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一切都好安静。
前方铺着真丝桌巾的小桌上,放着三层的下午茶点,还有两杯红茶。
红茶冒着袅袅的白烟。
然后,钢琴声响了起来。
给艾丽斯。
她认得这首钢琴曲,因为她家附近的垃圾车会播放这首音乐。
阳光从⾼窗上洒落,穿透白⾊的丝蕾窗帘,钢琴⼲净的琴音缓缓回荡一室。
她可以看见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漂浮着。
眼前的事物,精致而美丽,她能看见她的右手搁在桌上,手上还戴着非常精致漂亮,长到手肘的丝蕾白手套。
冷。
她觉得有点冷。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困惑,无法分辨自己人在哪里,她试图要查看周遭,然后才赫然发现,她没有办法转头。
非但无法转头,也不能低头。
惊慌瞬间擭住了她,她想抬手,却无法动手,想起⾝也无法起⾝,她张嘴想尖叫,但就连张嘴都做不到。
她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皮和眼珠,她快速的转动眼珠子查看四周,却只看到右方的壁炉上有一面大镜子,镜子映照着一股黑发白肤皮的女人,女人一动不动,斜眼看着她,満眼惊恐。
那是她,她知道,但她连牵动嘴角都没有办法。
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试图回想,却想不起来,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恐惧越来越深。
然后,钢琴声停了。
这屋子再次陷入无声的寂静,静到她可以听见自己害怕的心跳声。
时间,像是被冻结了似的。
她不知道究竟坐了多久,只感觉到⾼窗的光线缓缓轻移,而冒烟的红茶也已不再冒烟,她等着有人出现,但谁也没有出现。
最后,因为太累,她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带着絶望陷入黑暗之中。
******
绿。
好绿。
当她再睁开眼,耀眼的绿在阳光里闪耀,她眨了眨眼,终于从阳光中辨认出那是一片横过她眼前的绿⾊棕榈叶。
她已经不在原先那间房里,虽然眼前还是有一张桌,也有茶点和红茶,但它们都长得不太一样,她被移动了,换了对方,换了位置。
OK,这是梦。
当然是梦,她不喜欢这个梦,可她显然无法控制她的梦。
以前她太累,庒力太大时,偶尔也会做不能动弹醒不过来的梦,她从来就不喜欢这种梦;但那些梦,向来不会想这样,有种奇怪的连续性。
但没关系,梦会醒。
她告诉自己放轻松,她当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只是她现在该死的想不起来而已。
OK,OK,不要急、不用紧张,这只是他妈的该死的梦!
她试图深呼昅,却感觉虚弱得连呼昅都不太能控制。
总之,放轻松就是了,她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看看她现在在哪了。
这里是…
她转动眼珠子,虽然不能动,但她能在视线所及看见一下南方的热带植物,橘⾊的天堂鸟、鲜红的朱槿、白中带⻩的鸡蛋花,在那些植物后面,是一格一格的玻璃。
忽然间,她领悟她在玻璃做的温室花房里。
这花房和之前那间华丽的房间一样漂亮,但也同样安静得吓人。
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像是假的一样,虽然她能嗅闻到花草香,但它们有种诡异的不自然,她瞪着那些看起来很正常,但却让她⽑骨悚然的花草,然后才发现它们虽然是真的,可是每一株花草都美得吓人,它们没有发⻩的叶子,没有枯萎即将凋谢的瓣花,它们每一株都太漂亮、太完美,完美得不像是真的。
可它们是真的,她也是真的。
不,这是梦,只是梦而已。
就像她梦见和那个男人汗水淋漓的纠缠在一起一样…
这年头教她几乎要皱起眉头,当然如果她能皱眉头的话。
她当然不可能梦见和男人吻亲交缠,不是吗?她不记得自己有男朋友或老公,或者她有?不不不,她没有,她知道她没有。
但某个穿着西装背心和衬衫的模糊影子浮现脑海,她想不起来他的脸,那好困扰她,她越是用力去想,脑袋却开始隐隐作痛。
奇怪,那是谁?
如果可以伸手敲打自己,她好想用力敲一敲她的头,可除了转动她的眼珠,她依然无法动弹,这事实让她更加困扰。
到底是谁?
她想知道他是谁,她闭上眼,不让自己看眼前那完美得吓人的温室花园,死命回想。
小…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蓦然响起,恍似就在耳边。
小…赛…
他说什么?
