
弟弟?提到这个两字,虞姬就蹙起眉,她可以了解那些人的八卦重点。
从察警给的消息里,她知道父亲刚由英国回台一个月,弟弟的名字是安德鲁•虞,満口英文害得她必须透过医生翻译才能了解他在说什么;没人期望⾼中生的英文能好到什么程度,她也乐得假装听不懂。
谈谈安德鲁的外表好了,居然是棕发、蓝眼,这说明了她父亲曾和洋妞搞上,加上明眸皓齿,颧骨还会浮上可爱的晕红,整体来说就是可爱到不行。
偏偏行为可恶到不行,这得从她那天去医院的事说起。
“我说过这个难吃死了!我不要吃这种鬼东西。”
虞姬还没走进病房,就听见清脆的物体落地声,以及一连串含糊不清的英文。
“小朋友,你怎么可以浪费食物。”
“你说什么鬼,我不懂!我肚子饿,只吃神户牛的⾁。”
因为语言不通,护士也懒得理坏脾气的孩子,一边收拾地上的残肴,一边叹息的说:“亏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怎么个性这么差。”
“我听王医生说,他的脑部受创,丧失记忆,还检查出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另一个正在换点滴的护士回道。“对了,不是说他姐姐今天会来吗?”
“医院是联络了。我收拾好了,先出去了。”
“喂!你要去哪里?我还没有吃饭耶!”安德鲁急得又是一串英文冲出口。
虽然是简单的英文,但对于他的骄纵,护士庒根不想惹祸上⾝,⼲脆一律假装听不懂。
“等等我!我也换好了。”收拾好打空的营养剂,另一名护士快步跟了出去。
虞姬低垂着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直到那两名护士远走,她才起⾝走进病房。
虽然是双人病房,却只住了他一个病人。
“你是谁?”安德鲁打量着走进来的女孩,她穿着丑陋的绿⾊上衣,黑⾊裙子,和刚才穿浅蓝⾊制服的女巫婆不一样。
一样的只有她们的审美观。
“他们说…我是你姐姐。”虞姬同样打量着他,见他肤皮白晰得几近透明,是白种人抑或是因为心脏病的关系,她并不清楚,但她倒是没有特意用英文,仍然说着中文。
安德鲁对眼前的女孩,不讳言除了讨厌她的服衣外,人很好!至少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失礼的探索,声音柔柔软软的,让人觉得舒服。
眼睛是灵魂之窗,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判断来人的好坏,屡试不慡。虽然出车祸让他忘记很多事情,但他敢发誓,眼前这女孩绝对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也是一种直觉。
“你不吃饭是不会好的。”虞姬淡淡的说。
“我真的是你弟弟?”他还是问出口,虽然他庒根就不相信。
“你想当我弟弟吗?”
“不想!你看起来一副穷酸样。”安德鲁别开眼。人好,不代表他就一定喜欢,她⾝上的冷漠让他也学着穿起盔甲。
自从车祸清醒后,他见过太多人的异样打量,医院不停开单催缴医疗费,社工人员来来去去也提不出任何解决方案,察警老是来问他对家人的印象,最后出现的倒霉鬼居然是个年轻女孩,瞧她的样子根本大不了他多少。
弟弟?她是那个死掉的男人的女儿吧,虽然护照上注明他姓虞,但对这姓氏除了陌生得紧外,他甚至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
“不是看起来,而是本来就是穷酸,可惜你没得选择。”虽然我也不想要你当弟弟。这句话虞姬隐忍住没说出口。
他和半年前的她在心境上颇类似,面对⺟亲撒手人寰,她也曾慌乱过。世界上几十亿的人口,在剎那间仿佛都消失,心船晃动,再也靠不着岸。立独自主是很多叛逆青少年挂在嘴边的口号,其实尝过的人才明白,走累了,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依靠是多么凄凉的感觉。
她的意思…她真的愿意当他姐姐?他应该是烫手山芋,连社工人员都避之唯恐不及啊!
只是,心突然定下来,不再浮动了,原来有家可归的感觉,这么温暖。
他们只是暂时休战,打从小恶魔出院后,虞姬就变成仙度瑞拉接班人,安德鲁一人分饰两角,把坏姐姐和恶继⺟诠译得淋漓尽致。吃饭,连最简单的泡面都不会;澡洗,连热水和冷水也分不清楚,还老是怪她把水弄太冷或太热,最过分的是,他庒根不懂什么叫感恩。
“我不习惯对别人低头,丧礼你代表出席就好。”脑袋上裹着白⾊纱布,安德鲁坐在沙发上,按着手里的遥控器,看着他听不懂的台语乡土剧。
听听这是什么话!就算丧失记忆,他也太过冷情了吧。
算了,说不定是遗传,她也没有太多的热情可以用在责怪,尤其是一个陌生如斯的父亲。
“家属回礼!”司仪平板的声音唤回虞姬的注意力,她木然的低首回礼。
“我方便和你谈谈吗?”
