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不,还有下一幕。竟然有道黑影从旁边的河道飞窜而出,她听见切⾁的声音——最近常常听,好耳熟。巨人被劈成三截,大雁般的黑影掠过血⾁肠子內脏乱飞的空中,巨人的血像瀑布一样朝她噴过来…她的服衣又要更脏了!
但,那个铁链女用力一扯,她就这么被扯向空中。
“谁也别想抢到大辰公主!”
铁链女竟然把她甩到河里!慕容霜华双手被铁链綑得动弹不得,她仰躺着,感觉天空越来越远,耳边风声呼啸。
这是她此生最后一幕了吗?
还没。当她看到那个黑影竟然跟着往下跳,朝她扑过来时,慕容霜华感动得快哭了!真的!⺟后死时她都没哭,但现在她真的好想哭!
不管那黑影是什么,因为逆光看不清楚,但总之是个英雄!哦,英雄,让她以⾝相许吧!
黑影在两人掉入水中之前抓住了她,她也在瞬间看清他是…
砰!大巨的冲击力道让她晕眩,她知道黑影抓住了她,可两人在万马奔腾似的河水中,她又被铁链绑住,慕容霜华已经放弃挣扎了,她隐约嚐到河水中混杂着血的腥味。啊,她真不知该希望那是新鲜的,或者她服衣上风乾多曰如今被水稀释的,前者很悲剧,后者很恶心。
她感觉到有两股力道在拉扯她,一股是河流,一股是⾝上的铁链。
最后,一只手臂勾住了她的脖子。
慕容霜华知道血是哪里来的了,这家伙竟然用他的手死死缠住铁链,才把她拉住!
她想,她真的哭了吧?嘴角有点咸,但她现在不想承认。
他们被冲到水势较平缓的河域后,他就拉着她往岸上游。慕容霜华不知道该担心还是该觉得惊悚,他流了好多血,却还能拉着她游泳,他真的是人吗?她看到他之所以能够在那样的冲力下死缠着铁链,不只是让铁链深深陷进他的肌⾁里,还是因为铁链上的一道铁勾刚好揷进他上臂的中间!慕容霜华实在不想研究那铁勾是怎么穿过去的,那么刚好在两根骨头中间,虽然这几天比这可怕的画面多着,但她不想习惯这些!
河岸边是一处林地,蓝非拖着慕容霜华上岸后,才把手臂从铁链上挣脫。慕容霜华听到他闷哼一声,把手臂上的铁勾子套来,铁勾上还留着⾁末…
又可以省一餐不用吃了。
蓝非拧着眉,他这只手臂如果不及早做处理,可能就得废了,但他还是脫下⾝上的夜行衣,撕成了布条,用力绑住伤处。
“喂!”可以不要把她像鱼一样丢在岸上吗?她的手被绑住,要怎么自己爬起来啊?
蓝非只是瞥了她一眼。“我先去找柴火。”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得自己想法子爬起来是吗?
好,她也不意外,这家伙从小就是这副死样子,她方才还以为自己看到幻觉呢。但是她心里也知道,蓝非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力气救她,如果她连自己爬起来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那乾脆滚回河里去自己淹死得好。
还好她的腿没事,就是裙子碍事了点。慕容霜华先让自己坐起⾝,然后才站起来,找个平坦又晒得到曰头的地方等他。
蓝非捡回柴火时,她试着自己能不能挣脫铁链,结果手腕都破皮了。
他先升火。其实慕容霜华挺好奇他怎么升的火,又没带火摺子。然后他来到她⾝后,检视她⾝上的铁錬有没有开解的可能。
想当然耳,要能开解,在河里冲来刷去时早就开了。
“被锁住了,你别再浪费力气。”
那现在怎么着?两个人,只有一只手臂能用。
蓝非大概计算过他们所在的方位,捡柴时顺手摘了一些野果,他们必须带一点在路上。蓝非把脑筋动到她的裙子上,因为现在他自己⾝上也只剩长裤,慕容霜华得尽可能让自己不去看他精瘦却肌⾁纠结的上⾝。
敝了,他在军中不是担任参谋之类的职务吗?那⾝手跟那体格怎么来的?慕容霜华忍不住好奇。
蓝非撕下她裙子的外层下缘拿来装野果,她没反对,反正她早觉得裙子很碍事。他洗了几颗野果,剥了一颗凑到她嘴边,她本来想拒绝,在河里翻来滚去,还欣赏过那些精采的腥血画面,她根本没胃口,但他说:“我们可能得走上两三天的路,吃了才有力气,现在能找到吃的,不代表接下来也有。”
她只得乖乖吃了,蓝非喂她吃了四颗又涩又难吃的果子。
接下来一路无语。这家伙的性格就是如此,她也不意外,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他怎么找到她的?
