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了两个人,一⾝黑西装,一左一右杵在门边,像在等他到来。
他在敞着大门的住宅前呆了好半晌——错了,他看错了。
这房子他见过,虽影像模糊,他看不清画面三人的样貌,可那两人一⾝黑的穿著,还有屋前这庭园,不就是他曾看过的那一幕?当时他人在新民办公室,他还以为被推下车的是⻩圣文,却没想到那是诗婷。
两名男子未拦阻他,他穿过庭院,听见⾝后门合上的声音,他不以为意,朝着前头灯光大亮的屋子走去。门未掩上,门边已摆了双拖鞋,他换上,入进屋內。
“来啦?我以为这顿饭没人陪我吃了。”⻩圣文坐在位上,姿态从容。
杨景书看了看,屋內除了面前男人,并无他人在场。“人呢?”
“要看你带来什么东西。”
他从后方口袋菗出一个折迭过的牛皮纸袋。“你要的都在这里。我要先见到人。”
见那纸袋不厚,⻩圣文心生疑惑。“就那么一点?”
“是,就这些。”他菗出关键的那张照片。“我没猜错的话,你让石头当中间人,茶叶罐里不是什么茶叶,是你买通相关人员的会钱。”
“你找人查我?”
杨景书轻笑一声。“怎么能说是查?我的员工回来告诉我,几次接到通知去到现场,你们的人已在现场,我难道不该把事情弄清楚?”
“多少人见过照片?”
“拿到照片后,只有我看过。”
“给你照片的是谁?”
默思两秒,他道:“陈分队长,当年承办我妈那个案子的官警。”
⻩圣文想了想,嗤笑一声。“是他啊,⼲了这么多年才只是个分队长。”笑容隐去,他阴沉开口:“你他妈的装肖维!照片是警方给你的,那表示他们那边有了证据,我还要你的照片做什么!”
“照片里面没有你,都是他们自己人,你说他能把这照片公开吗?”
⻩圣文冷冷笑着。他买通的不止一个单位,要是上头有意庒下,那个姓陈的若将照片公开,只怕先被办的是他自己。当年自己不也经历过?那些他尊称一声长官、学长的人,不都为了升迁让他当替死鬼?那些人的嘴脸他比谁都清楚。
“照片放着。”⻩圣文看了眼他⾝后,吩咐了声:“把人带下来。”
他看着照片,一张又一张。“光用照片就让你把人带回,我好像有些赔本。”
把照片搁下,⻩圣文看着他,笑得和善。“这样吧,那个标案的事一并解决。”
意料之中。杨景书沉着眉眼,问道:“怎么解决?”
楼梯口忽传来声音,杨景书侧眸一看,就见穿着黑窄裙的腿双每下一阶,那腿便在他眼前拉长一些,直到看见她的腰、胸、她朝后头看的侧颜。
“我可以自己走,你不用推。”游诗婷瞪向后头⾼她两阶的男人。突然进房拉了她和石头出来,要他们下楼,她不知他们想做什么,拖着脚步,意图却轻易被识破。
“那⿇烦你走快一点,否则我继续推。”黑衣男子作势又要推她。
“不必,我自己会走。”她转⾝打算大步一迈,却忘了自己在楼梯上,脚一踩空,咚咚滚下楼。
皱着眉翻⾝坐起时,面前那张脸孔让她脑袋空白好几秒。
“有没有摔着哪里?”目睹她就这么咚咚下楼,他心跳几乎停止。拍拍她发楞的脸,杨景书又问,“诗婷?”
回神,她抓住颊边的他的手。“我、我…你…”她居然说不出话,只是张着大眼,结巴了。
“我来带你回去。”对上她目光时,他双眼微热。这刻才发现她的声音如此好听,也才发觉自己很喜欢她说话的语调。她一向直慡,有什么说什么,这么多年她这脾性犹然未变,她的心也未变,这样的女子,他还犹豫什么?
“你…”她反应过来时,抓了他的手东看西瞧。“你没事吧?该不会也是被押来的?”
“没事。”都这时候了,还挂念着他?他拉起她,她嘶嘶喊着脚痛;他摸摸她脚踝,大概跌下来时扭伤了。他将她脫落的鞋拾起,慢慢搀起她,让她靠在⾝上。“我们回家。”
“还有石头…”她转⾝,看着方下楼的男人。
杨景书意外连石头都在,心思稍稍一转,大概已猜到⻩圣文必然是怀疑被石头出卖。
“慢着!”⻩圣文喊了声。“我们的协议还没达成,那个标案你必须退出。”
杨景书点点头。“可以。但你得保证不能再动我⾝边的人。”
搀着她走出屋子时,石头从后面追了上来。“景书,你确定要退出?”
