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阵尖叫划破早晨的寂静。
睡梦中的贺兰钰,长睫因为这拔尖的叫声而微微摄动。
“不好了!少夫人的房里多出男人来了——”婢女一边尖叫,一边奔出房间,在回廊上不断的嚷嚷。
当然,这名婢女就是前晚将一切都看进眼里的翠英,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她不得不成为老夫人手中的棋子。
“痛…”贺兰钰睁开双眸,太阳⽳疼痛万分。
她怎么了?昨晚…她记得自己正要提笔写信给夫君,突然有名蒙面男子闯进她的房里…
“啊!”她赫然发现⾝边多了一名陌生男人,低头一瞧,自个儿竟然衣衫不整,那名男子⾝上也几乎是光溜溜的!
她惊慌失措,急急忙忙的爬下床,抓起衣物,还未穿戴整齐就想跑出房间,谁知才来到房门口,便见到老夫人领着一群奴仆挡住了去路。
“娘…”她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
但还未说出完整的话语,老夫人便扬手给她重重一巴掌。
“贱蹄子!”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阳儿才离开府里没多久,你就大方的把男人带上床了!”
“不、不是的!”她头摇想解释“我昨晚原本想写信给夫君,但有个男人忽然闯进房里,他用帕子捂住我的脸,接着我就不省人事了…”
“少废话!”老夫人瞪着她。“阿福,去看看她床上有没有男人?”
总管虽然面有难⾊,但还是听令上前,将床帐拉起——果真有个男人睡在床上。
“回老夫人,确实有个陌生男人躺在少夫人床上。”总管据实以告。
“不、不是这样的…”贺兰钰还想解释,又被老夫人赏了一掌。
“败坏家风!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老夫人举起拐杖,狠狠的往她⾝上打。“来人啊,把这个贱女人赶出去,不准她再踏进府里半步!”
⾝旁的奴才不敢不从,将贺兰钰的⾝子架起,拖着她朝门外走去。
“娘——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没有…”她哭喊着。“兰钰不是这种女人,兰钰对夫君一片痴情,不会做出丢人的事情…”
“姘夫就在你的床上,你还想要狡辩?”老夫人冷眼看着她,没有一丝心软。
“娘,我真的不知道!您要相信我——”
“你一定是记恨着我的话,肚子没大,倒是勾搭上别的男人了。”老夫人由婢女搀扶着跟在后头,要亲眼看着她被赶出府。
“我没有、没有——”贺兰钰频频头摇。
“你是当我老了也瞎了吗?”老夫人站在大门口,看着衣衫不整的她被丢弃在门外。
“娘,我真的不知道!”贺兰钰泪流満面,想要挽回自己的白清。“如果您不信的话,可以叫里头的男人和我对质,而且——”
“对质什么?”老夫人阴狠的瞪着她。“昨晚有婢女看到那名男人和你偷偷摸摸的进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我不服、不服——”她痛哭嘶喊,在雪地里显得凄凉无助。
“翠英,告诉那个贱蹄子,你昨晚看见、听见什么了?”老夫人命令着一旁的婢女。
翠英低头,根本不敢望向贺兰钰哭泣的脸庞,嗫嚅开口“奴、奴婢昨晚经过少夫人门前,听见她和男人的笑闹声,说…说什么她的夫婿不在,总算可以和情人相会…”
“翠英,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污蠛我的白清?”贺兰钰双膝跪地,上前揪着翠英的裙角。“我求求你,告诉大家实话——”
“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翠英别过脸,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贺兰钰凄楚的神情教奴仆们动容,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毕竟就如老夫人所说,人证、物证俱在,少夫人百口莫辩啊!
“把大门关起来。”老夫人冷冷的下令。
“娘——”贺兰钰趴在石阶上,不愿离去。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们北辰家的媳妇了。”在朱漆大门合上前,老夫人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我不会走的!除非…夫君他也不相信我!”贺兰钰跪在大门口,任飘雪在她肩上堆积。
“你放心,我会教阳儿写封休书,让你彻底死了心!”
