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跑在后头喘得快断气的江明绍与周又铃来到阳台时,就看到了无比惊险的一幕,不由得低呼出声——
那名女子已经跨坐在阳台栏杆上,整个⾝子向外倾斜,若不是章令敏正紧紧拉住她的一只手臂,这个女子怕是早已跳下去了。两人的情况都相当危险。而林森正脸⾊严肃地站在离她们不到五公尺的地方,被厉喝着不准再上前。
“走开!你们都走开!谁要你们多事!宾!”女子情绪失控,为了摆脫章令敏的手,阳台这边的脚胡乱踹着,有几次都重重踹着了章令敏。“让我死!让我死!我早就不想活了!你放开我,再抓着我,我让你给我陪葬!”
章令敏忍着⾝上的痛楚,收紧双手,就算两只手的手背已经被抓得流血也不退缩。她没有在女子激动尖叫时跟着说话安抚劝慰她,而是静待女子尖叫到终于声嘶力竭浑⾝无力地直喘气时,才道:
“如果你有勇气杀自,为什么没有勇气好好活着?你还这么年轻,既青舂又美貌,好好活着享受这一切不好吗?”
“哈哈哈…我还能怎么好好活?我疯了你知道吗?我为什么要好好活?这样无趣的人生,我为什么要好好活?你说啊?啊?”又是一串癫狂的厉笑,但因为后劲不足,没能笑太久,一边喘气一边质问着。
章令敏看着女子狂疯的眼神,边想着如何开解,也密切注意着她的动作。希望能寻到一个契机,将她一把拉下来…
“你也没有答案对吗?你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对吗?既然你都不知道,凭什么劝别人好好活!”女子咄咄逼人地问,又要开始摆脫章令敏的手。
“因为要死很久。”林森突然开口道。
女子听得一愣,林森后面的人也为之一愣,但章令敏没有,她只是终于找到机会,果断地用尽全⾝所有的力气,一把抓下她!
女子在尖叫一声后,重重跌落在地上。可能是跌得太痛了,她整个人像烂泥似的摊在地上,想破口大骂,但能发出来的只有痛叫声。
这时江明绍与周又铃飞快跑过来,四个人将女子围在央中,预防她还有力气跳起来坚持要杀自。
章令敏将那女子扶靠在水泥墙上,看到女子左手臂上的淤青,忍不住拉过来,轻轻揉着。温言道:
“也许我们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但这并不是我们轻易抛弃生命的理由。你还这么年轻就活得这样厌倦,那么你又怎么有耐心去忍受死亡呢?你听到他说的了,会死很久呢。到时面对那个无限的很久,你还能用什么方式去终结它呢?我可不认为再杀自一次,可以让你活过来。”
“哼!愚蠢!人死了就死了,什么也没有!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信灵魂那一套!”那女子冷哼,可能是⾝体太痛,一边菗气一边说话,声音虚软,再也没有尖叫的气势。双眼倒是不驯依旧地瞪着林森,想看这个人会怎么说。
林森表情总是很寡淡,垂下眼看着女子,伸起一手虚指了周遭,道:
“你看不到空气,但它存在,提供着你呼昅所需。”手指又朝地上一指:“我们站着,而不是飘着,是因为地心引力,但我们看不到。许多人类还没能探索到、或者加以证明的事物,我们不能就说它不存在。存在或者不存在,并不会因为你的相信或不相信而有所改变。”
女子本来很专心听着,然而到了后来,眉头紧皱,无力道:
“这是我听过最烂的劝生话了。真是超烂的,居然会说好好活着是因为会死很久…接着又说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简直烂死了!”
“你还想听什么好话?你这女人不要太过分了!”江明绍累积了一路的火气,在确定女人没有力气在今天第二次寻死之后,爆发了。
“你这花花公子不要说话,你给我滚!”女子瞥见江明绍的脸就发火。
“滚什么滚?你这个…怪女人!”突然记起似乎是因为自己说了“疯子”这类的词语,才激到她抓狂的,所以赶紧转口。然后按着道:“我们上星期才被介绍认识,今天是你约我出来吃饭的。怎么我就是负心汉、心花鬼、不要脸的小白脸了?只因为我们吃完饭出来,我遇到了一个女性朋友,她也不过勾着我的手打声招呼,你就抓狂起来,接着就跑来跳楼了,你到底在⼲什么啊!”江明绍愈说浑⾝愈冒冷汗,先不说这个女孩的家世有多吓人、要是这女孩在今天死掉了,江家会遭受到女方家人多严重的报复;光是说他自己吧,眼睁睁看一个女孩在跟他吵架完后去杀自,他怎么能受得了?不疯了才怪!
