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忆翩悄悄回到柳园,看到柳义平安无事,她松了一口气,怕自己的模样吓着了悦儿,她心中又有结难解,就找了家客栈住下。
一会儿之后,桌上放了好几个空酒壶,有的被她翻倒洒落,有的进了她的嘴里,人已经醉醺醺了。
最后一口辛辣酒液滑过她的喉腔,入进肺部,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醉眼迷蒙,大叫着要小二来,结了帐,拿着空酒壶摇摇摆摆地走出客栈,走没几步胃里便一阵翻涌,她走进暗巷,弯下腰大吐特吐。
吐完后,她跟踉跄跄走了几步,跌坐在地。“连地上也欺负我!”她颤抖地起⾝,以傲人轻功向上一跃,踏着屋檐毫无目标地胡乱飞跃。
另一边,关凛跟展怡萱正在凉亭里一面赏花、一面喝茶聊天。
展怡萱満颊桃晕,娇态可掬,正举起茶壶要为他再倒一杯。“凛哥哥,这是你最爱喝的『碧螺舂』。”
“谢谢。”关凛客气地说。
俊逸的脸庞近在眼前,展怡萱绽开纯真笑靥“凛哥哥,你以报仇大事为先,我爹刚在大厅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萱儿?”她也把他当成兄长看待,他们对彼此只有兄妹之情,是这意思吗?
“凛哥哥在我十二岁生曰夜里曾对我说过『今生今世,绝不离弃』,为了这八个字,萱儿不会嫁给别人。”展怡萱眼里缕缕情意流露无遗。
他凝紧眉,吓了一跳。回想当初,他确实说过这八个字,依稀是他发⾼烧的夜里第一次梦见那看不清脸孔的女子,睁眼时错把一直陪着他、照顾他的展怡萱误认成梦里的她。
“萱儿,那是梦话,凛哥哥希望你别放在…嘘!”
屋瓦的细微响声逃不过练武之人的耳力,他以轻功跃上⾝后屋梁,看到一⾝男装的柳忆翩泪流満面,心痛苦涩地看着他。
“你?”关凛未料到她竟能神通广大地找上门来,眼底一片冰冷。
她仗着轻功沿屋檐乱闯,是他的嗓音让她觉得耳熟,停下飞跃莲步遥遥觑视。
“今生今世,绝不离弃”这八个字让她顿住了步伐,更让她不由自主地泛泪,脑中像有万千个影像飞晃而逝,她想捕捉却都来不及。
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她觉得眼前一切像利刃刺入双瞳,疼得她闭上眼眸。
他们是…情人?稍早,他还在跟她存温…在他心中,她算什么?
今生今世,绝不离弃——多深情的誓言,却不可能是对她说的,她充其量不过是他怈欲怈恨的工具!
惨着脸、颤着声,她睁开心碎的瞳仁凝视着他“你…你们是恋人?”
她脸上的泪扯痛了他全⾝的神经,但他却不能心软,他只能伤害她。
“是。你満意这个回答吗?”
万念俱灰!
失⾝,也失心…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绝望、好绝望…
柳忆翩不哭反笑,凄迷的笑容里有着深深的厌世。
“你觉得柳家人欠你,血债血偿,就先拿我的命去抵吧!”把心一横,她⾝子向后仰倒,自⾼⾼屋梁往下坠。
这⾼度足以令人摔个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关凛神⾊惊恐,灵巧的⾝手比心还要诚实,矫健而迅快地纵⾝跃地后再迅速接住随后而降的她。
她但求一死,却无法达成心愿。“你——”⾝心俱疲的她无法再逞口舌之利,躺进他宽阔的怀底,脑底浮现的是似曾相识的深情誓约。
今生今世,绝不离弃…誓找到你!
柳忆翩慢慢沉入黑暗中,被酒精的漩涡紧紧包裹住。
“凛哥哥…”展怡萱小碎步地跑过来,注视着他怀中的人“他是…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怎么会从屋顶上跌下来?”
“她喝醉了!”她⾝上浓重的酒味让他皱眉“萱儿,可以⿇烦你准备一间客房给她吗?”
“好。”展怡萱点点头“凛哥哥认识她吗?”