原来蓝非在三天前就找到她了,他带着鹰军出大辰边境,只是当他的人找到她时,也发现了那群雾隐来的剌客是做了玉石倶焚的打算,蓝非当下便知道若是他带着军队贸然围剿,只会置她于险境。
于是他让军队殿后,自己偷偷跟着他们,跟了足足三天…
慕容霜华真想尖叫。
三天!他就不能早点像刚才那样冲出来把那些态变削成好几块,她就能解脫了吗?然而冷静地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之所以在今天动手,是因为没料到又有人浩浩荡荡来抢她,当下才冒险一搏,现⾝把她劫走。
后来两人都没再开口了,因为也无法开口,节省体力比较要紧,而且她有些担心他的手臂。不过蓝非偶尔还是会停下来休息,他一路收集食物,自己一边吃的同时也一边喂她。
慕容霜华双眼往旁边转,吃果子难免吃得満嘴都是,然后这家伙就面无表情地替她擦嘴…他难道不觉得,一对俊男与美女在做“这件事”时,好歹别板着棺材脸啊!害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他义务照顾的某个肢体伤残者…
她只能对自己说,这家伙从小就是这副德性,肯喂她已经很好了!
幸运的是,他们没走上两三天。当天傍晚,他们因为误闯罗赛族放牧的地方,被酋长请去“作客”了。
蓝非的手让巫医包紮好了,慕容霜华⾝上的铁链则被他们用烙红的铁刀硬是割断——她闭上眼之前却见蓝非盯着她,呃,是盯着那烙铁,所以她把头转向另一边,闭紧眼,连呼昅都屏住了。
总算能换件服衣…没白的,唉,算了,有比没有好。当晚,接受完热情的招待,蓝非便告诉她关于炎帝城发生的事。
她真没想到主谋是黎冰。
等她回到大辰,黎冰早已登基,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吧?她可不想用打打杀杀的方式解决问题。
“未必。”蓝非说道“诏书的玉玺不对,圣上老早料到这点,你失踪时玉玺就被他蔵起来了,大公主拿到的是辅国玉玺,也就是说,如果有另一份真正盖有传国玉玺的诏书,她就会被视为是『暂代职务』。”也就是说,不算篡位。熙皇的用意很明显,不要慕容霜华回到大辰后对长女有所惩戒。
然而,跟罗赛族的交涉又花了不少的时间,罗赛族知道她是大辰公主,她差点被留下来当酋长夫人,酋长留了他们一个冬天。
直到隔年舂天,慕容霜华与蓝非终于领着鹰军,和另一支罗赛族答应借给他们的军队,回到天京。
御书房內,奏摺虽然堆了満屋,然而黎冰却已经疲累而心烦意乱,坐在罗汉床上,支着额头。
她好累好累,勉力打起精神处理好像永远处理不完的国事,却庒抑不下丈夫不在⾝边的凄怆,和她被抛下的自怨自艾。
她的肚子还没隆起。那阵子每晚为了临摹地下水道路线图,夜夜那么缠着丈夫,也许是那时怀上的吧,她经常抚着肚子,怔忡失神。
他怎么可以丢下她?他怎么可以…
他问她,真的想当皇帝吗?
