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年的花火时间这么短啊,没劲!”
“就是,往年好歹也得放个几刻钟,怎么今儿个的这就像要结束了?”
听着外头家丁们的议论与脚步声,用力扯着床上男子的盘元左全⾝几乎都汗湿了,但男子却依然动也没动,最后,她只能用力掐着他的人中、拧着他的脸颊,并不断在他耳畔低语“喂,别傻愣着啊!我真扛不动你!快想想在家里等你回去团聚的妻儿老⺟啊!”
他哪来的家,又哪来的妻儿跟老⺟?
这人,又是谁…
微微抬起混浊的双眸,被掐醒的男子无神且无焦距的眼瞳中,模糊映着一个⾝着一袭黑⾊夜行服,头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的晃晃⾝影。
“就算不能动,好歹也别绷得像块石头!这位大哥,快想想家里妻儿老⺟的眼泪…别让我功亏一篑啊…”
发现男子微微睁开眼后,盘元左连忙用力撑住他的⾝子,不断低声地心战喊话,然后在他终于能自己施上点力后,猛地用肩顶住他,半扛半推地将他推至地道口,拉开木板后,一把将他塞进去,自己也跟着爬进去。
就那么一路推、一路爬,盘元左在満⾝大汗间,突然听得⾝后传来的呼喊声——
“唉呀,新姑爷不见了!快来人、快来人哪!”
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不行啊,再等等啊…
一咬牙,盘元左用力踹着男子,就那样一路将他踹至地道出口,然后在接应人的帮助下,终于将男子弄上预备好的马车。
“你是…谁…”
正当盘元左坐上驾驶座,并将准备好的酬金分发给接应人之时,突然她头上的黑巾被车內男子一把扯下,她那条长及腰际、在风中凌乱飘动的乌黑马尾,便那样映在男子混浊的眼眸中!
⾝子,蓦地一愣,只盘元左未及回头,却又听得⾝旁扬起一名刚收完酬金的男子扯着喉咙的得意呼喊声——
“唉呀,张家新姑爷给一女贼劫走啦!快来人啊!”
这中土人实在…太不老实啦!
一听及那声呼喊,盘元左几乎傻眼了,但她还是二话不说,用力将马鞭挥向那群拿了她酬金又想领张家擒贼花红赏金的手,然后在准备驾车逃离时,发现⾝后男子不知何时竟爬上了马,当机立断地斩断马⾝与马车间的绳索,一手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接至马上后,狂疯策马前奔!
是啊,那马车确实可能被动手脚了,她怎么没想到…
“捉贼啊!捉女贼啊!捉劫张家新姑爷的女贼啊!”
在心底的佩服声、耳旁的风声及⾝后的呼喊声中,西南禳族人,十七岁,走出大山两年间一直以装神弄鬼假神婆⾝分赚取盘缠的盘元左,荣登平安城劫亲女贼第一宝座。
“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都没来?该不会被张大富家的人发现,给捉去严刑拷问了吧…”口中不住喃喃自语,盘元左白皙、精致、绝美的小脸此刻那样无奈。
因为在与当初那名妇少约好的破庙里,她足足等了五天,都没有等到那名妇少的出现。
更让她伤脑筋的是,这名被她劫来并蔵在山中废弃猎人小屋里的新郎倌,除了在逃命之时短暂清醒了一会儿,便一直昏迷到现在,并且浑⾝热度还⾼得惊人。
这缺德的张家,为了确保拜堂仪式能顺利完成,到底是给这名明显还染着风寒的男子下了多重的迷药啊!
蹲在地上,盘元左望着那张热得通红却不冒汗的脸,再望望由自己小钱袋倒出的那几个小铜钱,真的有些欲哭无泪了。
先前,为了确保这回“劫亲”能劫得毫无差池,她不惜砸下重金,并来回反复演练多次,以至不仅将那名妇少预给的酬金全用光,更把她由大山出来后一路装神弄鬼积攒下来的盘缠也用尽了。
如今,全⾝上下只剩这几枚小铜钱的她,不仅得在这隐蔽处暂先躲避张大富家狂疯的追缉,还得担心这名男子到底醒不醒得过来。
可她现在,哪还有余钱去药铺给他抓药?
但人都劫来了,总不能这么扔着不管啊…
望着那张跟⾝上大红衣衫怎么也不相称的耝犷、俊挺、男子气十足的通红脸庞,再望望屋外的天候,一⾝清寒的盘元左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拉起了⾝后那长长的发辫,手一翻,牙一咬,瞬间截掉了自己留了多年的一头乌黑长发!
毕竟在这全城通缉女贼的当口,扮个少年应该会全安点,况且这应该能卖不少吧,应该够给这男子抓点药、买套合适的衣衫,买些柴火、备些⼲粮,以抵御那场即将到来的狂疯暴风雪…
忍着后颈的冷凉感,盘元左先至与妇少约好的破庙绕了一圈,又赶忙到张大富家附近,挤至那急匆匆四处捉拿女贼的人群中打探了一下消息,在依然一无所获之后,只得快快把长发卖了,将该采买的东西全买全,便速速赶回那间小屋。
一边用个小破药壶熬药,一边用力翻动着那如今动也不动的男子,盘元左努力剥下他⾝上那袭可笑的衣裳,打算为他净一净⾝后,替他换上那套普通的长衫,只剥着剥着,她的小手,蓦地停下了。
这人,不是个寻常行旅商贩吗,⾝上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刀箭伤?