“不认识。萱儿,我手酸了。”他为自己居然出手相救感到懊恼,而那不自觉流露的情感也让他极力想隐蔵。
“我马上去准备。”展怡萱先行离开。
抱着软玉温香,她精致的睡颜教他不舍松手,仔细凝注观察着她的表情,荏弱无助犹带伤心泪痕的娇美容颜,让向来八风吹不倒的內心城墙一块块剥落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怜爱地望视她,喃喃自语。
柳忆翩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当她醒来时,头好重,胃好难受,是宿醉的结果。
“你醒了!”展怡萱正巧推门进来,看到柳忆翩睁开双眸好奇地张望,对她微露一抹巧笑。
“你…这里是?”柳忆翩撑起⾝子坐起⾝。
“女侠客,你醒了,你睡了好久哦!”一位梳着丫鬟髻的婢女叽叽喳喳地笑叫着,尾随在展怡萱⾝后。
“你们…”
“女侠客,你忘了我家姐小吗?你救过我家姐小的,有一次我家姐小落水就是你救的啊!你真的没有一点印象吗?”小桃双眸晶晶闪亮“你会飞,在水上飞行而不会掉入湖里,好厉害!你收不收徒弟啊?让我拜你当师父好不好?”
“我只会一些轻功而已,我不收徒弟。”柳忆翩淡淡回掉“这里是哪里?你们是…”
“我是姐小的贴⾝女婢,我叫小桃,我们家姐小姓展,闺名怡萱。你可以跟着我们家未来姑爷叫我们家姐小的小名——萱儿。”
小桃率先热情介绍着,活泼聒噪的本性表露无遗。
展怡萱露出纯善可人的微笑。“我是萱儿,上次你救过我,谢谢你。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我姓柳…”
“你是柳忆翩,柳园的大姐小!”小桃叽叽喳喳说道。
柳忆翩暗暗吃惊,她的⾝分眼前的两人都知晓,不过从她们的眼底可以看出她们单纯又没有心眼,柳忆翩这才放下防心,真诚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我是柳忆翩。”她嫣然一笑,想要下床,突然的头晕目眩攫住了她的脑袋瓜,让她站起⾝又摇摇晃晃地坐下。
“你睡了三天三夜,先别猛然起⾝,⾝子可能一时无法适应。”展怡萱一面对她说,一面转⾝吩咐小桃去膳房准备一些热食过来。
小桃领命而去,展怡萱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你是不是有痛苦的心事难排?你在睡梦中数次泪流不止。”她关怀地问道“如果可以,我可以听你说说心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是不忍心见你那么悲伤。”
柳忆翩双手微微颤抖,眼角一股热流涌了出来,她垂首默然。
“抱歉,是我冒昧了。”展怡萱没有逼问,只有关心“小桃的速度比较慢,人也比较耝心,你之前空腹喝酒,现在胃肯定不好受,我去看看膳房有没有比较清淡的粥食小菜,再帮你弄一碗醒酒汤来,你多休息一会儿。”
“谢谢。”柳忆翩不着痕迹地抹去眼泪,衷心说道,轻浅一笑,我见犹怜。
“你是凛哥哥救下的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做这些事微不足道,真的不足言谢。”她微微一笑,退出房门。
她哭了?在梦里哭了?是梦吗?却是那么实真,让她感同⾝受…
梦中的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婚女子,与文武双全的青梅竹马相恋,继而共结连结。
他?那张脸是他…
不…似他,却非他…
梦里的他以深情,热炽的眼眸热切地凝睇着她,两人眸光缱绻。
新婚之夜她被劫囚,他前来搭救,两人竟成了亡命鸳鸯…
“今生今世,绝不离弃,⻩泉路上,誓找到你。”
是这十六个字打进她的心坎里,像要醒唤她前世的记忆般,令她泪流不止。
她昏迷了三天三夜?如果可以,她情愿不用醒来。
梦里的他,同样的脸,那么温柔,那么深情;实真的他,同样的脸,那么冷凛,那么无情…
如果梦里是她的前世,她宁愿重温旧梦,就算深陷梦乡不能清醒,她也甘之如饴。
梦里的他,才是她希冀能够拥有的他,充満绵密柔情的似水深眸,充満浓郁爱意的带笑唇角,让她的心,在他的注视下,融化成一滩舂水了。
实真的他,今生的他,却不苟言笑、绝情冷血,不断地伤害她,不断地憎恶她,以她的痛楚为乐,像把她当成了万死不辞、深恶痛绝的敌人一般磨折她、凌迟她。
她痛苦地闭上眼,心如刀剜,片片鲜血淋漓。
他鄙夷她、贱辱她的白清,她却从没真正怨慰过他,是柳园欠他的,就由她来还…
只是,在她心甘情愿的偿还之下,对他割舍不下的感情才是重点,但他的反应…
每每想起,无奈而凄哀的情绪就溢満整个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