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个叫乌龙镇的地儿是个世外桃源。
这年头,还有这种地方吗?盈兰若才不相信他的鬼话连篇,可又不得不跟着他走,两人越走,遇到因战乱流亡的各地难民就越多,而她布包里的首饰也就越来越少了。她悄悄儿地托老于拿去当地的当铺典当出银子,再换回一些⼲粮,分发给她遇上的灾民们。
她虽然从小生活在纪府,一直不缺少吃穿,可也听过外边的世界里因为饿恶而引发的惨剧,她无法看着那些衣着褴褛、面容枯槁的人们眼巴巴地向她伸出手时,自己还能心安理得过丰衣足食的好曰子。
此时,她正站在城门的入口处,将手上的饼分给一对逃难来此的祖孙俩,后者接过,忙不迭地道谢。
“不用客气,快点吃吧。”她望着那一老一小,饱经风霜的脸庞,叹息不已。
经过几天的赶路,她与曲庭兮已经来到道口,听老于说,一过正阳关,再西行两曰就会到一处叫马家镇的地方,那里离乌龙镇就不远了。
离乌龙镇近了,曲庭兮也就开始忙碌起来,每到一个新的城镇,他就开始往返于各个商铺米店,绸庄布匹店,很快地,盈兰若察觉到他是在暗中考察各地产品的价格,同时他也购买了许多蔬菜种子、茶叶、药材料,甚至在贩那里弄了不少官府噤卖的私盐。
“这是犯法的。”她忍不住提醒。
“这年头,那还有什么竹床瓦枕虚堂上,卧看江南雨后山的太平时候,能活下去就不错了。”他一面收拾着一包包各式种子,一面轻描淡写地说:“官府如今不会管老百姓们米缸里有没有米,菜里头有没有放盐,要想活下去一切都得自己想办法。”
她一时噤声,是啊!世道潦倒,人命如划芥,风一吹似乎就能走远,连⾼⾼在上的皇帝们都自⾝难保,不是像大周朝的皇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像南唐皇帝脖子一低作了缩头乌⻳,谁还会来管这无辜的老百姓。
“别发呆,过来帮帮忙,万一弄混了就⿇烦了。”他叫她。
“这些种子你打算回去种吗?”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帮忙他将小绳紧在纸包上,收拾得妥妥当当。
“嗯,你去了就知道我们那地主有多好,两面环山,一面是水,别外的山谷不及它深,别处的风景没有它秀,土质也不错,上回我弄了些北方的小麦、西域的葡萄种子,都种活了,既然能活就不需要再出⾼价钱购买,这样一来就省了好些银子,对了,还有两株南方骡国特有的龙船,不好活,也给桂花姐他们栽了”每每说起那个叫“乌龙镇”的地方,他就会变得滔滔不绝。
“龙船?”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他告诉她,那是一种花的名字,一年四季都开放,跟西山上粉⾊的凤凰花不一样,红艳艳的美得分外灿烂
盈兰若认真地听着,清丽的脸蛋上虽然平静无波,可是心里突然间就升起了一丝希冀,多想立刻就飞到那个叫“乌龙镇”的地方,看一看,那里的风景与别处有何不同,看一看,那里的花儿,是不是开得特别的美。
原来她心里仍会有愿望,虽然是他人给予,但又何妨?
穿过那一片大峡谷,就是乌龙镇了。
镇子口处,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树下有一处房舍,曲庭兮说那就是他的家。
家?太夸张了吧,明明是一圈小小的竹篱笆,围着一间破得不能再破的屋,搞不好,遇上连夜雨时就形如发水灾。
“咱们先回家,休息好了再带你去见见老板娘他们,初来乍到,街坊四邻都得打声招呼,以后也有个关照”
兰若拎着包袱跟在曲庭兮⾝后,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听到他这番话,忍不住挑起了秀气的眉,他的话怪怪的,活像她是他刚过门的新媳妇儿,头一次回到婆家。
“我”兰若正想开口,突然,一阵嬉笑尖叫声从屋子周围传来,待她看明白朝他们狂扑而来的“物体”为何时,吃惊地止住脚步。
那是一帮健康朴实的村姑,她们同样一脸惊讶,蓦地,人堆里有人发出迟疑地问句:“是曲帐户?”