望着男子坚实且劲骨丰肌的⾝躯上,那交错、杂乱的新旧伤痕,盘元左微微愣了。
难道她…又受骗了?
“唉,算了,受骗就受骗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喃喃自语声中,盘元左耸了耸肩后便开始为男子濯发。因为尽管由大山出来后,她已上当受骗多回,但其实她并不真那样在意。
毕竟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她本就是来体验人生、了解天地、寻找答案的,下回注意些便是了,总不能因此本末倒置的远离人群,将所有人都视为骗子啊…
口中轻哼着小曲,盘元左在将男子的长发用水泼湿后,缓缓回⾝,开始在自己的小包袱中寻找适合他的自制皂,所以她根本没有发现,那名男子紧闭的眼皮下,原本静止的眼瞳缓缓开始转动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你的狼子野心,或许能成就一时之盛,却永远无法成就万世之秋…
你真的太天真了,要知道,在赫伦草原上,无有背景、徒有野心,是决计无法立足的…
与其跟着你打那如海市蜃楼般的天下,我们宁可选择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轻蔑的冷笑声、満天飞舞的恶臭腥血、被地狱之火灼烧般的痛楚与炙热,令得男子——耶律获——的脑际那样紊乱。
尽管连眼都没睁,但他的右手,却缓缓凝聚起一股杀气,因为有一双冰冷的手,正在他颈项上来回梭移…
“我承认过曰子确实不容易,要不你浑⾝血路也不会堵塞成这样,可再不顺,也得过下去啊,你说是不是?这位睡昏头的大哥…”
正当耶律获凝満杀气的右手就要举起时,他的耳畔朦朦胧胧传来一阵腔调微微有些怪异的中土话声。
原本要举出的右手,蓦地定住不动,因为他发现,这说话之人,似是在为他濯发,并且濯发之际,还就着那有着陈酒香味的皂泡,用那双冰冷的小手,在他后脑及颈肩部的⽳位及筋络上来回按庒、拨弄。
小手有很力,⽳位抓得很准,那夹杂着酸痛与酥⿇的感觉,竟让人莫名觉得痛快…
“不过想睡就睡吧,反正再来啊,有一个月的大雪,哪儿都去不了,正适合休养生息。”
在那微微的怪腔怪调与通体舒畅中,耶律获右手的杀气,缓缓释去了,而意识,又开始混沌了。
究竟过了多久,耶律获不知晓,但当他又一次恍惚醒来时,他感觉有一个冰冷的⾝子缓缓钻进了⽑毡下,紧贴着他发烫的背蜷缩着,尽管如此,那裹満衣物的⾝子,却还不住发着颤,抖得他本就昏沉的脑子更天旋地转。
“这位大哥…只有一个炕…不介意我挤一挤吧…真的…好冷啊…”
一个翻⾝,耶律获有些不悦地将那⾝子強扣在怀中,想让那人别再抖了,但当发现到那⾝子的娇小与异常冰冷,再感觉到此人颈间脉动的诡异跳动时,他下意识地连点住对方背后五处⽳道,然后在肩际处用力一拍!
“唔…”
当一声闷哼响起,一阵腥血在空气间弥漫开来时,耶律获怀中之人再没动静,连呼昅,都没了。
这名中了“寒冰符”的人,似乎并不是个体魄刚強之人,那他方才那一掌…
浑沌、错乱的脑际隐隐浮现这个想法后,耶律获又下意识地将手掌抵在⾝前人的背心上,将真气源源不绝地输入对方体內。
“我怎么…睡着了?”
幽幽由一片冷之又冷的极冻空间中转醒,盘元左喃喃说道,只话声,那样气若游丝。
但她的气若游丝,起因并非耶律获,而是方才为他濯完发后,她还是决定在大雪覆城前再去破庙前寻那妇少最后一回,而就在她在那破庙旁绕过来又绕过去时,莫名出现的一记凌厉怪掌。
她并不知那人为何要攻击她,但当一阵掌风袭来时,她下意识的一躲,因此那掌只打中了她的肩际。
虽只击中肩际,她却觉得⾝子霎时被冰冻住了!
靠着在大山中练就出的一⾝绝顶轻功,她虽成功摆脫那人逃回了小屋,却逃不过那阵恍若沉入冰河底的绝对冰冷——
直到她⾝旁大哥的那一掌,将一块诡异的碎冰由她口中震出——虽然他也震出她一口鲜血,更震得她连呼昅都停了片刻。
“大哥…您真是个…好人…都昏头了,还不忘…照顾弱小…”
感觉着由背心处传来的阵阵真气热流,倚在那个有如火炉般的怀抱中,盘元左喃喃说道,然后在⾝后人似乎又一次昏睡过去,坚实的手臂就那样落在她的腰际,而她的⾝子又渐渐开始发冷、意识缓缓剥离时,眼眸蓦地再度阖上——
“不过…您的手…真的很沉啊…能不能…稍微拿开些?”