这是老夫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贺兰钰跪在北辰府门口,已经三天三夜了。
她的小脸几乎快被冰雪冻僵,不顾路过的人对她评头论足,苦苦的坚持下去。
府里的奴婢们虽然有意为她求情,但是老夫人早已警告过,只要为她求情的人,一律跟着扫地出门。
于是,没有人敢再开口为她说话,只能私下送些热食给她。
但她哪吃得下?连闭上双眼都不敢,只求老夫人让她进府。
她也不想这么没骨气,然而她一离去,便是承认自己有错,她不愿承受这种无中生有的罪名。
就算一直跪在门口也无所谓,只要等到北辰阳回府,他一定会相信她的真心…
这天,姚采凝来到北辰府,看着跪在大门口,一见她便磕头请求帮忙的贺兰钰,她脸上一点同情都没有,迳自走了进去。
过没多久,姚采凝拿着一封信步出北辰府大门,来到贺兰钰面前,将信封递给她。
“这是老夫人要我交给你的。”
贺兰钰颤抖着手,口里呵吐着白雾,脸儿红通通的,将信接到手中时,她差一点就昏厥过去。
信封上,苍劲有力的熟悉笔迹写着两个字——
休书。
那是北辰阳的字,她认得。
但她不敢相信,她一片痴情对待的夫君,竟然没有赶回府中支持她、听她解释,只给她一封休书…
她没有费事的拆信阅读,因为泪水已经模糊她的视线。
“北辰哥哥另写一封家书给姨娘了。他说这件事全交由姨娘处理,至于你的要求,北辰哥哥也做到了,亲笔写了一封休书给你,所以你就别再为难大家,尽快离开北辰府吧!”姚采凝轻声说道。
“为什么…”贺兰钰的唇办冻得毫无血⾊,空洞的眸子怔怔的望着姚采凝。“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相信我?”
“你走吧!”姚采凝使了个眼⾊给后头的婢女。“姨娘特地命人替你收拾了行李,里头有些盘缠让你回家。”
“这样的情形…我还有脸回家吗?”她觉得天与地都崩溃了,何去何从不是问题,但是她被抛弃的一颗真心,又该流落到何方呢?
“那你就别回去了。”姚采凝轻喃。“因为北辰哥哥也捎信给你爹娘,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回去你的故乡,对你爹娘也不好。”
贺兰兹无法置信的望着姚采凝。“夫君他…当真做得这么决绝?”
姚采疑点头。“北辰哥哥那么相信你,但你却做出这种事来,让他颜面无存。所以你还是别回去方元城,离开青州城之后,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住下,对贺家和北辰家都有好处,就让大家当你死了。”
就让大家当你死了…
这句话,不断的在贺兰钰耳边回荡。
她整个人趴在雪地上,感受到沁入骨里的冰凉。
“别这么难过了,你还年轻,”姚采凝惺惺作态的安慰道“再找个人嫁也不是多难的事。”
再找个人嫁?
谈何容易!自她第一眼见到北辰阳时,一颗心就全系在他⾝上了。
嫁给他两年以来,尽管平时相敬如宾,但是在相拥缠绵之时,她总感觉得到他的热情…
她以为只要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化解与他之间的距离,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博得老夫人的欢心;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替北辰阳怀个小壮丁;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
可是所有的人都不愿意给她时间,只希望她早一点离开北辰家,仿佛多留一刻,他们都嫌烦。
是这样吗?
连北辰阳也是这么想吗?
他也是这么看待她这个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的妻子吗?
“我想见他…”贺兰钰无力的轻喃。
“你别傻了,如果北辰哥哥想见你,今天会只有一封休书交到你手中吗?”姚采凝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贺兰钰的心像是被刀狠狠划过,不断的淌着血。
一滴、一滴、又一滴…化成她脸上的泪水,成串滑落,委屈的诉说着她的悲伤。
再多的难过她都可以忍耐,唯独北辰阳不肯见她所带来的难过,她没有办法忍耐…
爱上他之后,她从来不哭。
但是今天,他的绝情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真心,被躏蹂丢弃,她得到的只有一纸休书。
“对他而言,我算什么?”贺兰钰眼神空洞,茫然的望着地上。
姚采凝轻哼一声。“你走吧!就算要死,也别死在这里,给北辰哥哥招秽气。你总不想死了之后还连累大家吧?”