“是曲帐户。”这是肯定句。
“天哪!曲帐户回来啦。”最后是惊叹句,当确定曲帐户的确活生生地停在眼前,依旧玉树临、帅得一塌涂地后,人堆立马炸了锅。
接着,这样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传遍了乌龙镇,很快更多的妇道人家从地里田间灶台边如嘲水般涌出来,将小小的曲家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浅不通。
鸡皮鹤发的老婆婆、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背着书包刚从私塾里放学的小丫头片子,更多的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老婆婆们拉着曲庭兮的手虚寒问暖,像对待刚出远门归来的儿子,小媳妇们比较外放,已经开始翻起包袱来了,而大姑娘们只是捂着嘴吃吃笑,一个个羞答答地围在曲帐户四周,以饱含爱慕的眼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猛看。
可怜的曲庭兮就被这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围在央中,接受着四面八方既亲热又七嘴八舌的问候。
“这次比上次出门要迟了两天回来,老实交待,上哪去逍遥快活去了?”
“就是,史家元胜昨天还说,把那块和阗玉给了你,这生意亏大了,他还想跟你算帐。”
“对了,我要的那种茶叶你有没有买到?老谢最爱喝了”
“青绫你别不吭声呀,算了,还是我来帮你问他吧,那些药材带回来了没?”
“停!让我清静下来行不行?姑奶奶们,我还不是为了镇子做牛做马?”曲庭兮一个头被吵成两个大,一迭声答道:“那块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已经两清了,还有什么帐可算的?老谢的茶叶买了,药馆的药材也带了回来了”他一边回答一边往人墙外张望,他生怕她不见了。
被隔在人墙数米、竹篱笆外的盈兰若,说实话,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傻眼。
她生性一向冷淡,素来不喜与人过于亲近,自娘去世后,她更是躲进了一个牢固的壳里,她甚至有过出家的打算,第一次见面时,姓曲的倒没有说错。
她心头有苦,却从来不向陌生人诉,她不要同情,因为那些于自己,根本就毫无用处。
自己的伤心,谁能真正看得见呢?红尘中,谁也不能渡谁,有一些隐蔵的伤疤,是永远也无法言说的,识人容易,识已难。何况是相识不过短短几曰的人?所以,趁着他现在在忙,盈兰若决定走开。
那厢曲庭兮刚扭头和颜悦⾊地回答了一个老婆婆提出的问题,再一转头,却发现,佳人如⻩鹤,杳然无影踪了。
这下,被困在姑娘堆里的俊朗男子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拔开人群,对着荡荡的场子大叫一声:“人呢?”
“什么人呀?”如狼似虎的娘子军面面相觑。
“我带回来的人啊!一个漂亮的姑娘谁看到她去哪了没?”
姑娘?姑娘!已为人妇的小媳妇们面露喜⾊,而未婚的姑娘们则一个个心碎了无痕。
“哎呀,你拐了个姑娘回来?”元家的小媳妇惊异不已。
“真的假的?你这生意越做越大了哦,都贩卖人口来了,真不错呀!”天仙道观的花道士嘿嘿地奷笑。
“这个样子,不太好吧?”私塾里的海夫子和医馆的月大夫虽然嫁的夫婿不算什么老实人,自⾝却十分厚道,看样子两人打算劝阻。
“别瞎扯了,快帮忙去找,她在这里除了我没认识的人,万一受了委屈”曲庭兮焦虑极了。
谁曾想到,一眨眼功夫,她就不见了呢?她会上哪儿去?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所以才生气走掉了?从不知牵挂为何物的心,顿时纠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