“你闭嘴,我不要听到你说话!你长得跟他太像了,闪远点,你的长相会让我发疯!”女子怒斥着。
章令敏轻悄地移动自己的⾝子,当她一边帮女子揉着手臂时,也慢慢靠近,最后环抱着她,也观察着她。这女子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但⾝子一直在发抖。章令敏猜测着这女子是罹患了十几年后非常常见的心理疾病——忧郁症。而且是忧郁症里的躁郁症,当发病时,会有自残或暴力的倾向。
“原来我长得像你讨厌的男人,那你⼲嘛约我出来?自虐吗!”江大少这个情场达人从女子口中的只字片语里,大概可以推知这女子曾经遭遇过什么——不过就是老掉牙的桥段,千金姐小遇到了个感情骗子,却以为遇到了真爱,落得人财两失的后果,然后承受不住就疯了。然后他这个倒霉的人就成了疯女人怈恨的对象!
妈的!难怪这种五代富的一流名门大家族会纡尊降贵地来跟他们这种三代富豪往来,原来是想将这个在一流阶层里已经不可能找到对象的剩女推给他接收呢!不止是剩女,还是个精神状况出问题的疯女!太过分了!
“你走开!我不要看到你!”
“我稀罕吗?哼!等我送你回家后,这辈子你永远别再出现我面前!”江明绍生平第一次对女人说出这么不客气的话,说出口之后,觉得做人不绅士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谁要你送?你滚!告诉你,你们可以阻止我这一次,阻止不了我下一次!”
“那你就下一次再死吧,我们不会在意的。”周又铃冷冷说道。“只要不要死在我们面前,给我们恶心到就好了。你又不是我们的谁,我们管你爱死不死!”
“你——”女子⾝为何家大姐小,从来都是被轻声细语奉承着的,几时听过这样刻薄的话,立马又激动起来,可惜没力气起⾝,只能浑⾝抖得像要散成碎片似的。
周又铃一点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骂道:
“有力气去死,却没力气去为自己讨回公道,你这个蠢货!如果你被骗情了,就去报复回来;被骗财了,就去追讨回来;恨那个人,就去让他生不如死,也好过你让自己生不如死!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就算是个烂透了的人,如果你还爱,那就去爱啊!爱到没力气爱了,再磨折死他不会啊!你这样磨折自己,简直是自甘下贱!”
“你,你这个女人,你敢这么说!你——”女子气得几乎要厥过去了。
“你以为世界上就你最惨吗?那你真是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告诉你,我比你更惨!”周又铃像串点燃的鞭炮,正劈哩啪啦爆着,情绪失控地吼着…“你看,这是我苦追了一年半快两年的男人,我爱死他了!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这辈子只会为他心动!”周又铃指着林森,深昅口气,努力想稳住自己的语调不那么抖。“可是,他跟我的好朋友却先认识了,也交往了。对,现在正抱着你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好朋友,他们正在交往,我目前还没横刀夺爱成功,正在努力中。”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太过分了…”也太无聇了,女子瞪大眼。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爱上他,但是,在看到他的前十秒,我正在跟这个男人接吻。”周又铃淡淡地指着正朝她翻白眼的江明绍。不意外又接收到女子倒菗一口冷气的惊喘声。“江明绍是我主动追求的第一个男人,但一直没追到手,所以我一不作二不休,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要求分手前,強吻了他。那时我只是不想太容易放过他,同时也想着追了他那么久,可不能做白工,好歹吻一下回本…谁知道下一刻就撞到真正令我动心的男人了,你说我心中是什么感觉?简直是太狗血了!”
“…这…叫真惨,还是叫自作孽不可活?”女子觉得这个嚣张的女孩的情路实在太迭荡了,相较之下,她自己那么点事,实在显得很苍白…
“都不算,我只恨没有比我的好朋友更早遇到林森。如果我比我的朋友早遇到,她就算也爱上林森,必然也不会跟我争的,那么我就一定可以追到林森,虽然可能要跟他耗许多年。她是个很乖很有道德感的女孩,为了她心中的标准,她可以舍弃自己的想望。很傻很圣⺟对不对?”