他停步,微点下颚。
“会钱那件事…”石头欲言又止,他等于帮助文哥抢皇岩生意。
“不要紧,不用放心上,我想你有你的理由。”
石头盯住他几秒,而后笑着拍了下他的肩,他亦笑了声,顺势勾住他脖颈,两人在彼此胸上轻轻一击,姿态一如年少时那般亲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石头离开后,她问。
“⻩圣文打了电话给我。”他忽然止步,把⾼跟鞋给她后,微矮下⾝子。
“上来吧,我背你。”
她脚好痛,走得吃力,这时确实很需要有谁背她,她也不矫情,拎着⾼跟鞋的两手攀上他肩,绕上他脖颈。他两手握在她后腿膝,将她往上托了点。
“你自己开车来?”她下巴抵上他的肩。
“嗯,停得有些远。”
“你不怕文哥对你做什么?”
“不至于。他不是恶人。”
没想过会被认识的人关在房里,诗婷有点埋怨:“但也不是好人啊。上次听你说他是卧底时,心里还有点崇拜,觉得他那样的人真伟大,想不到他现在好像变了一个人,威胁、绑人他都做,亏我一见到他时还很惊喜。察警出⾝的居然还做这样的事…”
“人总会变,何况他在里边蹲了那么多年,心里多少有怨,也许他觉得他被出卖、被背叛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似乎是这样…其实认真说起来,他也満无辜的。当卧底危险性一定很⾼,结果最后却也把自己送进牢里,他心里一定埋怨死了。”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他⾝边的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但他入狱又不是我们害他的。再说,你退出标案,他们新民就一定能得标吗?”
“我想,他或许会低价围标。其实只是要做与不做而已,他真想做的话,很多方法都可以让新民得标。”他半敛视线,看着两人相迭的影子,这样的气氛很温暖。他已卸下一个责任,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她了。
“你手中到底有什么证据?”
“石头送钱的照片。”
“我跟他被关在楼上房间时,问过石头为什么要帮文哥买通那些人,因为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他那样做等于是让新民有生意接,但对他永安的营业完全没有帮助。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吗?”
“还人情。”
她瞠眸,讶道:“你怎么知道?他说他当年会跟着文哥,是因为一次放学途中被几个校外人士盯上,对方说他抢了某某人的女朋友,他知道是误会,不过人家不听他解释,围上去就是一顿打,文哥正好开车经过,救了他。所以这次文哥要他去做中间人,他实在不好拒绝。”
杨景书忽然侧⾝,看看⾝后那栋屋子,淡声道:“我明白。基于相同的心态,⻩圣文出来找上我时,我才会汇钱给他。如果不是因为有了新民,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说白了,我们都是在还人情,欠了就是该还,还清后,就能做自己心里想做的事了。”
他意有所指,她当然听不懂,只是有所感触地低喃:“那我上辈子大概欠你很多。”所以这辈子爱他爱得这么辛苦。
“你错了,是我欠你。”只是晚到现在才能还。
她一顿,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侧颜。
杨景书微笑。“所以…”他低眸,就见她抱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背有一浅疤,那是那年为了煮粥给阿嬷吃,因而被烫伤所留下的浅疤。他接着轻声说:
“所以我来还你了。”
游诗婷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要不就是自己解读错误。她低着眼,道:
“你这样把照片给了文哥,就没有证据证明他涉贿,将来他要是再做出什么事,会很⿇烦的。”
他细思片刻,低道:“天底下⿇烦事那么多,我们不可能每件都涉入。”
“他既然会想要送会钱,那就像你说的,他很可能低价围标,那万一真让他和殡葬处合作了,他也有可能趁这样的机会向家属大敲一笔。还有,你的皇岩怎么办?”
“我不是只做无名尸或是独居老人,医院的工作量也不少。”
“总是少了一笔收入。”
他侧目看了她一眼。“你担心皇岩会倒?”
“也不是,就是觉得…反正我不会讲。”大概就是不甘愿被文哥那样的人抢了他生意吧,也认为他们那种小強行为实在可聇。
“有信用的公司,不会轻易被打垮,你还不明白这道理?”
她明白,但有时候却不是绝对。这世界早不是她年少时认定的黑白分明。
“我只是想到,如果医院也被围标了…”
他偏首,就见搁在自己下巴的那张脸略带忧心,他噙着笑。“没什么好担心,要是真倒了,我让你养就是了。”
让她养?她瞪大眼。“你…你…”会是那种意思吗?但,怎么可能!
他知道她大概傻了。他垂眼轻笑,盯着自己前进的鞋尖,低问:“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愿意养我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养的意思你懂不懂?二前后态度也差太多了吧,明明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怎么现在…
“我很清楚我正在做什么。”他将她略滑低的⾝子往上托。
“那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她盯着他的侧颜。距离这么近,她都能数他睫⽑了。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