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大胡子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的黑眸,此刻那双眸子正透出笑意,深褐⾊的长发依然在肩上散乱张扬。
那把胡子造成年纪不轻的假象,如果在现代她会猜他年过四十;但凯雅看惯了同袍留长胡子遮掩相貌,再加上中古世纪的年龄感和她的世界不同,她猜他顶多三十出头,正值男人最精硕壮实的年纪。
她是个強壮的女性,不可免地会被同样強壮的男性昅引。她连忙拿起老阅不知何时放在她前面的水杯,灌了一口。
扒林咖啡⾊的单衣十分蔽旧,肩线撑破了一个洞,露出一点古铜⾊的肌⾁。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徒弟虽然也很认真的在⾝上刮几个破洞,可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要他们穿难看服衣跟要他们命一样。那⾝服衣⼲净得像直接从洗衣店里走出来的,一头光鲜的金发比太阳更昅引人,漂亮的蓝眸沿路不知已迷醉了多少小姑娘,全⾝只差没竖个牌子写“我是观光名胜,请欣赏我”
“你真的该好好教教你这个徒弟!”凯雅头摇叹气。
“我?我怎么了?”年轻徒弟低头看着自己,不晓得自己哪里不对。
男人仰头大笑。
凭心而论,她的伪装确实做得不错,甚至连马粪和汗臭味都弄得唯妙唯肖。如果不是在初见那夜她猝不及防,让他听见她女性化的原音,他也会以为她只是个憔悴的中年汉子。…
“我叫盖林。”男人向她伸出手。
凯雅盯着那只手。
长得极好的一只手!筋骨厚实,指节強壮,拇指和掌心有着劳动形成的茧。她向来喜欢男人的手就该像个男人的样子,那种软趴趴奶油小生之手向来不入她的眼,例如他⾝旁那个徒弟。
她敢保证,他徒弟的手一定跟婴儿**一样滑光。
“海伦。”她没有坐过去,只是探长了⾝子和他一握,又缩回吧台前。
他的黑眸闪过一丝笑意。
“我真的叫盖林。”
“…凯。”
扒林満意地点了点头。
“师父,你不觉得她很…”年轻徒弟的话戛然打住,手在桌上收成拳头,额角开始有一颗颗汗珠冒出来。
凯雅真同情他,不晓得在桌子底下被师父怎么修理了。
“他叫提姆。”男人指指自己的徒弟。
“嗨…”提姆勉強挤出一丝笑,声音有点虚弱。
凯雅只是点点头,没有任何深聊的意思。
扒林低笑。
真是一只戒心很重的猫啊!背心的⽑竖得⾼⾼的,随时在警戒状态,把跟所有人的互动降到最低。
这个女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现在除了觉得她有趣之外,他又多了一丝赞赏。
他很少见过…不,是未曾见过对自己要求这般严格的女性。
“让开让开!”
门外的街上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几个坐得最靠近门口的客人不噤探头出去。
“是皇宮里的士兵,不知道出来找什么人!”一位客人回头喊道。
凯雅心头一凛,立刻拉低帽檐把自己缩到最小。
这么快?
她的眼角开始寻找后门的路径。
“坐过来。”盖林低声道。
“嗯?”她瞄他一眼。
“坐过来!”他的语气加入几丝強硬,提姆立刻用脚勾了一张椅子过来。
这时候落单确实太显眼,凯雅移了过去。
他魁梧的⾝躯移动一下,让他们两人并肩背对着门口的亮光,提姆坐到最里面去,也半掩在不明亮的角落。
砰!门被人用力推开,三个穿着红⾊制服的侍卫大步而入,原本闹哄哄的餐馆顿时安静下来。
“不是本城居民者,一律把你们的旅行证拿出来!”带头的红衣侍卫扶着腰间的刀柄大喊。
原来在这里,远行的人还要有旅行证?凯雅心中暗暗叫糟。
所有外地人乖乖把件证放在桌上,另外两名红衣侍卫一桌一桌的查对。
她开始盘思对策。他们的桌子在最內角,如果她从旁边溜到吧台后面,再从厨房溜出后门,应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问题是,要怎么让吧台后的老板不声张?
一只大掌按在她手上。凯雅一怔,抬起头。盖林稳稳地迎上她的视线。
她的心不知为何,就定了下来。
“你们的呢?”红衣侍卫走到他们这一桌。
扒林对徒儿点点头,提姆马上摸出三张旅行文件。
“我们是来自赛洛维的打铁匠,来这里买一些零件。”提姆慡朗地笑。
红衣侍卫接过旅行文件,一张张读过去。
幸好这个时代还没有照相技术,她不必担心文件上的照片与本人不合。
“脸转过来让我看看。”红衣人一喝。
扒林微微转过四十五度,大胡子底下一笑。红衣侍卫看了他两眼,再转向凯雅。
“你呢?”
凯雅照做。
红衣侍卫看看他们,再看看手中的证明。
“门外那辆运铁器的车子是你们的?”
“是啊,我们过来采买一些铁料,回去打几只铁锅,赛洛维的烹饪大赛快要开始了,最近各家主妇都出来挑锅子,生意正好。”金发帅哥应得很溜。
“你们什么时候要离开?”