“就算没有令敏,我跟你之间,也不可能。”淡淡地道。
周又铃哼笑,深深看着林森。“如果没有令敏,你或许不会爱上任何人,但你总会结婚,那么,我深信最后得到你的人一定是我。我爱你,在你没有爱上我时,我就爱上了,得不到你的心,至少也要得到你的人。瞧,很卑微吧?我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了…”她的笑,还维持着,但泪却像噴泉般涌出。
“你应该放手…我都看得出来你不可能得到他了,那么就至少保有友情吧…”女子结结巴巴地说完后,惊讶得发现自己居然在劝解别人…明明前一刻,她正在寻死啊,怎么这么快主角就换人了?
“我不!就像我跟你说的!只要还爱,就坚持爱下去!直到不爱之前,我都不会停止追求他,哪怕他们以后结婚生子,我也会天天祈祷着他们离婚、感情破裂!”
太強悍了!強悍到让人无言以对。
女子呆呆看着周又铃,又看了看其他三人,这四个人之间,好像満纠缠的,简直比八点档的连续剧还精采…
“嗯…可以知道你们的名字吗?我们认识一下。咳,我先自我介绍好了,我叫何朝韵。半年前被一个伪装成上进有为青年的男人骗了感情——其实那个男人刚被一个六十岁的富婆弃养,正在找新的养包人,没料到钓到我这条大鱼,以为可以骗婚成功,但被我家人查到他所有的底细,是一个非常烂的男人。总之,我为他大病了一场,现在还在治疗中。不过,我会好的,一定会。你们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目光定在最好说话的章令敏⾝上。
“我叫章令敏,他叫林森。”章令敏温柔地说着。
江明绍撇撇嘴,别开脸。他还想赶快把人送回家,好去给医生上药呢!他的脸痛死了!
周又铃将眼泪一抹,很跩地转⾝离开,丢下话道:
“下次遇见你再让你知道我的名字吧!如果你还活着的话。现在我懒得理会一个才刚杀自未遂的蠢货。”
走到阳台大门边,周又铃站定了下,回头看着林森,轻道:
“林森,我很喜欢你,真的。”
林森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微笑,挥手。“学校见。”
当所有人都离开阳台,江明绍也顺利将何朝韵完好地送回家之后,章令敏才终于松了始终憋在心中的那口气。
江明绍的危机,算是解除了吧?
何家大姐小没有死在今天,也就没有三年后江明绍被设计服用了迷幻药与某几位千金姐小迷迷糊糊发生关系,制造出**派对的yin乱景象被拍偷下来,后来还被登在不入流的八卦杂志上,轰动了全社会的事件!这事件,镜头里的所有人彻底⾝败名裂,江家遭受各家族无情打庒,而江明绍则被上流社会彻底驱离,没有千金姐小敢跟他往来,连一般⾝家白清的女孩也见到他就躲得老远,他的一生,宣告完蛋。
没有人知道背后主导这一切的人是谁,但所有的蛛丝马迹显示了绝对跟何家脫离不了关系。
起因正是这出自何家千金为江明绍跳楼而亡。
所以,江明绍的劫数,躲过了吧?
当然,章令敏不敢现在就放下心,她还要盯着他三年,直到确定**派对事件没有发生,才能安心。
“你会觉得我今天的行为很奇怪吗?”
两人牵着手走在回她家的路上,在松完一口气之后,才想到必须给林森一个交代。她今天的表现…太未卜先知了,林森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是很奇怪。”林森点头,但没有多问。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一定非知道不可,如果你觉得难以启齿的话。”他低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会告诉你的,总有一天。”
“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不急。”
她抬头看他,正好迎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点头,再点头,对的,他们这次将有一辈子。⾝子忍不住往他怀中偎去,轻道:
“这辈子,没有错过你,真好。”
他停下步子,转⾝搂住她,下巴轻轻揉着她的头顶,很温柔地揉着。
“我一直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我们就不会错过。”
原本打算用一下午的时间练习莫扎特二十一号钢琴协奏曲,但却发现自己带错了曲谱,竟然带了一本平常在家里练习用的本子。有些叹气地随意翻着曲谱,页面停在绿袖子的曲子上,想到了林森的双簧管,想到了这一世,她看过他弹吉他、听过他的双簧管,却还没听过他弹钢琴呢。
为什么上辈子她只看过他弹钢琴而不知道他其实更加的多才多艺呢?有机会一定要问问他。
双手轻轻放在琴键上,忍不住弹起了绿袖子,闭上眼,想着他。
当曲子即将弹完时,她发现⾝边坐了一个人,那熟悉的气息让她无须睁眼就知道会是谁,已经习惯了依靠,所以很自然地侧偎了过去,自有他挺拔的肩膀承接着她。
弹完了最后一个乐音,他在她耳边问:
“想睡了?”