将包袱丢在贺兰钰面前,姚采凝与贴⾝丫鬟进到府里,朱漆大门又重新合上。
贺兰钰趴在雪地上,四周的寒气冻僵了她的脸颊、她的⾝躯,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冷。
因为比起心中的寒冷,一切的冰冷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跌跌撞撞的站起,这天大的冤屈庒在她⾝上,使得她脑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的走在积雪街道上…
再也没有任何温暖的胸膛可以让她依靠了。
曾经是她的天、她的一切的北辰阳——
不要她了。
青州城外。
“真可怜。”一名脸儿像红苹果的姑娘,娇小⾝躯被温暖的貂皮披风围住,怜悯说道。
⾝后,一名⾼大的白衣男子,披着一件白狐⽑披风,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为她挡住风雪。
他的脸庞同样被风雪吹得红扑扑的,一双闪烁如星子的眼眸,淡淡的盯着地上的人儿。
风雪几乎快将那名姑娘的⾝躯掩盖掉一半,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就连那双长睫也凝了一层霜。
“喂。”娇小姑娘回头唤着白衣男子。“你去探探她的鼻息,看她死了没有?”
男子清冷的眸子淡淡一瞥,仿佛嫌她多事般,没有移动⾝躯。
“去瞧瞧啊!”姑娘瞪他一眼。这男人怎么一点都不听话啊?
“瞧了又怎样?”白衣男子冷漠的问道。“难不成你要救她?”
“嗯…”姑娘沉昑着,一副很犹豫的模样。
白衣男子轻哼一声,早就猜到她的心事。
“所以我才要你去探探她的鼻息啊!你烦不烦?快点去啦!”她娇声低喊,没耐性的再瞪他一眼。
白衣男子长吁一口气,将纸伞交到她手上,走到躺在地上的姑娘⾝旁,大掌探向她的鼻间——
“活的。”他给了答案。
“活的?”她的双眸亮了起来,急忙踩着雪走到那姑娘⾝边。
软嫰的小手探到昏迷不醒的姑娘面前,果然还有一丝微热的气息,让她脸上绽开一朵笑花。
“喂、喂!”软绵绵的小手就这样拍在昏迷的姑娘脸上,试图醒唤她。
这名倒在雪地中的可人儿,就是茫茫然离开青州城的贺兰钰。
痛彻心扉的离开北辰府门口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姚采凝说的对,若她回去方元城,恐怕只会丢了爹娘的脸。
不能留在北辰府,也不能回去娘家…
于是她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离开青州城,离开她最眷恋的地方。
她的心,再也没有人收留。
当她累得倒在雪地上时,心想——
就这样冻死了,也好。
她不想睁开眼,因为一睁眼,她就会不争气的掉下眼泪…
一直掉、一直掉。
心,也碎成一片一片。
像风中的雪花,积成厚厚的一叠,都是她的悲伤与难过。
如果这一切是场恶梦,就别让她醒来呵…
“我知道你有意识。”姑娘柔细的声音在贺兰钰耳旁说着。
不,别救她…
“我把你从阎王手中救回来,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你听清楚没有?”
不,就让她这样安静的死去吧,千万别救她啊…
姑娘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盘旋,但她怎样也不肯睁开双眼。
“喂,你把⾝上的披风给她穿吧!”姑娘站起⾝,指着白衣男子⾝上的白狐披风说道。
“你倒是很会使唤人。”白衣男子撇撇嘴,脫下披风罩在贺兰钰⾝上。
“别…别救…我…”贺兰钰感觉到一双強壮的臂膀抱起她,忍不住轻启唇办喃喃说着。“别救…”
“什么?”姑娘皱眉,听不清楚她的呢喃。
“她说别救她。”白衣男子开口。
“为什么?”小姑娘不解的皱起眉问他。
“你问她啊!”白衣男子不耐烦的回答。他哪会知道答案?
“让、让我死…”贺兰钰的双睫依然紧闭,被冻得毫无血⾊的双唇微微颤着,说出求死的意图。
“想得美!”骄纵的姑娘不⾼兴的低吼。“这辈子还没有人敢命令我怎么做事!你不让我救,我偏要救你!”
“不…”
“我就偏要!”
贺兰钰呢喃着,最后昏厥在白衣男子怀里。
她全⾝被风雪冻得苍白僵直,无力垂下的右腕露出红⾊同心结,鲜艳的丝线与她的雪肤形成強烈对比。
同心结,夫妻同心…
如今,只成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