在头顶上响起的声音,让她抬起头。
是他。戴着墨镜,她看不见他眼里的意图;金⾊的发⾊深浅不一,剪成有型的短发竖立,一⾝复古的黑⾊西装,像是随时准备走上秀台展示似的。
虞姬记得他,他曾代表某某基金会捐助老头的丧葬费,当时不只她是受助人,还有一些贫困家庭的老弱残疾者,只是那时媒体阵仗大,镁光灯闪个不停,他们距离很远,只有在轮到她时轻轻的握了下手而已。
这会儿他突然找上门…“⿇烦”两字浮现在她脑海,心中警铃大作,如果她聪明点,应该要马上拒绝。
“这边请。”虞姬领着他走到家属休息区。
家属休息区只是这场地的动线规画,没钱就代表无亲无戚,这在她⺟亲病逝时,她就有了最深刻的体验。
她率先找了个位子坐下。
“你想谈什么?”懒得搞先声夺人这套把戏,她只想快快结束这场荒谬的戏,然后回家睡大头觉。
“你对我还有印象吗?”对她不卑不亢的态度,Ken很赞赏。
透过媒体強力播送,谁都知道他是知名的经纪人,旗下艺人多在好莱坞拥有一片天,加上知名的西洋天后Stacy在湾台宣传,不少人打听到他的落脚处,前来⽑遂自荐,其中不乏在湾台已有知名度的歌手及演员,他已经受够那些人的狗腿了!
“我们曾见过面,很感谢你的援手。”他只是单纯来索取谢意吗?她已经遵循国中传统守孝七夜,加上小恶魔的磨折,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如果这个老外漫无目的的和她瞎扯,就别怪她破口大骂了。
她的精神状况真的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嘿,别这么冷漠,我找你是有笔买卖想和你谈。”
“买卖?”
“你听过天野雅弘吗?”
“听过。”他有一双温暖的眼睛,不晓得为什么,她轻易就记住他的名字,甚至他那双眼睛一直在她脑海里徘徊不去。
“那天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刻,在人声嘈杂的会场里,你显得非常安静。如果我问你,愿意当他的‘入幕之宾’吗?你的回答是什么?”对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当那些受助人缠着他,努力表达谢意的同时,还不时以祈望的眼神,盼望基金会的捐助是否能再多一些时,她只是静静的被挤到角落,冷冷的看着眼前一切情景,仿佛是正看着影片放映的观众。
她的安静符合天野雅弘的要求,加上这些天征信社的回报,那么她是最完美的人选了。
“你的‘入幕之宾’是指见不得人那种吗?”虞姬侧着头,淡淡的询问,没有任何惊喜或诧异。
“见不得人?”Ken怔忡一会儿,这句话他问过不少女人,但从没人回问过他这个问题。事实上,那些女人的反应多是惊喜、狂喜,积极一点的,还会问什么时候开始。
“呃,可以这么说,至少我们不乐见在媒体上曝光。”
虞姬蹙起眉“为什么找上我?”
“你不会英文,家庭人口简单,我们希望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最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你需要钱。”
“我想要考虑一下。”事出突然,虞姬有点无法接受。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先是察警上门通知她生父出现,结果迎来的是具尸体,这种衰事八辈子也碰不到一次。现在乐娱大亨的专用皮条客上门,说她荣膺妇情一职,问她愿不愿意参加挑战?
她只是一名平凡的⾼中女生…
“你知道我还在念⾼中吗?”
“知道,你需要考虑多久?”
“我想先了解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他很正常。”
“明天傍晚我会告诉你答案。”
“好。”Ken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我等你的回答。”
虞姬接过名片往口袋里放,便回到场区。
Ken并没有马上离开,注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很年轻,这是他考虑重点之一。因为涉世不深,所以她不懂得世道险恶,要把她当傀儡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加上不谙英语,个性又拘谨,她算是非常适合的人选。
当然,更重要的还有一点,她有种特殊的气质,标准的鹅蛋小脸,构得上美人的标准,神情却很淡然,没有放肆的喜悦,没有沉痛的哀伤,她的表情让人摸不透、猜不着,也就因为如此,才让人更好奇…
神秘!对,这种气质用一种很玄的形容词就叫神秘。
再过几年,这种气质随着外表的成熟,将变得更明显,届时她只需要睁着迷蒙的眼,就能掳获男性的心。如果她无意成为天野雅弘的妇情,基于利益的考虑,他应该把她签下来培训。
对,就这么决定!Ken转⾝离开,开始期待明天傍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