小吉普赛——
男人低沉的声音突然变得好清楚,她的意识却开始模糊。
下一瞬,彷佛被昅进无底的漩涡里,她再次被拽入黑暗之中。
******
她迷路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在一座城堡的廊道中奔跑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她好害怕,她必须要跑,她不能停下来。
她听到振翅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一只有着双翼的龙张牙舞爪的朝她飞来,她惊慌失措的试图打开长廊两旁的房间门,但那么多的门,却没有一扇门没锁。
那只龙飞得更近了,她能闻到它⾝上的臭味,她回首看见它张嘴吐出一道火焰,她吓得放弃那些门,拔腿狂奔,但火舌舔到了她⾝上,烧着了她的发,下一秒,她冲进了有着数座水晶灯的跳舞大厅。
忽然间,飞龙不见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无踪。
跳舞大厅里,只有几盏小灯还亮着,水晶灯悄悄反射着微亮的灯火。
她喘着气,紧张又害怕的环顾四周。
然后,她看见一个luo着双足、穿着睡衣的女人从右侧的楼梯缓缓走了下来,穿过她⾝边。
是黛安娜。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这女人的名字,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但她记得她的。
她无法控制的跟了上去,她想问她是怎么了,为什么在哭,为什么如此悲伤,她加快脚步,试图追上黛安娜,但不知怎地,不知是在院子里,还是在山坡上,那女人不见了,但她仍在往前走,她来到了那座悬崖,难以言喻的絶望和撕心裂肺的悲伤包围了她。
她喘着气,感觉热泪滑下眼角,感觉风好冷,她看着月亮,然后往前踏出一步,走入夜空,坠落——
******
好臭。
奇怪的香味充塞鼻间,因为太香了,反而让她觉得好臭。
下一秒,她发现有个人贴着她在呼昅,或者该说,在嗅闻她?
那感觉超诡异,她猛地睁开眼,只看见眼前有一张好长好长的大桌,桌上摆放着烛台与花束,还有纯银的餐具和水晶酒杯。
但这地方很⼲净,异常整齐完美。
有那么一瞬,她搞不清楚自己人在哪里,然后很快领悟过来,她知道自己从那可怕的梦,掉入原先那个诡异的梦,那个到处都很洁净美丽,完美得不像实真世界的梦。
说真的,她不知道哪一个比较可怕。
是可以奔跑,但却迷失在有飞龙在追她的城堡;还是这个她像洋娃娃一样布摆,没有人的世界。
不,不对,这里有人。
她可以听到呼昅声,感觉到气息拂过她的脑后。
“亲爱的,抱歉我晚餐迟到了。”
男人贴在她耳边说,然后吻亲着她的脸颊。
她的寒⽑一下子全竖了起来。
男人从她⾝后来到⾝前,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拉起,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即便隔着手套,她仍觉得一阵鸡皮疙瘩冒了出来,那恐怖的香味是从他⾝上传来的。
但,这是人,至少是个人。
他是白人,有着⾼挺的鼻梁,白皙的肤皮,棕发棕眼,脸的轮廓无比深邃。
“你看起来真美。”他看着她,微笑。
这是个称赞,但她却⾼兴不起来,这男人很帅,如希腊雕像一样轮廓鲜明,但他⾝上有种让她惊慌的东西,她说不清是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太⼲净、太完美。
他的笑,让她莫名胆寒。
她想问他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不能动?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他叫她亲爱的?
可即便她用尽一切力气,依然开不了口。
他搁下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她的衣裙上,她能看见他手上也戴着手套,白⾊的皮手套。
他直起⾝子,从她⾝边走开,她看见他笔挺的背影,他穿着白⾊的骑马装,手上还拿着一根真皮短马鞭。
他走到长桌的另一端,在那远远的地方转过⾝来,面对她坐下,然后他放下马鞭,拍了拍手。
餐厅旁边的门被打开了,穿着黑白西装的侍者端着前菜上来,替她与他倒酒上菜,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为两人服务着。
他们为她倒酒,送上前菜、冷汤、主菜、甜点、水果,再一一撤去,没有人对她完全没有进食或说话感到奇怪,他们没有一个多看她一眼,甚至不觉得她完全没有动有什么不对。
她饿了,她能闻到食物的香味,能看见它们美味的模样,她知道它们是真的,但她只能用看的,只能盯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切。
对面那个男人,自顾自的吃着,一边不时朝她看来,心情显得万分悦愉。
这不对劲,眼前的人事物都不对到了极点,那男人看起来很好,可不知为什么,虽然他在微笑,她却只觉得寒⽑直竖,莫名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