她没想过。她一直都是努力达到⺟妃的要求,凤旋不明白她逼宮的动机,她觉得委屈,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她的恐惧!
她只想没有威胁地活着,没有威胁地与他厮守,为什么他却责怪她?
她困守死城一般的炎帝城,大雪持续整个冬季,这片沉默则蔓延到整个天京,生气许久不复见,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感受得到自己的悲凄。那年的年节,百姓为庆贺她登基而燃放数夜烟火,她却只是沉溺在凤旋不肯回到她⾝边的伤痛之中。
钱公公一进到快要寸步难行的御书房,真的很希望自己看到的是幻觉啊。然而他带来的消息让他有些犹豫,他实在不想动了大公主的胎气,可是这一切真的必须趁早解决。
大公主未必真的平庸,只是孕怀的女人情绪起伏大,凤旋又离她而去,她根本无心处理国事;她已经尽力了,但这庞大的家国却不是如今⾝心倶疲的她能轻易治理得了的。被软噤在未央宮后殿的熙皇也知道这点,但他还在跟长女冷战,对此爱莫能助,反正黎冰也不打算跟他求助。
“陛下。”
黎冰没抬头,她现在什么人都不想搭理。
钱公公实在没辙,只好开门见山道:“霜华殿下和鹰军,以及罗赛族的特使,已经回到天京了。”
黎冰总算动了动,然后冷笑道:“她回来又如何?带了鹰军和罗赛族特使,就能把我逼下皇位吗?”慕容霜华的回归,不意竟又让她燃起了一丝生气,哪怕是代表着愤怒与嫉妒,恐怕也好过她这一整个冬季的死气沉沉。
钱公公不敢说话。
“好,我就去迎接她。”黎冰摇摇晃晃地起⾝,命人为她换上最华丽的战甲,依然是一⾝黑⾊金纹丝袍,来到未央宮前。
慕容霜华一⾝素白布衣,但骑着白马带领鹰军与罗赛族勇士进到炎帝城来的她,却彷佛才是这座巍峨皇城的主人。她抬头挺胸,气势不亢不卑,脸上挂着彷佛从不曾凋零的优雅微笑,太平宮的宮奴和百官见到她平安归来,有的相拥而泣,也有的⾼声欢呼。
黎冰蔵在袍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她好恨这女人历劫归来,却依然意气风发!她只是归来而已,这座死寂了一整个冬季的炎帝城却因她而苏醒。
她甚至听到,炎帝城外百姓们燃起烟火,鼓掌着,吵闹着…
黎冰不知道那是因为百姓对皇女平安归来感到喜悦,为鹰军立下功劳感到振奋,她不知道自己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许久。那年年节时,她甚至听不到外头的烟火和鞭炮声,她看不到舂暖花开,也看不到任何欢欣和喜悦,把自己锁在御书房里,自我磨折似地镇曰与悲伤和永远处理不完的国事为伍。
黎冰摇摇欲坠地站在⾼台之上,耳边只剩嫉妒与怨愤化成的幽灵在耳语。
她才是女皇!他们应该为她欢呼!
慕容霜华来到台阶之下,抬起手,让队伍停止前进。她仰头看着黎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过去数月的苦难全都是因她而起,然而她却不得不顾忌她答应蓝非的事:黎冰是主谋者一事必须保密——永远保密。
你对她有意思?她绝对不是嫉妒哦呵呵呵。
蓝非依然面无表情地道:这是凤旋临走前请托我的。
她⼲嘛答应?凤旋是求他,又不是求她!看在你拚了命救我的份上,我就给你这个人情。她绝对不是对这家伙有意思哦呵呵呵。
“皇姊,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了,你可以休息了。”慕容霜华踏上九十九阶台阶——还好她这几个月有练过,要不还没爬到顶就先喘死,也太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