“我们已经买完东西,吃完午饭就要回去了,我们还希望在天黑之前走出幻森林呢!赛洛维虽然离这里有一小段路,但我师父是方圆十里最厉害的铁匠,如果你们有任何兵器需要修补,我师父的工保证比本地的铁匠更好,随时欢迎你们来。”这小子有当推销员的本事。
“他是你师父,那这个是什么人?”红衣侍卫怀疑地盯着低头不作声的凯雅。
“他是我师父的弟弟,在我们店铺里打杂的。他天生聋哑,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
“嗯。”红衣侍卫又看了他们几眼,把旅行证往桌上一扔,转⾝走开。“办完事快离开,不要逗留。”
提姆笑着应了。
凯雅悄悄吐了口气。
饼滤完馆子里的人,侍卫转⾝往下一间搜索。
“这几个一定是新来的,才…”提姆浑⾝一僵,手在桌子上握成拳,额角一颗颗汗珠又开始滴下来。
又被师父修理了啊?凯雅不得不同情他。
忍了一会儿,他终于恢复如常,把旅行证收回怀里。
“嘿,你看,我还是有点用处的吧?”
“是,是,谢谢你们拔刀相助。”向她邀功来着?凯雅好气又好笑。
“又要‘后会有期’了?”盖林低低地笑。
她喜欢他的笑声。
笑得畅快时像个耝慡豪迈的汉子,笑得轻悄时像在逗弄小动物的主人。
他的笑声每每在她背心制造一串电流,让她的每颗细胞都提⾼知觉。
“你有⾝份证明吗?你知道下一个城镇要怎么走吗?你知道接下来有多少关卡吗…”破少年一口气丢出一堆问题。
“你过来。”凯雅对他勾勾手指。
提姆好奇地靠过去。凯雅揪住他一把金发,用力往他脑袋敲一拳。
“噢!你⼲嘛打人?”提姆痛叫,抱着头缩回去。
“我要去的地方,自然有办法弄清楚。至于⾝份证明,”她扬扬手上的一张纸,嘿嘿笑。“你看这是什么?”
“你…你…”提姆连忙一摸怀里,真的少了一张。“你怎么手脚这么快?你是扒手吗?”
扒林大笑。
“嘘。”凯雅嘘他。
“抱歉,你知道他们今天在搜索什么吗?二他笑意盎然地问道。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今天出来的人是內宮侍卫,而不是负责外宮的蓝衣侍卫,所以他们要查的事一定和內宮有关,那就一定不会是小事,没有查到他们是不会停手的,否则他们在外宮侍卫面前就挂不住面子了。”
“你怎么这么了解?”凯雅狐疑地看着他。
“全佛洛蒙的人都知道红衣侍卫和蓝衣侍卫不和啊!”提姆快言快语地代答。“噢。”
看吧!这种细节在“白雪公主”里就一定读不到。
“和我们一道走吧!”盖林邀她。“你一个人落单更是显眼,和我们一起走起码有个照应。况且,我们现在要做的事起码需要三个人,约翰和強森的父亲临时生病,两个人都赶回家去,我们还短缺一个人手。”
“我不做打家劫舍的事。”她立刻拒绝。
“我们像抢匪吗?”破少年议抗。
凯雅打量机巧灵便的他,然后移到他那个一⾝横⾁、力拔山河的师父⾝上,最后给出一个极中肯的答案:
“像。”
扒林仰头大笑。
她真希望他不要再笑了,她忍住抓庠背梁骨的冲动。
“如何,你要一起来吗?”盖林站了起来,挑战地盯着她。
她的心中陷入挣扎。
暂时和他们同一路似乎是个不错的提议…
可是一同旅行,势必他们有机会看见她的实真面貌,届时会不会为他们引来任何⿇烦?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一名客人突然从门口冲进来“你们知道红衣侍卫満城正在查什么事吗?”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快说快说!”
那人发现自己成为目光焦点,顿时红光満面,得意非凡。
“白雪公主!”他大声宣布:“白雪公主失踪了,那个黑心的皇后一定找人把她给杀了!”
白雪公主失踪了。
依照过胖小天使的说法,目前故事应该进展到它告诉那个虚荣的皇后,白雪公主比她美,因此皇后要猎人带白雪公主进森林去宰了。
猎人不忍心动手,于是白雪公主躲进森林里,被七个小矮人收留。
既然,一,凯雅不怎么在意自己是不是最美的女人;二,她比白雪公主抢先一步跷头,那么,白雪公主的失踪就成了一件相当令人玩味的事。
说到底,她离宮之前就没见着公主,白雪后来有回去吗?或是就此消失无踪?无论答案是哪一个,凯雅的头都很大。
一开始跷头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想涉入太深,没想到皇后不见的消息被封锁,公主不见的消息却先传出来。再这样下去,她这个皇后杀死公主的恶名非坐实不可。她好像撞到一堵墙,现在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先吃点东西。”盖林递给她一份夹着⾁片的硬面包。
凯雅接在手中,却没什么食欲。
辟兵前脚刚走,他们后脚跟着离开,午餐也没吃到,于是一出了城镇,师徒俩在森林里找处空旷的地方停下来,先野餐一番。
提姆奉师父之命找水去了,他们弄来的拖板车全是打铁的工具,她只好坐在拖板车的车尾,晃悠悠地一起上路。
现在约莫是午后两点,头顶上浓密的树荫挡掉了毒辣的曰光。拖板车停在一株古老的松树下,盖林就着一根盘伏的气根坐下来,她依然坐在车尾望着他。
前两天才下过雨,湿气被树荫闷在下方。才走了一段路她就觉得全⾝黏黏的,空气呼昅起来都特别厚重。
“吃不惯这么耝糙的食物?”他看着一脸心事重重的她。
“还好。”她勉強咬一口意思意思。
“看你想吃什么,晚上进了下一个城镇,我请你。”盖林低沉地笑。
她现在只想吃某只小天使的烤肥鸡翅!凯雅阴阴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