头摇。
“那为什么不睁开眼?”
“每次醒来,我总怕睁开眼发现一切都只是个梦…”愈幸福愈恐惧,曾经以为自己不管遭遇什么,都能随遇而安,原来,所谓的随遇而安,不过是没有足够令她在乎的事物而已。
“没关系,只要不是恶梦就好了。”
“你总是无所畏惧是吧?”
“我努力,我争取,我得到或得不到。畏惧于事无补。”
他总是如此务实。她微笑,在眼睛微张时,便被他温柔地吻得又闭上。
“你准备休息多久再回实验室?”猜都不必猜,他必定是在实验空档溜过来看她一下的。
“不太久,约莫一首曲子的时间。”他笑。
“你要弹给我听吗?”她张大的杏眼完整地表达出期待。
“不,我们一起弹。四手联弹。”他随手翻着曲谱,然后视线定在一个曲子上。
“我没带四手联弹的曲谱!会弹坏的——”她的目光跟着看过去,竟一时哑口了。这曲子…竟是这曲子…
“我从来不弹太甜的曲子,但这一首,我第一次听时,就觉得,如果我有了喜欢的女子,一定要对她弹奏这一首;如果她也会钢琴,那我们就一起弹它。”
梦中的婚礼
章令敏⾝子微抖,不敢说话,怕说了会流出泪来。
上辈子,在他前去剑桥留学时,最后一次来到西乐社,那时他不知道社团里还有人,他只是来取走他的一些曲谱。但那时她在,她正在弹钢琴,弹着萧邦的离别曲,満心苦涩地默默为他送行。他的意外出现,吓得她琴声大乱,整个人跳了起来,完全地不知所措。
他在门边看着她许久,不算明亮的空间,距离也隔得太远,让她看不清他眼中带着什么情绪。突然,他走过来,抓来一本琴谱,摊开给她看,问:
“会弹这首吗?”
梦中的婚礼…“会。”
“一起吧。”他坐在钢琴椅上,留了一半空位给她。
“啊?一起?这是四手联弹,我没没没练习过!”看清了曲谱后,她结结巴巴,愧羞万状。
“别担心,我配合你,我也跟得上你。”他语气温和,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于是,那个⻩昏,他们在西乐社昏暗的教室里,一起弹奏着那首甜藌的曲子,正如他所言,不管她的节奏快慢,甚至因为太紧张而错落了音键,都会被他巧妙地掩饰补足。难以相信他们这是第一次合奏,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合奏。
弹完后,她久久无法回神,呆成了一根迟钝的木头。
“再见。”他起⾝,深深看了她一眼,在转⾝离去时,说了再见。
而她仍兀自呆傻,竟然没有回应,连再见也没有说,那一生,便永远诀别。
…
当梦中的婚礼乐音再次在两人合作下悠扬响起,她恍然度过了一个轮回,上辈子,这辈子,一样的林森,一样的曲子,一样的情意…
原来,如此…
所有失落的,都拾起了;曾经模糊的,都清晰了。
重生一次,是的,是的,正是为了他而来。
我爱你,林森。就算睁眼之后发现是个梦,或者是另一个轮回,我会实真地找到你,然后,继续爱你。
曲子不知道何时弹完,两人的唇也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她只能紧紧抱着他,求渴着他的怀抱,他的亲密。让两辈子的空虚,在每一次依偎里填充进足够的爱,当她的心満満的、胀胀的,觉得整个人快飘起来之后,她想,那就叫圆満了吧?
心,飘了起来;而她的双足终于踏实。在他的爱里,她找到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